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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送走了花容他们三人,尉迟芳急忙抢着先冲进殿中来看李无瑕。只见后者虽仍是静卧在那厢一动不动,如今却已有了些微弱的呼吸,摸着手腕脉门处,也总算能找到一点轻微的搏动。尉迟芳大喜若狂,尚自犹恐这事不是真的,将食指置于李无瑕的鼻端良久良久,寻找气息轻轻拂过指尖的感觉,一时心头百感交集,不由得又是潸然泪下。
许久,她终于稍稍平复了心绪,这才来到外面招呼宫女去唤太医前来。羌国的太医们忽见宫女来传,一时都只当是李无瑕已经“过去了”,因此匆匆赶来之时,每人脸上都是一副惶惶然的哭丧表情;可是一待他们进殿见了李无瑕本人,这些医术不凡的先生们顿时便一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
尉迟芳道:“多亏了那三位先生通神祝祷之后求来了仙药,给殿下服用之后如今已经大为好转,只是这仙药效力太过剧烈,不可一次全部服下,因而那三位先生明日后日晚间都还要再来作法一次——你们就依这般禀报给皇帝陛下罢。”
太医院的群医都是见多识广之人,对于什么鬼神仙药之说那是一个字也不会相信。只是说不得这亲眼所见之事——死了大半截的人居然莫名其妙就这么活了!他们心中虽也百思不解,但好在这人救活过来也就算保住了他们自己的小命,这正是再好不过的事,因此这些人谨谨慎慎轮番上前给李无瑕又请了一轮脉,确定她的确是“活过来了”之后,便当真照着尉迟芳的说法给羌帝元颉上了一份奏陈。
元颉接奏之后便即命人传话,明后两日可继续传召那三位华国大夫入宫来为永宁公主诊治。接了这道口谕,尉迟芳和羌国的太医们都松了一大口气;他们商量了下,决定留下两位太医同尉迟芳一道值守,其他人便各各就此散去了。
等到大致尘埃落定之后,尉迟芳思前想后了一番,终究还是觉得心中不安——距离花容他们下次入宫毕竟还有整整一天的时间,听说那羌帝乃是喜怒无常心思诡谲的人,万一他忽然变了心思又收回成命却怎么好?
此事关乎李无瑕的性命,尉迟芳越想越怕,最后还是亲笔写了一封短笺,交于守在外面的侍卫,命他们在明日上朝之前务必送去交到宰相大人沙勒赫的手中。
在这封信里,尉迟芳虽亦不能直陈实情,但打发太医和羌帝的那番鬼话却也不敢再用。只含糊说有三个汉人郎中祖传了灵丹妙方,恰好可以医治公主殿下之疾病,只是这法子急切不得,需要连续诊治三次方可奏效,因此恳求大人务必说服皇上恩准那三位大夫按时入宫之事才好。
信笺送出之后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到了东方发白天色欲曙之时,那送信的侍卫方才返了回来,给尉迟芳带来了沙勒赫的复信——也是一张简单的短笺,上面以一笔俊秀飘洒的汉字写道:前情已察,余事不必担心,切以公主殿下贵体为重。亦望相告入宫三人,前事虽可不究,此后亦不可造次。
尉迟芳初看此信时先觉放心,知道沙勒赫答应之事那必定就是他有十分把握的,看来花容他们如期入宫的安排自己终于不必再担心了。而这信的后半截那两句她初时不解,随后在心中稍稍过了一遍立时便觉心惊——原来沙勒赫已经猜到了这几人的身份,知道他们便是那日劫法场的江湖人士,只是如今看在永宁公主的面上前事不同他们计较,却要自己务必约束他们的言行,不可再随便放肆造次!
想到自己和花容等人的一切所想所谋可能都逃不开沙勒赫的洞察,尉迟芳又不由得惕然心惊,心思百转之中忽惊忽忧,再打开那短笺细细观看时,却见下面还有一行八个小字:节忧节劳,珍重自身。
这几个字明显就是写给她的了,原来那个人也会有那么一丝丝些微的心思放在她身上么?尉迟芳嘴角勾起一丝凄凉的笑意——自己居然会不知不觉对一个异族的敌酋动了真情已经是匪夷所思之事,可笑的是人家心中明明只有亡妻一人,自己却还要在这里自作多情,这般行径,比之那位卖身求荣的江贵妃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苦笑着拿起那短笺想要撕毁,可是几番犹豫下来,两手却连一分气力都使不出,到了最后反而又展开那张纸,细细地摩挲着上面的每一个字,竟是想不起自己究竟要做什么了。
这一日的白天过去的很快,在太医们和尉迟芳的共同护持之下,李无瑕的状况一直颇为稳定。她如今虽吃不下任何东西,只由太医院每过两个时辰准备一碗老参汤维持着,好在御膳房那边受了沙勒赫的吩咐,也会过一阵子就进一碗奶子或米粥过来,李无瑕虽然昏迷着吃不进,但每次由尉迟芳帮着以汤匙灌个一口半口的,倒也总算聊胜于无了。
到了黄昏时候,羌帝元颉又来看望了一次,尉迟芳这几日见了他两三回,也没了最初那惧怕的心思,只做个恭敬的样子迎进来就是了。横竖知道这人等闲也是不会同她们这些下人说话,最多只在李无瑕榻边站着看看便走,因此她低头侍立在旁,心思却早就飞到花容他们那边去了,也不知他们是不是已经做好了入宫的准备?
可是今日这元颉却偏偏不同往常,先是站在李无瑕榻边的时间格外长不说,且还俯身亲自伸手试了试她额上的温度,接着便扭头向尉迟芳问道:“公主的情形今日果然大好了许多,是不是再治两次就可以醒过来了?”尉迟芳吓了一跳,慌乱中竟是没听清他的问话,只得急忙答道:“是,是……回禀陛下,公主殿下如今的确已经好多了。”
元颉直起身,仍是瞅着她,淡淡的道:“朕听说你不眠不休守在公主身边已经好些日了,想必也是累坏了吧?”他这话中虽并未露出责备之意,但听在尉迟芳的耳朵里却已感到莫大的压力,她急忙跪倒在地叩首道:“回陛下的话,奴婢不累,只是方才是有些走神了,请陛下恕罪!”元颉抬手道:“你起来,不必如此——如今你是沙勒赫的夫人,他是我朝中的宰相,说来你总算也是宰相夫人之尊,做这样的事的确太过辛苦了。”
听他言中之意竟似是要把自己从公主殿下身边调开,尉迟芳心中顿时大急,也顾不得起身了,急忙抬头恳求道:“不是的,奴婢一点也不辛苦,奴婢愿意在这里服侍公主殿下!求陛下开恩,千万不要将奴婢从殿下身边调开!”元颉叹了口气道:“也罢,既然如此,你就仍然留在这里吧——朕主要也放心不下沙勒赫那边,他的事情太多太忙太辛苦,身边没有人照拂也是不行的,难得过了这些年他终于又肯娶亲,总叫你们这么分开着,朕觉得也有些过意不去。”
尉迟芳忙道:“是、是,多谢陛下对宰相大人的关心,只要公主殿下这边一好起来,奴婢立即就回宰相大人那边伺候,不会多耽搁的——不过如今便是宰相大人也十分担心公主殿下的安危,因此奴婢在这里,便也算得是替他尽这一份心了,望陛下体谅。”
元颉闻言点了点头,又道:“他的心思朕自然明白,那就只能再多辛苦你一阵子了。起来吧,须知你丈夫同朕乃是兄弟之谊,以后你的礼节也不可再如此谦卑。”尉迟芳谢恩之后起了身,倒觉得这羌帝似乎也没有以前所见的那么狠毒霸道的样子,是以不禁抬头望了他一眼,见他也正神色平静地望着自己,顿时不由吓得又将头低了下去。
就听羌帝道:“你们汉人女子就是这一点不好,为人做事总是畏首畏尾唯唯诺诺,看着令人着实不悦,幸亏你们永宁公主并没有这些毛病,看起来倒有些我们羌国女儿那明艳英气爽朗的性子了。”这话尉迟芳可是一百一千个不以为然,心说你们羌人女子那般刁蛮任性,又有哪里可爱了?怎么比得上我们公主殿下的万分之一!
只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心中再有多少不服也只得忍着,低着头含糊应了一声应付过去。而元颉说完刚才那句之后,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也是半晌都没有再开口,就这么楞了一会子,才又说道:“既然永宁公主身子转好,朕也就放心了,那三位郎中想必也快到了吧?”
这话吓得尉迟芳心中又是咯噔一声,想着以花容那般炮仗般的性子,待会儿来了看见羌帝在这里还得了!肯定想都不想便会拔刀子扑将过来!这下闹了起来,行刺成与不成不说,李无瑕的诊治却必定是要被耽误的了——她好容易才有了这一点起色,若给此刻中断医治,则无疑必仍是死路一条。
幸而元颉接着道:“只是朕那边事忙,今日还有晚朝要见大臣,就不见这几个人了,你只管同他们说,若是医好了公主殿下,朕自然重重有赏便是。”尉迟芳一颗心这才从嗓子眼掉回腔子里,脸色早变了好几回,吓得她头也不敢抬,口中诺诺答应着,躬身将元颉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