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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颐满身的烟味,下巴上青色的胡渣都没有刮掉,看样子是在市局连轴转了好几天。
姜近初知道他来问什么,心里也不是那么没底了,她在附近的甜点店买了两杯热奶茶,塞了一杯给钟颐。
钟颐显然是不喝这种玩意儿好多年,拎着杯子直皱眉:“你打算这么敷衍我?”
“目前只能出此下策了。”
姜近初咬塑料吸管的习惯被黎絮批评过后,就改成掀开盖子就着杯口喝,奈何这种奶茶杯子也是环保纸杯,她习惯性地咬了一下杯沿,发觉钟颐正在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自己,差点被奶茶呛了一口。
“你以前就是这个样子吗?”钟颐叹口气,也坐在那老旧的实木长椅上。
姜近初用手背抹了一一下嘴角,笑道:“怎么样?”
“整体还是那个姜近初,就是局部性格改变了许多,”他斟酌用了一个词汇,“大概是那种积极入世的劲头冒了出来?”
姜近初笑着说:“敢情以前的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很颓废的人?”
钟颐双手捧着奶茶杯,却看向隔了两条环海街道的海滩。
“大概以前的你只是半个姜近初。”
海浪声隐约传来,晚风也将他的衣摆吹的翻飞起来,姜近初微不可闻地叹口气,向后靠去,双肘搭在椅背上。
斑驳树林分割了远处的海面夜景,探照灯扫过漆黑的海空,仿佛穿透树林,落在了脚边的沙地上。
那束光能不能照这么远,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会去思考。
轮船汽笛的悠长鸣声从黑黢黢的水面上传来,带着水波纹的音效以及浪潮的和声,秋天的冷意首先就要从海风里降下来,姜近初记不清是哪位浪漫的诗人曾经说过,秋天,是劈开人骨头的秋天。
她捧着尚有余温的奶茶喝了两口,说:“这么晚了,回家吧。”
“回家?”钟颐提起嘴角笑了一下,“你家里有人在等着你?”
姜近初摇摇头:“你既然能找到这里来,就说明你也知道,这是他的家……以及,他确实是在家里等着我。”
“我觉得我以前是喜欢过你的。”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甜腻的奶茶,语气也轻松许多,像是久未见面的老友在谈天,“最近我遇到了一些事情,动摇了我这个想法,所以我来找你求证一下。”
“求证我的看法?”姜近初似乎是有些惊讶,“钟颐,一般情况下,人们都享受被爱的感觉。”
“显然你是个例外。”
姜近初无话可说。
“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来看守所……呵,我想起来了,你那个时候也是跟着他来的。”
姜近初“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那段日子甚至在记忆里模糊了,唯有签下的笔迹如同复印一般,倒是鲜活了许多年。
“其实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喜欢上……”她顿了一下,手指串着钥匙圈,一圈圈地转着玩,“你从小到大应该不缺女孩子喜欢,但是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是钟然他对你的态度,你们看起来似乎不是很合得来,但是又好像什么事情都不能让你们分开。”
“双胞胎有时候会有心电感应吧,”钟颐对她突然岔开话题到钟然身上去表示不解,“那年我肩膀受到枪伤,他在咨询室收拾沙盘,胳膊也突然抽筋,大沙盘的一角塌了,差点将他活埋。”
姜近初抿着嘴笑笑,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不要一提起钟然就炸毛。”
钟颐将奶茶杯子捏扁了,道:“那你好好聊天,今天是我正式失恋,你好歹想办法哄我开心吧?”
姜近初说:“我也不怎么会哄人,那就让你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上吧。”
“你不仅仅不怎么会哄人,你的遣词造句都很有问题。”
“在我哄你的时候不要打断我,”姜近初拨了一下被风吹起来的碎发到耳后,“我哄人是没什么耐心的。”
钟颐微微失神,伸手去摸她的耳垂:“我送你的那对耳环呢,你怎么没带着,你不是很喜欢吗?”
“上班的时候那里能带这些东西?”姜近初朝他笑了笑,海风吹过来,将她的头发吹的更乱了些,钟颐伸出去的手却停了下来,在他自己的自嘲笑容里很自然地收回了。
“我差点忘了,你们上班是不允许戴这些东西的。”
“你……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那位老师了吧?”
姜近初也不否认:“那个时候他在学校里很受欢迎,小女孩子又情窦初开,单相思了很多年。”
“那个时候,生活里的一大部分都是围绕着他转,所有的心思也都放在他身上,所以后来几年我过的很郁闷。”
“像你就是比较洒脱的人,这一点我还是很羡慕的,听说你当年的初恋和你分手的时候,你还在学校的广播室给她唱分手情歌,把人家小姑娘虐的差点回心转意。”
“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钟颐又好气又好笑,“你打听我打听的那么仔细干什么?你又不和我谈恋爱。”
姜近初但笑不语:“当年市里头的私立高中就那么几所,你们那儿的学习生活被妖魔化外传之后,我们这些平民学校的学生妹都当花边新闻读了,知道一两则并不新奇。”
“不过我还是想知道,怎么会把主意打到老师身上呢,”他把左手的手肘搁在椅背上,半转过身来看她,“都说那个年纪的男孩子胆大包天,依我看来,你们小姑娘更胜一筹……”
说着他又笑着转开脸:“那个时候遇到你就好了,那估计就没有那位黎老师什么事了。”
在他之前,在最好的年岁里。
姜近初摸着下巴想了想,失笑道:“那个时候我不怎么爱说话,你又是这种性格,我们两个估计是不会有什么交集。”
“所以啊,都是缘分。”
水到渠成的是缘分,擦肩而过的也是缘分,这三千世界,哪一处不是缘分呢?
钟颐站起身来,伸展了一下手脚。
“我今天可算是白来了。”
海浪声阵阵,秋天确实是要到了,枕席都凉透肌肤。
阳台的门被人拉开,黎絮抱着猫走出来,顺手拎过她面前的细长酒瓶。
“你还借酒浇愁呐?”
派派和他闹的别扭从来都是一盒猫罐头就可以解决,此时此刻又谄媚无比地把脑袋往黎絮肚子上贴,并且伸长爪子想要去够那一瓶酒。
两只前爪抱住了瓶身,却又被黎絮轻轻松松抽了出来,按着它的脑袋让它下去玩。
派派咕噜两声,跳到姜近初膝盖上,踩了踩她的裙摆,团成一团猫饼睡下了。
“总觉得心神不宁。”姜近初把高脚杯放到小桌上,低头摸了摸派派油光水滑的皮毛。
黎絮在她对面坐下来,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喝,喝了一口就笑道:“葡萄汁?”
姜近初:“……难怪我觉得怎么这么甜呢。”
“是因为工作太枯燥了吗?”黎絮问她。
姜近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仿佛是被他说中了,又仿佛没有说到点上,模模糊糊的一种不安,也许真是给这快节奏的城市生活挤压得变形了,所以小情绪都敢于作妖。
她把派派端到一边,自己坐过去了点儿,在藤椅沙发上歪倒,把头枕在黎絮腿上。
姜近初重重地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我们庭的一位同事把被告人的家属给撞了。”
黎絮的声音淡淡的:“你觉得事情不简单?万一真的只是巧合呢?”
“那老楚也太倒霉了。”姜近初闭上眼睛,轻轻地说。
黎絮却笑着捉住她作乱的手:“你一边同我说着正事,一边手上在做什么?”
“你不是最近去健身了吗,我检查一下你的八块腹肌。”
“姜小姐,这阳台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半个公共场所了。”
姜近初“咦”了一声:“你怕痒啊?”
“换成我这样弄你,你怕是要跳起来了。”
姜近初把手从他衣服底下拿出来,双手把他的腰一掐,惊叹道:“可以啊,黎先生,沈腰潘鬓什么的,今天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女流氓!”
第二天上班的路上眼皮子就跳个不停。
她把副驾驶座上的镜子扒拉下来,照了照自己的眼睛,问黎絮:“我今天是不是眼睛有点肿?”
“你不是前阵子学画眼妆把眼角弄过敏了吗?”黎絮瞥她一眼,“每次药都不肯吃完,该不会是复发了吧?”
“我的眼药水在哪儿?”
“收纳盒里面,上次的那一瓶过期了,我给你重新买了一瓶。”
“你怎么总能定时贤惠,我要早点娶你过门!”
黎絮微微笑了一笑:“那你任重而道远啊。”
市中院大厅的安检仪门口聚了三五个西装革履的律师,正把公文包放上传输带接受安检,姜近初抬头看了一眼大厅悬挂着的LED电子表,今天的开庭安排早就出来了,上午有一个集团犯罪的案子,刑二庭的庭长主审。
姜近初见过那位庭长,是个很具书卷气的中年男人。
她到了办公室之后,看见几个书记员凑在一起议论着什么,姜近初好奇道:“出了什么大新闻吗?”
“江湾的一栋别墅着火了,把一位画家烧死了。”
姜近初放包的手一顿:“哪位画家?”
“就那个很有名的大胡子啊,上次还在市中心办联合画展呢……”
“那些古字画值多少钱啊,就这么给烧掉了,好可惜啊……”
姜近初摸出手机,拨下石小岸的手机号码,嘟嘟的声音像擂在心头上的鼓槌,将她彻底锤进深渊里。
“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