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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蛮的脚步放的很轻,她慢慢的放下药碗,便听到洛英的声音从榻那边传过来:“是阿蛮过来了吗?”
声音听上去倒是很正常,也没有那般的虚弱。
“嗯。”
她连忙走过去,见洛英是睁着眼的,看样子已经醒过来有一段时间了。
“我真是越来越能睡了。”
她将洛英半扶起来,身后拿了鹅绒的垫子靠着,让她舒舒服服之后,才端过来药,用调羹喂她,接过方才的话:“你忘记咱们在越过时候那些妇人说的了?能吃能睡是福气,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呢。“
“噗!”
洛英一下子笑了出来:“幸好我刚咽进去了,不然得喷你一身。再说了。”
她白了阿蛮一眼:“那个说的,是猪吧。”
“我倒是想你当头猪,长得白白胖胖的,多好。”阿蛮弯着眼睛,里面有着细碎的星光:“就如同当年咱们见面一样。”
“去你的。”
洛英没好气:“那会儿我也想呢,哪儿来的小黑丫头,是山里的猴子精变得不成?”
两人见面就怼的岁月好似一去不复返,忽然又重现,忍不住都面面相窥,笑了出来。
笑完之后,洛英开始感慨:”没想到,时间过的真快啊,那会儿见面时,我才十二,你才十四。一转眼,咱们都是可以做人娘的年纪了。“
“不害臊。”阿蛮忍不住的羞她:“十五岁就想要给人当娘?”
“那又怎么了。”洛英理直气壮:“我倒是巴不得赶紧给周行生两个大胖小子,省的日后我不在了,他就吧我给忘了。”
一瞬间,气氛凝结起来。
阿蛮好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别胡说八道。”
声音很是短促,还带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虚弱。
洛英笑了:“下午你们说话的时候,我醒着呢。”
沉默。
良久的沉默。
许久之后,阿蛮才开口,轻轻道:“对不起。”
“你真傻!”洛英点了点她的手,阿蛮的手长得很好看,纤长。而洛英的手却是又软又肥嫩——当然,这都是从前,现在随着她的消瘦,手再也不复从前的样子了。
“跟我说对不起干什么,我要谢谢你的呀!”
谢谢你,肯在我最后的时刻过来陪着我。谢谢你,陪我走过那一段青春岁月,让我回忆起来,不会是空白一片。
阿蛮的眼泪一直没有停过。
“哭什么。”
许是说的话多了,洛英的面色有些苍白:“你不知道,最后的时光能跟你们一起度过,我真的是无憾了。”
“洛英,那块儿晶石,若是拿回来.....”
“阿蛮。”洛英的笑意渐渐淡去:“你若是真将我当好盆友的话,这些话便别提了,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
见她没有说话,只是眼睛肿的厉害,跟杏核一样,想必是下午已经哭了很久了。
声音一软:“知道吗?我现在唯一不放心的,反而是周行了,所以啊,我还要你们帮我盯着他呢。”
“嗯。”阿蛮点点头,用手背擦去眼泪:“你说尽管说,我一定会好好的盯着他的。”
看她这么认真严肃,洛英一下子笑了。
“傻阿蛮。”
她笑的开怀,连连日来眉间的苦涩都一并展平:“难怪七师兄总是担心你呢,傻里傻气的,入了宫,真是怕你被人欺负。”
“我呀,是跟你开玩笑的呢。”
洛英笑容渐渐淡下去,却最终化成一抹微笑,噙在嘴角:“我呀,巴不得走了之后,他赶紧找一个贤惠的妻子,生几个小子,叫他整日忙的不得闲,省的去我坟头上日日哭泣扰我安眠。"
说道这儿,好似已经看见一个七尺多高的汉子,日日夜夜守着一座孤坟,沉默不言。身后的寒鸦高高矗立在枝头,秋风乍起,凄凉一片。
“可是啊,又怕他过的太幸福,当真的将我忘了,那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多难过啊。“
十五岁的少女,在三年的病痛折磨下,身子已经逐渐失去了娇艳的颜色。只有在诉说自己爱人时,眼神中才会迸发出一种耀眼的光芒。
“可是仔细一想,还是应该让他幸福一些吧。活着的时候,我已经得到了他的爱。走的时候,就应该干干净净的,毕竟逝者已去,留下来的人,才是最难熬的。我又何必要叫他受这份煎熬,那我换来的命,不是没有了任何意义吗?”
她虽然还笑着,可阿蛮的眼泪已经是控制不住了。
“你,你别说了。“
她握着洛英的手:“师父妙手回春,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然而洛英却什么也没有说,握着她的手。
洛英死于两天后。
一早,阿蛮照理去叫她起来,为她梳妆——这两日也不知怎的,她总是要挣扎着起来,让阿蛮替她将辫子梳理整齐,换上一身漂亮的衣裳。靠在榻上,醒了就等着,等的累了就靠着迷迷糊糊睡着。
阿蛮知道她在等谁。
每个人都心急如焚,希望下一刻周行便能出现。可太阳东出西落,门口依然空空一片。
阿蛮心中焦急不过,便叫介琰出去打探。卫瑄那边没有消息,便用最蠢的办法,在城门外十里处等着,一有消息,便立马回来告诉她。
这一日早上,阿蛮进去叫她,介琰已经走到了大门口,整装待发,忽然听到屋里咣当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地,紧接着,便是阿蛮铺天盖地的惨哭声。
他当时便心下不好,闯进去一看。阿蛮跪坐在地上,神色悲怆。而榻上的洛英,换着一身大红喜服,不多的头发勉强挽出云鬓的模样,斜斜的插着一根成色陈旧的簪子。
面上带着微笑,然而身子已经僵硬了。
泪水一下子冲到眼眶,介琰强忍着,伸出颤抖的双手,拉起了坐在地上的徒弟。
“阿蛮,起来吧。”
“洛英走了,我们还要为她整理后事呢。”
正如洛英所说,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才是煎熬的。
洛英的心愿便是能见一眼周行,然而周行的行踪压根无人知晓。无法,她只有重金买来冰块儿——可这东西压根就不是普通人家能消受的起的,直到有一日,门口外停着一辆马车,后面不知是什么东西,被棉被紧紧盖着。
“听闻姑娘需要用冰,我家主人特意馈赠。“
阿蛮知道,能给的起这么多冰,且这么大方的人,一定是卫瑄。然而现在的她,被洛英的生死冲击的觉得一切都淡然了。这个节骨眼上,她自然不会去装什么清高——在她看来,能完成洛英的未了的心愿,比一切都重要。
厚重的棉被下面,足足五大箱子的冰块儿。阿蛮把灵堂弄的如同一个冰窖,然而等的冰块消融,也没有等回来他。
洛英的阿爹阿娘倒是来了,看过女儿的尸首,痛哭一场之后,将她给拉回去了。
墨山,那个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回去那里,日夜守着,好歹她才不孤单呢。
阿蛮望着棺木,她觉得,洛英是想留下的。
毕竟她将生命都给了周行,又怎么舍得离开呢?
可看到洛英师公瞬间老去的模样,便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料理完了洛英的后事,她和介琰再也没有理由住在这个小屋了。
介琰经过这件事,也备受打击,也不想再云游了。只是说要回碧山。
临走时,再一次问她。
“阿蛮,你愿意跟我一同回去吗?”
这是他第三次的询问了。
阿蛮望着这个如同自己父亲一样的人,轻轻的摇头:“师父,您明知道的。”
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她怎么能跟没事人一样,重新回去碧山,继续过着自己没心没肺的生活?
“哎!”
介琰深深的叹了口气:“若是你喜欢浮世的生活,那我也不逼迫你。可是若你心中是带着愤怒和怨念的。最好就跟我回去,许多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简单。”
“那洛英就白死了?”
她走了已经有数月了,可现在提起来,阿蛮的嗓子还是哽咽的。
“当年的事情,我一直好奇。那毒箭怎的就那般蹊跷,直接对着周行而去。明明他们的目标是卫瑄,可我分明记得,卫瑄与他站的位置相差甚远。刺客怎会南辕北辙呢?”
“阿蛮!”
介琰打算了她的话,痛心疾首:“许多东西,你越查下去,只会叫自己越难受。最后的真相往往是不能承受的。跟着师傅回去吧,小乔已经长大了,可以娶媳妇了。你不是一直等着他长大吗?”
最后的话,已经是恳求了。
在他满怀期望中,阿蛮缓缓的摇了摇头。
“师父”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你有你的理想,我也有我的坚持。”
短短几个字,却将自己的心意立场,尽数表露。
介琰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愣:“你!”
哎!
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也长大了,我管不住了。只不过希望你能记住,往后若是真遇到风浪,累的倦了,便回来吧。碧山永远是你的家。”
阿蛮噙着眼泪,重重的点了点头。
才刚一动,眼泪便已经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