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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英面似芙蓉,半是娇嗔的斜了她一眼,而后忙站起来,走上前扶住为首的年迈妇人,慢声细语:“我只是举手之劳,委实算不得什么,您如此可是折煞我了。”
那妇人不依,拉着她的手又是称赞不决,直夸的洛英面上飞上两片红霞,这才罢休。
几人纷纷离去,院子里面多了五六个篮子。
“哟。”阿蛮走过来,拎起一个,里面恰好是一块儿腊肉和春笋,不禁挤眉弄眼:“今晚可有口福了。”
又看着洛英笑道:“没想到你平日童心颇重,可与长辈交流时却似换了一个人般,倒是真成女先生了。”
面对调笑洛英也不恼,伸出冰凉小手贴在自己绯红的面上,正反冰了一会儿,这才感觉到那滚烫下去一些。对阿蛮嗔道:“我阿爹有位世交叔叔,将礼数看的尤为重要,儿时我曾与阿爹一道在他府上住过一年,每每举止不大得体时便要挨骂,倒是养成了这副性子。你莫要笑我两面不同才好。”
阿蛮哂笑:“我笑你作甚,我自己不也这样,面对亲近人时极喜欢插科打诨,可看见生人却不大爱言语。若说两面,岂非我第一个要先嘲笑自己才是。”
洛英见她直爽坦白,禁不住跟着道:“就是,若说起来,世间人多数都是表里不一,要不怎会有画虎画心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一说呢。”
阿蛮见她眼底笑意减淡,生怕她又想起周行,连忙转移话题:“听说这里的人都爱将腊肉切块儿,用春笋吊汤来吃,不如咱们晚上试试。”
洛英被她说的也有些馋了:“那定要尝尝了。”
洛英身子还没好利索,阿蛮也不让她动手,自己一手拿俩,两趟便将院子里的竹篮都搬了厨房。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不知不觉外面天色已暗。
洛英正讲到陈国宫中趣闻,忽然听到阿蛮呀的一声,急匆匆从炕上跳了下来,胡乱塞进鞋里,就往外跑。
洛英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的东西丢了,可能是晌午出去掉在外面了,没事,我去去就回来。”
洛英忙道:“什么要紧东西,不如我出去陪你一起。”
阿蛮人已经走到门口,连连摆手:“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师父送的簪子,留个念想。你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说罢,头也不回的跑了。
晌午吃过饭她便去了湖边,去时那簪子还在头上,没准是她躺下时,不慎掉落的。
顺着走过去,定然能找到。
此时外面干活的人们扛着锄头纷纷归家,瞧见阿蛮都热情的打着招呼,阿蛮对对方摆手示意,脚下却更快了。
那是介琰第一次送的礼物。
虽然洛英说裙子和簪子都是旧氏,她这个年岁穿上有些显老了。而且那裙身宽大,一看便是位丰腴女子衣束,瘦小的阿蛮穿着一点都不合身。
可是阿蛮就是喜欢。
第一是这是介琰送的礼物,第二,则是第一眼,她就喜欢上了。
好像,这就是该是她的东西,介琰不过是替自己保管。如今,还给了自己而已。
没一会儿,就到了湖边。
此时天色渐黑,树梢处有一轮明月低低升起,照在湖面树林,山水之间,镀上点点星辉。
阿蛮却没心思赏这美景,低下头,便开始在下午那块儿地上摸索自己的簪子来。
这会儿的光线并不好,草皮又繁茂,阿蛮少不得耐心一块儿块儿的细细摸索。
正摸着,忽然,眼前出现一双脚。
火红的袍子下摆处,露出一双鹿皮靴子,就这样,赫然出现在阿蛮面前。
阿蛮没提防,被吓了一大跳,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才将眼前人看了个真切。
眼前站着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如墨长发如缎子一般披散在身后,面如天边明月皎洁,眉如墨画。一双狭长的凤眼正盯着自己,那如曜石般深幽的眸子仿佛要将人给吸进去。
阿蛮看呆了。
却和见卫瑄不一样。
若是卫瑄如一块暖玉,让人观之,赏之,爱慕之。那么眼前少年则是如一轮冷月,让人心生敬畏之心,却不敢靠近。
许久,他终于开口了。
红唇微启,声音如珠玉一般,又带着清冷的寒:“你可是在找这个?”
随着话音落下,他的胳膊慢慢扬起,红色衣袖里伸出那如羊脂白玉般的手,宛若珍品。
而那手掌之上,赫然就是阿蛮的木簪子。
她大喜过望,一把拿过簪子放在胸口,失而复得心情不过如此。之后才想起来还未跟人道谢,又连连示意。
那少年却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望着阿蛮,有些出神。
阿蛮起先还低头爱抚手中簪子,没留意眼前,直到她抬头正欲插上时,忽然对上了少年那探究的眼睛,一时间愣在那里。
直到胳膊微酸,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傻傻站在原地,忍不住脸一红,胡乱插上簪子,便欲离开。却见那少年似脚下生根,并无离开之意。
阿蛮有些踌躇,毕竟是恩人,自己先行离开是不是有些不大妥当,便又陪着他站了一会儿。
两人一言不发,阿蛮觉得有些无聊了,不禁伸手打了个哈欠,泪花顿时涌了上来。
罢罢罢。
她还是直言道谢之后自己离开吧,若是再站下去,指不定变成石像,对方也未必会动呢。
正欲开口,忽然,他动了。
他缓缓抬起左手,握着一根玉萧,放在唇边。
阿蛮还来不及反应,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自耳边散开。
从前是隔了一片湖,听那萧声远远传来,如今珠玉在侧,天籁之声将她紧紧包围,震慑人心。
说来奇怪,阿蛮好似通过这萧声能感悟到他的情绪,那种彷徨无助和厌恶之感,尽情流露在丝竹之中,贯彻九天云霄。而后陡然翻转,一股悲鸣之情油然而生,催人泪下。
月光似生铁一般冰冷照下,印的人心头冰凉一片。眼前湖水幽深,细碎的银光铺满湖面。忽然一阵风起,又打破了这圆满。
一曲终毕。
阿蛮还沉浸在曲调之中,久久不能徘徊。
“你哭了。”
身侧之人开口,身后擦拭她的眼泪。
阿蛮感到有温润触感传来,惊得退后一步。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冰凉一片,原来早已经是泪眼朦胧。
那少年还伸着手,却不嫌尴尬,只是望着阿蛮问:“为什么哭?”
为什么哭?
因为听到了你的委屈,你的无助,你的悲伤。亦或者,勾起了自己乐观之下的另一面——那是隐藏在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知道的。
得不到答案的少年收回手:“以后每日不必来了。”
阿蛮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泪:“你要去投胎了吗?”
从他第一个曲调响起,她就知道,这就是那位水鬼。
只是没想到,他是这般美。
许是因为他容貌惊为天人,阿蛮觉得纵然他是个鬼,也让人觉得不害怕了。尤其还是这么一个雄雌莫辨,宛若珠玉的水鬼。
少年没有点头,似回答又似自言自语:“我要走了。”
阿蛮点点头:“再投胎一定要找个好人家,下辈子记得远离水边,要健健康康的长大啊!”
那少年转过头,忽然对她笑了。
阿蛮的脑袋瞬间炸开,一道白光冲破天际,令她久久不能回神。
什么叫一笑百媚生。
这就是!
待她回过头,身侧已然是空空如也。
阿蛮心头说不出的怅然,又觉得应该为他感到高兴,她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定了定神后,大步向家走去。
一推门,洛英就着急的快步走出:“不是说去去就回,怎的这样久。再不回来,我都要让人去找你了。”
她是暮色降临出去,如今已经是明月高悬,也难怪洛英紧张。
阿蛮抱歉一笑:“原是我记错了,竟是在另一边,我又跑过去,来回耽误了时间。”
一边说一边挽袖子:“你该饿了吧,我下厨房给你烧汤去。”
洛英一把将人拉回来,埋怨:“指望你做估计得吃早餐了,喏,他们来帮忙已经给做好了,还热乎着呢,咱们尽管吃便是。”
两人走进屋后,见小木桌上果然摆着两道菜和两万糜子饭,只是那盘中都是黑漆漆的颜色,阿蛮忍不住用筷子挑起一根,仔细辨别,原来是青菜。
“这品相也太.....”阿蛮觉得自己闭着眼睛做的都比这个好。
“那能怎么办。”洛英撅着嘴巴,很是不满:“他们走居然连个厨娘都没给我们留下,这个还是我逼着侍卫来做的。看回去,我怎么找他算账!”
说罢,洛英夹了一根酱油色蔬菜到口中,狠狠咬了一口,看样子,是将那青菜当成周行了。
饭后。
这顿饭太咸,两人频繁喝水,又去茅房,折腾几趟,觉也睡不着了。索性拿了蒲团,在院中寻了一处,坐下观月。
“你再披上一件。”阿蛮拿出一件丁香色的大氅,披在洛英身上:“夜寒露重,仔细别再着凉了。”
洛英顿时觉得身上暖暖的,心中亦然。
她将脑袋靠在阿蛮的肩膀上,望着天边,感叹:“阿蛮,你真像我姐姐。”
阿蛮哭笑不得:“什么叫真像,我可不就是。”
随着两人感情渐好,阿蛮终于将自己年岁说出,虽然洛英很是不信,不过到底阿蛮是为自己更正过来。
不管辈分如何,她年长洛英两岁,却是不争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