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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家得知了女儿被休的事情, 果然天下大乱了。
董老爹蹲在堂屋地上, 吧嗒吧嗒的抽着烟袋锅子, 一声儿不吭。烟灰浸在了那一道道的褶子里, 让他的老脸显得有些脏污。
董大娘坐在里间炕上, 抹着眼睛,高一声低一声的哭着, 仿若唱歌似的。
董香儿坐在炕角, 青白着一张俏脸,咬着嘴,低头一声不吭。
她哥董大成和嫂子杨氏, 都在地下站着,没有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董大娘的哭声。
“家门不幸啊,出了这么个败坏门风的丧门星!嫁出去的女儿叫人家撵回来,老董家往上数个三辈儿都没有过的事儿!真真儿的现眼啊,这以后叫咱们合家子人怎么出门子!打小儿我就知道这丫头不是个省油的灯, 在家里作祸还不够, 还要到婆家闹去。如今叫人给撵回来, 也不瞧瞧家里还有没娶媳妇的弟弟!”
董香儿闷头不吭, 任凭她娘数落。她是个从来嘴上不服软的人, 这会儿却像锯了嘴的葫芦, 一句话也不说。
董大成看着三妹被骂, 忍不住想要出声, 却被杨氏拉了一把袖子。他晓得浑家的意思, 干脆也哑了。
董香儿终于被她娘骂出火来了,回嘴道:“我怎么着了我,难道要他们一家子人骑在我脖子上拉屎撒尿,我也得忍着?!”
董大娘没回过神来,一旁杨氏开腔了:“三妹,这就是你不对了。这嫁到人家里做媳妇儿,可不是在家当姑娘的时候,这该受的气就得受,该忍的委屈就得忍,哪儿还能任性呢?一家子人和睦,才是最要紧的。”
董香儿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冷笑了一声:“莫不是小叔子调戏我,小姑子冤枉我偷汉,也要我忍着?!”
杨氏被呛了个脸红,嘴里轻嚼着:“我说做媳妇的道理给你听,你倒来撅我。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
董大娘嚎起来:“听听,就这么个嘴头子,怨不得人家里容不下!如今被撵回来了,倒会窝里横的!”
他家老四董栓柱在院子里,听不下去了,进门说道:“娘,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三姐叫人家欺负了,撵回来,咱们娘家人不说帮衬,倒在这里数落三姐,这不是胳膊肘朝外拐!”
杨氏瞥了他一眼,轻轻说道:“老四真是吃了灯草灰,说的轻巧!你姐回来,难道你养着?”
她这话,算是说明白了董家人的心思。
董家老两口养了四个儿女,老大董大成娶了隔壁村的杨氏,老二董芳姐已经出嫁了,老三便是这董香儿,老四董栓柱今年十六,还没成亲。
董家人口多,地倒是不多,家里一向紧巴巴的,两个女儿嫁了人,要了一笔彩礼,方才缓了家里的困境。老四董栓柱娶媳妇的聘礼,也是从三姐身上来的。如今董香儿叫夫家休了回来,这聘礼怕是要还给人家,甚而家中竟还多了一张嘴出来。董家人,说什么也接受不了。
在于董家的老两口,这女儿不过是头猪,吃了家里那么多年的粮食肥了就要杀肉卖钱,没道理卖出去的猪退回来再吃娘家的。
董大娘也不哭了,两只黄眼珠子瞪着董栓柱,咬牙启齿道:“不识好歹的玩意儿,啥叫胳膊肘往外拐?!老娘还不是为了你,这咋叫胳膊肘往外拐?!”
董香儿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她知道娘家不会高兴她回来,但她没想到家里人竟这样凉薄。她的亲娘,听说她被夫家欺负,没有一句贴心窝的宽慰话,倒是骂到她脸上。饶是她这样一个要强的人,心里也是忍不住的委屈,两只眼睛里泪水不住的打转儿,只是倔强的不肯掉下来。
董大娘哭着,嚎着,那凄厉的神态,像是在号丧,倒不是她女儿被人欺负了,更像是她死了亲爹。
外头,董老爹将烟袋锅子在地上磕了磕,站起身咳嗽了一声,踱步进来,无喜无怒的说道:“明儿村里要打春,这是大日子,不要耽误了。等打了春,再说别的事儿。”说完,又丢下一句:“都歇着去吧。”
董老爹是一家之主,他发了话,就是董大娘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她闭了嘴,擦了把脸,让杨氏搀扶着,骂骂咧咧的去了。
董栓柱过来,推了董香儿一把,低声道:“姐,你别听娘胡咧咧,她也就那么一说。那宋家对你不好,你就别回去找气受,就在家住着,看谁能把你咋样!”
董香儿扯了一下嘴角,终究是没笑出来,她说道:“姐没事,你睡去吧。”
打发走了董栓柱,董香儿就在这外头炕上和衣卧了。她回来的突然,家里没预备她的住处。
她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一会儿想起来宋家姑婆的嘴脸,一会儿想起来自家男人那怯懦窝囊的样子。
董香儿越想越恼,越想越憋屈,从炕上爬起来,跑到院子大榕树下头,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翌日清晨,秦春娇是笑着醒过来的。
昨儿夜里她和易峋在厨房里的事,让她红着脸躲在被窝里想了好久,虽然觉得羞得慌,心里却甜蜜蜜的。
她的峋哥,说要娶她,说要她给他当老婆,给他生娃儿。
这句话,她在嘴里反复念了好几遍,直到把自己弄得面红耳赤,兴奋的睡不着。
她就这样在床上辗转翻腾着,不知什么时候才迷糊睡去。
睡梦里,她总觉得身上很热,身子好像被什么紧紧卷裹着,动弹不得,热出了一身的香汗。松叶和麝香的气味,充盈在她的梦里,包裹了她整整一夜。
第二天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秦春娇睁开眼睛,看见被子好好的平铺盖在自己身上,便有些不明白昨儿夜里梦中的情形了。
但外头天色亮了,她已经起晚了,便也顾不得再多想什么,匆忙起来穿了衣裳,草草梳洗了,跑到了厨房。
厨房里,易峋却早已在灶边忙碌着什么。
秦春娇看着那宽阔的背脊,心中突的一暖,脸上却也跟着一起热了。她走上前去,轻声问道:“峋哥,你在做什么?”说着,目光落在了灶台上。
易峋正在烙饼,但火候没有掌控好,他烙出五张饼,边角都是焦黑的。
秦春娇心里咕哝道:难怪进来时一股子焦糊味。
易峋那铜色的脸上,竟有些微微红了,他说道:“我看你昨天夜里睡得晚,想着今天早上让你多睡会儿,我来做早饭。本来打算学着你烙饼的,但……”
秦春娇没有说话,一双明亮的眸子瞬也不瞬的看着他。
易峋有些不自在,说道:“都糊了,别吃了。”
秦春娇点了点头,又促狭的问道:“那吃什么?已经这个时候了。”
易峋说不出话来,干脆窘住了。
秦春娇噗嗤一声笑出来了,说道:“峋哥,还是我来吧。你先出去,叫嶟哥起来,等着吃饭就好。”
易峋有些不甘心,但秦春娇已将锅铲抢了过去,又撒着娇憨将他推了出去。
易峋走到门上,回头见那窈窕婀娜的身姿,在灶台边利落的操持着什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又觉得暖融融的。
易峋的厨艺着实不怎么样,饼子不止焦了,还有些过硬。
秦春娇将那些糊了的边角切了,又把剩下的饼子切成了指头宽的细条,又切了些红辣椒,合着昨天吃剩的腊肉,一起下锅炒了。在翻炒均匀之后,又加了一勺开水进去。饼丝太硬了,拿开水略煎一下,能软和许多。
须臾功夫,一大盘油香扑鼻,带着金黄色泽的炒饼丝就好了。
昨儿的婆婆丁也还剩些,她一起剁碎了,合着小米熬了个菜粥。
早饭做得了,她盛好端出去,堂屋里两个大男人果然已经在桌边坐好等着了。
菜粥和饼丝上了桌,秦春娇把筷子递给了那两个男人。
易嶟还有些迷糊,低头喝了一口粥,咸香的味道顿时唤醒了胃口,里面还带着一丝鲜味。
他抬头问道:“这里面,你放了虾皮?”
秦春娇含笑点了点头:“今天起晚了,就胡乱做了些吃的。”
虾皮也是在那家山货店买的,不值几个钱,但却是提鲜的好物。
易峋吃着炒饼丝,有些迷惑。
她到底是怎么想到的,方才在他手里又焦又硬的饼子,此刻已经成了可口的饭食。
饼丝吃在口中,软滑又筋道,配着腊肉和尖椒,让人停不下筷子。
这吃食看起来似乎并不难做,但他就是想不到。
当然,这所谓并不难做,易峋也就是想想。毕竟看她烙饼似乎也挺容易的,但搁他手里,不就成了焦糊的饼子?
术业有专攻,每个人有每个人擅长的事情,这道理易峋懂。
但如果她能再笨一些就好了,只能依靠他,依赖他的照顾。
可惜,秦春娇从来就不是一个软弱依附旁人的女子,她温婉却坚韧,就像山里的青藤,剥开柔嫩的外皮,底下是砍不断的筋骨。
易峋扯了下唇角,露出一抹有些无奈的笑意,他恋上的,就是这样的女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