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 关元鹤之死

素素雪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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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慧安起的很晚,睁开眼已是太阳高高挂,她一夜无梦,这会子只觉神清气爽,很久都没这么轻松愉悦的感觉了。

    冬儿和夏儿服侍着她收拾齐整,慧安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方嬷嬷亲自给她挽了个十字髻。方嬷嬷一面通着慧安蓬松的波浪长发,一面笑着道:“方才关府的人给姑娘送来了帖子,关家的几位小姐邀姑娘下午到关府玩呢。”

    慧安闻言本还笑嘻嘻的脸瞬间便垮了下来,半响才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待用完早膳,见外面阳光明媚,加之昨日刚收拾了杜美珂母女,慧安心情便又飞扬了起来,笑得眉眼一弯,冲方嬷嬷道。

    “走,趁今儿个高兴,咱们好好去逛逛园子,前儿冬儿不是还说流苏院的红梅开的好吗,我也瞅瞅去。”

    “姑娘要去赏梅?不如奴婢们取了剪刀,瓷坛挑选些梅花让朱大嫂子做了梅花糕给姑娘填个零嘴吃?”冬儿闻言,忙笑着道。

    “你个小蹄子,是你自己个儿想吃吧?姑娘我可不爱吃那甜腻腻的东西。”慧安望着冬儿那晶亮亮的眼眸哪有不知她心思的道理,轻点她的额头,笑着又道,“行了,左右我也不是那会赏花的主儿,就陪你们一起辣手摧花吧。”

    几个丫头均笑,方嬷嬷拿了一件水红色净面绣白梅的披风给慧安披上,她们便一起簇拥着慧安向外走。谁知刚出了内室便见偃月从外面进来,禀道。

    “姑娘,光禄寺卿水大人的夫人带着水二小姐来了,这会子怕是已经进了二门了。”

    光禄寺主管宴享,那水大人和凤阳侯府该是半点关系都没的,水夫人和水二小姐来干什么?

    慧安一愣,一脸茫然地看向方嬷嬷,方嬷嬷也不知所谓,倒是冬儿和夏儿轻声“啊”了一下,慧安询问地看向她们,夏儿这才道。

    “许是因着那日在裳音楼的事,当时人群一冲,奴婢们就找不到姑娘了,奴婢猜着姑娘可能进了裳音楼,所以就和夏儿奔进裳音楼去寻姑娘,谁知那群死士竟然冲进了楼。当时因着奴婢们都会些拳脚,倒是帮了些官家太太和小姐,依稀就有这个水夫人和她家的二小姐。”

    方嬷嬷闻言嗔了夏儿几个一眼,道:“偃月先将水夫人和水小姐迎到远芳阁,好好招待着。姑娘快换衣裳吧,你们几个也真是,这事儿怎么也不早说。”

    夏儿几个一面忙服侍着慧安换上见客穿的衣衫,一面无辜地道:“嬷嬷这可怨不得我们,那日的情景奴婢们也是顺带拉了那水夫人和水小姐一把,这本就是应当的,也不值当什么,回来也就把这事放脑后了,哪里想到人家会专门上门来致谢……”

    “行了,快给姑娘收拾好,别让人久等了说我们凤阳侯府怠慢客人,邀功示大。”

    众人一统忙活,慧安重新梳洗打扮了,这才款步到了远芳阁。

    远芳阁在榕梨院的第一进院中,是慧安平时接待外客用的,屋中摆着檀木桌椅,制备的物件简洁大方,既不张扬又不寒酸。

    水夫人和水二小姐被迎进远房阁后,丫头们便热情的奉上了茶点,水夫人打量着屋中摆设,眸中闪过赞赏。

    都说那沈老侯爷是草莽出身,又有传言说沈女侯的生母乃一胡姬,沈家虽位列侯爵,实则都是乡野粗俗之人,如今她看着这府中摆设,还有下人们的做派,倒是觉着传言也未必可信。

    水夫人正思忖,便听外面传来一声清亮的女声。

    “安娘之过,让水夫人和二小姐多等了。”

    水夫人抬头正见一个十二岁左右的窈窕少女自外面缓步而来,她的身量较平常姑娘要高上许多,身姿挺拔而纤细,走起路来不显娇柔倒是让人觉着生机勃勃。

    她穿着一件桃花色右衽襦衫,一条银红绣满幅紫藤花的襦裙,腰间扎了一条素白腰带,系了鹅黄宫绦缀白莲玉佩压着裙边,走起路来玉佩左右摆动,更显得细腰长腿,身姿柔韧,动感十足。

    再观那张白净如梨花般的鹅蛋脸,肌肤粉嫩,带着健康的粉晕,额头饱满,长眉舒展,明眸善睐,隆鼻丰唇,唇角带着欢悦而真诚的笑容。

    虽是没有时下女子的娇柔之美,容貌却多明艳妩媚,让人见之心痒,但因她的神情举止大方爽利,倒是不显轻浮,却让人观之亲切。而且她行动间从容优雅,并无粗鄙之态,比之那些百年望族的姑娘也不逞多让。

    “沈小姐客气了,前日在裳音楼多亏府上婢女拼死相助,我们母女才能得以安然,昨日便想带轻灵到府上致谢的,奈何轻灵受了惊吓身体不济,这便来的晚了。今日一早便听闻沈小姐昨个儿受了惊吓,我这也来不及投帖子,便带着轻灵莽莽地奔来了,倒是给府上添乱子了吧?昨儿姑娘没有伤到吧?”水夫人说着便和水二小姐站了起来,一脸关切地望着慧安。

    慧安忙几步上前笑着扶了水夫人,道:“夫人是长辈,若不嫌弃,称我一声安娘便是。夫人快坐,轻灵和安娘同在国子监修学,虽平日不怎么熟识,但亦有同窗之谊,前日又是那般情景,我这些丫头别的不行,也就只会些拳脚,这好不容易有了她们的用武之地,也是想显摆显摆,可不敢当夫人的谢。昨个我也就是受了点小擦伤,却劳夫人如此记挂,实在让安娘心有不安。”

    水夫人见慧安年纪虽小,说话行事却颇为知理爽朗,便也不和她客气,笑着坐了,道:“那我便托大称你安娘了,你也甭一口一个夫人的唤,就叫我一声伯母可好?这就是那日在裳音楼帮了好些夫人的那几个丫头吧?那日我没看清,不知是哪位拉了轻灵一把,才使她躲开贼子砍来的刀的?我恍惚还看到有个穿粉色小袄的丫头一脚踢开了贼人,这才救了我一命,却不知又是哪个?”

    水夫人说着神情颇为感激地看向一直默默站在慧安身后的春夏秋冬。那日出门,她们各自都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自不相同,今日在府中当值,却穿的是清一色的藕色小袄,暗青襦裙,打眼一看竟认不出来了。

    慧安方才便细细问过她们那日的情况,此刻忙笑着道:“夫人说的是夏儿和秋儿,还不快上前给水夫人和二小姐行礼。”

    秋儿,夏儿这才上前见了礼,水夫人忙起身将二人扶起,笑着拉了秋儿的手,打量着二人,道:“安娘这几个丫头倒是一等一的好,不光拳脚厉害,这长的也是水水灵灵的,凤阳侯府真是会调教人啊。”

    不是慧安自夸,她的这四个丫头,春夏秋冬长的各有千秋。

    春儿性情沉稳,长相却极为甜美,看上去单纯可爱,如同邻家小妹妹一般。夏儿心思最为活泛,一点就通,五官也长的最是精致,很是爱笑,两个酒窝总在脸上荡漾着。秋儿是最泼辣的,长的也明媚,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发起怒来更是神采奕奕。冬儿心思最为缜密,长相也清丽居多,站在四个丫头中倒显得最平庸,但她也是最耐看的一个。

    见水夫人夸奖,夏儿和秋儿便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去看慧安。慧安却满脸促狭地冲她们眨了眨眼睛,笑着道:“夫人说笑了,我这四个丫头平日泼皮胆大的,可是难管教的很,也就是人前看着还好。”

    水夫人见慧安谦和,越发觉着外头的传言有假,示意丫头捧了两个盒子来一人一只的拿给秋儿和夏儿,道:“那日真是多亏了你们,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且拿着。”

    她见两人要推辞,忙道:“你们身在凤阳侯府,又是贴身伺候安娘的,我知道你们自也不缺这些东西,可这都是我的心意,就是表个谢意,你们不拿我倒不能安心。快别嫌弃,都拿着。”

    秋儿两人见推辞不过便看向慧安,慧安笑了笑,道:“既是水夫人看的起你们,你们就收着吧,还不快谢谢夫人。”

    两人收了盒子,一起谢了。水夫人又让水轻灵给二人行谢礼,秋儿二人忙侧身避了,直羞的满脸通红。

    水夫人便又吩咐水轻灵给慧安行礼致谢,慧安起身扶住她,拉着她的手坐在了自己身边。水夫人便是一笑,道:“轻灵是个腼腆的孩子,又嘴笨,不像安娘都能独当一面了,安娘和轻灵是同龄吧?”

    慧安忙是一笑,拉着水轻灵的手,道:“我属羊,正月的生辰,不知水二小姐是几月的?”

    “我是七月生的。”水轻灵细声细语地道,她今日穿着件绣百蝶穿花的素白长褙子,下着烟霞色撒花宫纱边宽幅摆裙,梳着两个圆髻,发髻上分别插着四朵嵌蓝宝的玉簪花,显得极为清丽脱俗。

    慧安看着喜欢,便道:“那就是妹妹了,以后妹妹常到我这里来玩儿。”

    水轻灵性格内向,又腼腆,平日在国子监不怎么和人来往。今日见慧安爽朗大方,早就起了结交的心思,听慧安如此说忙笑着应了,颇为羞涩地叫了声“沈姐姐”。

    水夫人在一旁看着倒是笑了,几人又闲聊了一阵,水夫人才领着水小姐起身告辞。慧安尚未将二人送出榕梨园,冰月便报都察院左佥督御史家的夫人和小姐来访。慧安方才已问过几个丫头,自然知道这回是冬儿惹的事儿,忙和方嬷嬷又是一番忙碌。

    待送走史家夫人和小姐已是临近正午,也不说去赏梅了,慧安早早地让传了膳,想着下响要到关府拜访的事就有些心下郁郁。

    慧安歇了个午觉,便被方嬷嬷从暖和和的被窝中挖了起来,忙着挑选下午去关府穿的衣着,又搭配了首饰,慧安便被推着进了净房。

    冬儿、春儿服侍着她净了面出来,方嬷嬷便将慧安按在梳妆台前亲自给她梳妆,慧安正好有些事要交代方嬷嬷,便也由着她给自己通开长发,望着镜中执着黄梨梳仔细给自己梳发的方嬷嬷道。

    “乳娘今儿下午去秋兰院教二姑娘礼数,只管用心调教便是,多的都不必做。”

    冬儿和秋儿在一旁听到皆是一愣,秋儿当即便问了出来。

    “姑娘让嬷嬷到秋兰院去教导二姑娘,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为何不让方嬷嬷使劲折腾折腾那丫头?哼,那丫头一肚子坏心眼,依奴婢看就该让嬷嬷借着这次由头将她往死里整,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找姑娘的麻烦!”

    “秋儿!你胡言乱语什么,不管怎么说二姑娘是主子,你也要做那起子刁奴吗?!要是你方才的话给人听了去,叫人拿了错,你被罚没什么连累的姑娘也受非议,你能担当的起吗?!”

    冬儿喝了一声,秋儿颇为委屈的看了看慧安,见慧安面色如常她才松了口气,也知方才的话确有不妥,便闷闷的低了头。

    屋中半响静默,慧安才看向秋儿,笑道:“行了,怎的还委屈的红了眼,倒似姑娘我责难你了一般。我的意思是方嬷嬷只管尽心尽力教二姑娘,若是借这事拿捏二姑娘,一来府里的人也都不是傻子,再来乳娘还要帮我管着府中事务,最最打紧的就是要行事公正,让人信服。若因私怨让人按上个欺凌主子的罪,让珂姨娘有了借口哭到父亲那里,岂不是得不偿失?再有,那学规矩本就是极苦的一件事,乳娘只需严格些身体力行的教,凭二姑娘的性子,你们猜会如何?”

    二姑娘虽心眼多,但到底年幼,人沉不住气,受不住激,又心浮气躁,好强要脸面,被方嬷嬷调教她岂能服气?便是方嬷嬷什么都不做,怕是二姑娘都要闹将起来。

    她这一闹,府中人便都知道,姑娘关心二姑娘派了方嬷嬷去专门教导二姑娘礼数,方嬷嬷教的那叫一个尽心尽力的,可二姑娘却毫无闺阁女子该有的德行,竟还对教导嬷嬷无礼,任性骄纵,简直就是品性恶劣。

    如此想着,秋儿和冬儿双眼一亮,只觉还是慧安想的周全,不亏是她们的主子,高明啊高明。方嬷嬷知道这也是慧安为她的名声考虑,心中感念着,面上却只淡淡,抚了抚慧安柔美的秀发,叹道。

    “姑娘且放心,乳娘都省得。”

    方嬷嬷给慧安梳了个漂亮的反绾垂髫,选了一对赤金缠丝琉璃花的小流苏钗给她别在发髻上,鬓边又压了一朵羊脂玉雕成的精美白玉兰花。拿了一件浅玫瑰红绣粉色折枝玉兰于前襟腰背的交领缎袄给慧安穿上,下身配了月白色素缎细折儿长裙,细细打量了一番,觉着太过素静。

    想着那关府的老太君如今已是古稀之年,老人一般都喜欢年轻一辈的打扮热闹喜庆一点,便又从妆奁盒中取了一副金光灿烂的项圈和玉锁给慧安挂在了胸前,又选了一对金丝镶粉红海棠的玉镯子给慧安戴上,上下看了看,见这通身的打扮既俏丽富贵,又低调娴雅,这才叫了冬儿和秋儿又细细嘱咐了一遍,放了慧安出门。

    慧安留了夏儿和春儿在府中跟着方嬷嬷,以免秋兰院真闹将起来,方嬷嬷会吃亏。故而又带了二等丫头承影、鸣鸿,并外院的四个护院,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关府而去。

    关府位于内城的西边,占去了整条清风街,乃是前朝魏国公的旧宅,偌大的府邸是圣祖皇帝御赐。关府前后重楼叠院,因是前国公的府邸,故而按规制,门楼三间五架,朱红大门上金漆兽面锡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门前还蹲着两座大石狮子,兽面大门的正门之上悬着门匾,上书两个金光灿灿的隶书大字“关府”,乃是已作古三百年的关家祖宗,前朝宰相文坛泰斗关蒿的真迹。

    马车停下,关府早有小厮很有眼色的拿了矮凳放在了车边儿。关府是簪缨世家,大辉望族之首,规矩自也森严,慧安整理了下衣衫,这才款款地扶着冬儿的手踩了矮凳下了车。

    那边秋儿已向角门的管事婆子递了请帖,许是府上主子早打了招呼,那婆子冲秋儿笑了笑也没看她递上的帖子便忙让小厮往二门报信。

    不一会儿角门迎出来一个五十上下的嬷嬷并两个小丫头,那嬷嬷体型偏胖,眼睛不大,团团的一张大饼脸,出了角门便冲慧安笑了起来,一脸的和气。

    “给沈小姐请安,小姐可是来了,咱们府上的老太君都问了两回了。府上姑娘们也早早到了福德院,只等着沈小姐来呢。”

    她身后的小丫头都梳着双丫头,穿着鹅黄色的袒领襦衣,葱绿色的襦裙,腰间都打着红色的如意结,亦跟着俯了礼,笑着上前接了偃月二人拿着的礼盒。

    慧安见那嬷嬷穿着一件银灰色素面织锦褙子,袖口领口处还都镶着绒毛皮边,头上简单的绾着管事婆子常挽的平燕髻,还斜插着一根玉质不错的如意簪,通体素净却显得极为体面,便知她在府中定也是得力的管事婆子。又听她提起关老夫人,便知是老太君院子里的,也不敢受她的全礼,忙侧身避了避,笑道。

    “不知嬷嬷怎么称呼?”

    那嬷嬷见慧安避开了自己的礼也未多言,笑着道:“老奴夫家姓卫。”

    慧安忙福了福身:“原来是卫嬷嬷,劳烦您了。”

    “沈小姐折杀老奴了,这门口风大的很,快进去。”

    慧安跟着卫嬷嬷从角门入了关府,被扶着上了早已备好的软轿,一路向内宅而去。

    慧安坐在软轿中,四下打量,但见轿内垫着狐狸皮的毯子,绿缎洒金的靠垫、金丝蟒纹包裹着四周轿壁,布置的异常富贵。

    慧安靠着软垫往外望,只觉府中处处美景,颇显富贵,却并不奢华。园中遍植奇花异草,古树名木,罗列奇石玉座,盆花桩景,亭台区廊精致古朴,特别是府中花园,引了活水,假山异石,小桥流水,倒是颇有几分江南水乡的意味。

    那魏国公系北方人士,自不会如此收拾自家庭院,倒是关姓一族起于江南江阳郡,慧安一见便知这园子定是圣祖御赐后被关家重新翻修过,怪不得虽宅院显贵却也处处透着高致之气。

    慧安坐着软轿一路穿过花园,一直跟在软轿之旁的卫嬷嬷这才笑着道:“因我们老太君素来喜静,便搬到了府中最西边的福德院,偏了些。这冬日风寒,花园又空敞的很,四下灌风,要不老奴把轿帘放下来给姑娘挡挡风?”

    慧安这才察觉到风吹上面颊确实凉飕飕的,正欲道谢,却听一阵喧嚣随风从花园东面传了过来。依稀像是某种动物发出的嘶叫声,还伴着人的惨叫和惊呼声。

    卫嬷嬷登时面色微变,顿住了脚步,随即又笑着对慧安道:“那边是我们三爷的棋风院,院子后面设了个简易的马场,三爷的战马一向都是喂养在棋风院的,都是三爷亲自喂食洗刷,这会子三爷不在府中,许是那马儿闹脾气呢……倒让沈小姐受惊了。”

    她说罢,就扭头吩咐身后跟随的小丫鬟:“七儿,去瞧瞧怎么回事,就说府中来了娇客,让青鸣赶紧把马安抚下来。”

    那叫七儿的小丫头忙清脆脆的应了一声,快步而去,不过只眨眼功夫她便又奔了回来,神色有些凝重的回禀卫嬷嬷,道:“那只叫流云的马正分娩呢,好像是难产了,将才凌风又发了狂,还踢伤了接生的兽医,偏三爷还不在府中,三爷的凌风嬷嬷也知道,发起魔来谁也制服不了。这会子蓝飞正慌忙着去请大夫给那兽医看伤,青鸣已让人去找回三爷了,只棋风院怕是一时半会儿还有的乱,还请沈小姐多担待。”

    那七儿丫头倒是个伶俐的,没一会便将事情说清楚了,末了还对慧安恭敬的福了福身。

    卫嬷嬷闻言眉头一蹙,惊道:“怎还伤了人啊,那凌风没事吧?它可是三爷的宝贝,别伤了才好。”

    言罢,又对慧安一笑,道:“那凌风是我们三爷的坐骑,性子极烈,这不眼瞅着要有小马崽了,偏那流云难产,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沈小姐别介意。”

    慧安来时专门问过方嬷嬷关府的情况,现在的关府因为有关老太君在故而一直未曾分家,关老太爷子嗣兴旺育有六子四女,大老爷、二老爷皆是关老太君的嫡出子,其他的皆是庶出。

    现在在京城关府中的却只有大房、二房和三房,而关元鹤说是长房长子,嫡子嫡孙,但上面却还有两个一母同胞的哥哥,只可惜一个只活到六岁,一个更是出生便体弱,药罐子吊着养到四岁也没了。

    关元鹤本在关府排行老三,却因两个哥哥过世成了嫡长子,只是府上的下人们还称着三爷而已。

    慧安闻言却笑了,看样子那流云是只正在分娩的母马了,那它肚子里的马崽子就是凌风的。这凌风到是颇有灵性呢,竟如同人一般懂得事情,见母马产子困难,竟还恼了,真真有趣。

    先前慧安便听母亲说过,真正极品的马儿是懂感情的,如同人一般,它们也懂得爱护自己的幼崽,这凌风可不就是嘛。

    卫嬷嬷口中的三爷自然是关元鹤,想到他那坐骑,慧安心一动,忙问道。

    “凌风可是一只通体毛发油亮,腹膘肌腱,极为高大的北胡马?”

    卫嬷嬷也不奇怪慧安会知道凌风,点头答道:“正是,听说是拉穆仁草原上的马王,被三爷驯服后从不准他们骑乘,性子烈的很,我们三爷可宝贝着呢。瞧着那边情况似不太好,这要是凌风出点啥事三爷可不得伤心一场。听说那流云也是匹难得一见的好马,也不知新请了兽医来,还来不来得及。哎,这马儿分娩怎也这么让人揪心。”她说着言语中已是带了些许焦心。

    慧安闻言这才确定那凌风就是那只她在鼎北王府门前见到的黑马,慧安是个爱马的,此刻想到凌风那不羁的眼神和高傲的态度,她的目光便火热了起来。又想方才小丫头七儿的话,说是那接生的兽医被踢伤了,偏那流云又难产,慧安倒有些揪心了起来。

    恰在此时那边又传来一声悲鸣,接着便是一阵喧嚣声,听上去情况怕确实不妙。慧安登时便有些急切,想到自己好歹也算跟着母亲学过些驯马的手段,更是看母亲给马儿接生过,犹豫了下终是爱马心切,笑着对卫嬷嬷道。

    “我倒是见母亲给马儿接生过,以前也曾从母亲那里学了些养马的粗技,要不嬷嬷带我去那棋风院看看?也许能帮上点忙呢。”

    卫嬷嬷闻言却是面色犹豫,一来那兽医受了伤,她是真担心凌风受了伤,再来那正分娩的流云听说是秦王的爱骑,人家将爱骑送到了关府是相信三爷,这要是出了事,三爷恐怕也不好向秦王交代。所以一听慧安会些养马的技巧,卫嬷嬷便也动了让慧安去看看的心。

    可又觉着慧安终究是府中的客人,这马儿分娩终是要见血,又肮脏的很,实在不好麻烦娇客,这事若传出去人家会笑话关府轻待娇客,不知礼数的。再者这马儿发起狂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别再让慧安受了伤,到时候怕是连老夫人都会责怪自己自作主张。

    慧安见卫嬷嬷犹豫,便笑着又道:“嬷嬷请放心,我这也是见过那凌风,心里喜爱,这会子也跟着着急。我去看看若是真能帮上忙最好,若情况不好我定闪的远远的,万不会让自己个儿受伤的。再者说了,昨日关将军救小女一命,大恩不言谢,但今儿他的爱马有险,我也想尽点绵薄之力,多少也算报恩。若老夫人怪罪下来,嬷嬷只管说是我非要去的,可好?”

    卫嬷嬷闻言面上闪过些许尴尬,忙笑了一笑,道:“沈小姐这话说的,我是担心那血光污秽的别再冲撞了姑娘……”

    慧安看她样子已是同意,便下了软轿笑着道:“这倒不会,嬷嬷可能不知道,我那外祖父可是做过贩马的马商的,什么脏活累活没做过?后来被乱世逼迫又当起了山大王,之后得遇圣祖这才从了戎。我亡母不也曾上过战场,杀过人?给马儿接生的事也是做了不知多少回。我们家不忌讳这个,嬷嬷只管带我去看看便是。”

    沈强和沈清的来历,卫嬷嬷自然知晓,而也是因为慧安说的这些,凤阳侯府一直遭人耻笑,被骂三代粗野,出身低贱。直到现在卫嬷嬷也不是没听到过关于慧安粗俗刁蛮的碎言碎语。

    今日她见慧安穿着得体,举至有礼便觉流言不可信,如今又见她神情坦荡,不卑不亢地说着祖上曾做马商等事,而且言语中颇为自傲,便更对慧安高看了一眼,觉得她小小年纪便自有一番气度,而且还是个重孝道的好姑娘。

    于是便生了两分亲近之心,笑的越发温和,道:“如此就先谢谢沈小姐了,您这边来。”

    慧安跟着卫嬷嬷进了关元鹤的棋风院,只觉这院子和关府的整个建造风格有些不谐调,院子看上去面积很大,庭院建的很开阔,竟是一点花木都没养,只几颗大树树冠繁茂,纵使冬季仍郁郁葱葱,这才增添了点色彩。

    这院子的下人似乎也少,连个人影都不见,虽则细看之下倒也大气古朴,但还是显得有些清冷孤寂之感。

    慧安跟着卫嬷嬷绕了两进院子,直向棋风院后面的马舍走,喧嚣声越来越大,穿过抄手游廊又过了一个莲花形的角门,马场便一览无余了。

    慧安结舌的发现这马场还真不算小,目测竟有三亩地的样子,马场的西侧建着马厩,此刻那边围满了人,乱成一团。

    慧安一眼便瞧见凌风被两个护院打扮的男子拉着,正狂躁的刨着前蹄,不时嘶鸣着几欲甩脱羁绊往马厩中冲。那两个护院显是练过武的,人高马大,死死拽着缰绳,还不时地防备着被凌风踢到,早已是大汗淋漓,狼狈异常。

    马厩外的空地上还放在一张草席,受伤的兽医正半躺在上面,被人从后面扶着,神情痛苦,肢体僵硬,头发也散乱着汗水粘了一脸,估计是断了肋骨,不住地还哼哼两声。

    其它的人多是围着马厩,乱糟糟的吵吵着,倒是不听马厩中有马儿的叫声。

    卫嬷嬷见那兽医伤的不轻,这里又乱成一团,登时哪里还敢让慧安呆在此处,忙又劝她离开。慧安都到了这里了,哪肯听她的,忙笑着道。

    “没事,嬷嬷听那马厩中都没动静了,那流云怕根本就撑不到府里再请兽医了,还是让我看看吧,嬷嬷只管放心,若是有危险,我立马避的远远的。”

    说着便带了冬儿和秋儿快步往马厩而去,卫嬷嬷见拦不住便跺了跺脚也跟了上去。

    慧安行近,才看到那匹叫流云的母马。果真能配得上凌风,通体雪白、虽是气力衰竭,仍能看出它体态优美、曲背膘美。

    只是此刻它雪白的长毛早已被汗水打湿,它躺在厚厚的稻草上身下还铺着一块云纹的青色锦缎,下体一片血污,显然羊水已破,怕是已生了不少时辰。力气早已用尽,正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喘着粗气,只那双乌黑的眼睛仍旧闪过亮光,竟似在看外面的凌风,眼神凄楚而眷恋,看的慧安都一阵揪心,也难怪凌风焦躁地踢伤了人。

    慧安见马厩中一众人围着流云瞎忙活,又因为狂躁的凌风束手束脚不敢动作,急的个个头冒大汗,一脸惶恐,便有些恼火。只他们这样不得章法,那流云拖也拖死了。

    不过,关元鹤既是得了凌风这样百年难遇的良驹,定是珍爱如宝,而流云亦非凡品,说不定,依他的性子还下了军令,这两匹马出了事要受军法处置之类的,要不这些人怎会如此焦虑不安?

    慧安想着也不耽搁,迈步便向暴躁发狂的凌风走,她一面靠近,一面试着伸出手安抚性的冲凌风打着招呼。

    卫嬷嬷见慧安几步便到了凌风三米开外,直吓得面色一变,可她此时也不敢再上前阻止,生怕凌风再受了惊吓真伤了慧安。

    慧安一番动静早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大家虽不知她是谁,但也都直直地盯着她替她捏了一把冷汗。而凌风自也注意到了慧安,对她的靠近先是安静地关注了下,接着便很不友好地嘶鸣着高高扬起前蹄来。

    它的动作直惊得周围抽气声四起,慧安却恍若无事,笑着对凌风轻声道:“别恼,我没有恶意,我是想帮流云。你瞧它现在多难受,你这样发火让大家都跟着乱了套,岂不是害了流云。我知道你也是担心,可你这样非但帮不了流云,还会耽搁了时间。你安静下来好不好?”

    她一面说着一面试着缓缓靠近,态度友好的伸出手试探性的、温柔地去接近凌风,嘴里一直说着安抚的话。

    凌风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友善,竟没再撩蹄子,只是依旧狂躁着,慧安见此便再近一步,竟触摸上了凌风的鼻子,凌风登时便嘶鸣一声眼见便又要发狂,口中喷出的粗气直拂上慧安的面。

    “沈小姐快闪开!”卫嬷嬷大惊失色,惊呼一声。

    慧安却恍若未闻,仍然用手轻轻拍抚着凌风,笑着低语:“我们见过的,你不记得了吗?我真的没恶意,安静下来我们一起帮流云生下小马崽好不好。”

    慢慢的在她的抚摸下凌风竟真的没再发狂,只蹄下还不安地蹬动着。但很快,它就在慧安进一步的接触中在她爱怜的呢喃声中完全安静了,当慧安抱住凌风的脖子时,它也没发脾气,只是不乐意似地甩了甩脖子,冲马厩中的流云哼了两声。

    众人看着这一幕简直惊得眼睛都瞪突出来了,冬儿和秋儿也觉方才吓出胸腔的心又归位了。

    仆人和马倌们交换着眼色,不自禁流露出钦佩又难以置信的神情来,个个都似松了一口气般。

    要知道将军是极爱凌风的,这马再狂躁下去伤了他们还好说,别再弄上自己,那他们可真要跟着陪葬了。可偏凌风发起狂来根本就不让人靠近,那两个拉着它的护院还是在关元鹤的陪同下一起喂食凌风,这才敢死命拽着它。

    现在这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姐竟能让凌风安静下来,简直不可思议,也等于是救了他们一命呀。可想到还在分娩的流云,众人面色就又不好看了,那流云也不能出岔子啊,那可是秦王殿下的爱马,真要出了事他们也得陪葬吧。

    慧安安抚了凌风便提裙进了马厩,见她方才露了那一手众人便自觉地让出路来,慧安在流云身旁蹲下,先是安抚地摸了摸它的鼻子,这才去按它的腹部,感受着胎儿的大小,位置。

    摸着摸着不觉就蹙了眉,这流云目测也就三四岁的样子,一般的马儿到五岁多才能真正性成熟,这流云想来是头胎,可它这胎偏似极大,这不难产就怪了。

    “流云怎样了?”

    一道阴影撒下,微沉的声音自身边传来,慧安诧异地抬头正迎上关元鹤望来的目光。

    其实他在慧安靠近凌风时便刚巧进了院子,远远正见慧安用手去抚摸凌风,他虽不算养马的内行人,但因素来喜马,倒也知道些安抚马儿的手势和位置,方才慧安抚摸凌风的那些动作看上去没什么,可关元鹤一眼便瞧出那是北胡驯马师秘传的一套安抚手势,见慧安竟能娴熟的运用,关元鹤诧异地挑了下眉。

    后又见慧安蹲下查看流云的情况,想到曾听说过沈家军军中不设马倌,人人都懂马,这便相信慧安真能看出门道来,故而此时才有此一问。

    慧安因是蹲着,这下不得不再次仰视关元鹤,只见他今日穿着一件墨蓝色淡青万字纹绣样的直襟长袍,黑色挑丝的长裤脚上等着起祥云纹的方口官靴。

    此时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阳光被他高大的身形挡住,慧安眯了眯眼只能看到他优美的面部轮廓,和他头上插着的那支碧绿玉簪,但这人周身不怒自威的气势还是那么让人讨厌。

    好像上次他也是这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呢,一阵郁结,慧安腾地从地上站起来,可这一站她才发现关元鹤就站在她边边儿上,这下她的头竟险些撞上他微微低下的下颚。

    慧安忙尴尬地退了两步,心里又犯嘀咕。这人可真是,也不知道让一让。调整了面部神情,她才抬头又看向关元鹤。

    见他额头浮着一层细汗,显是刚从外面匆匆赶回,便也不客套的见礼,果断地道:“流云是头胎,胎儿过大,难产。而且我摸着似是胎位也不正,这会子羊水已经破了多时,再生不下来,怕是要一尸两命。”

    关元鹤闻言眉头便蹙了起来,又侧头瞥向马厩外,那被凌风踢伤的兽医见关元鹤回来,哪里还躺的下去,慌忙着让人扶起移了过来,接触到关元鹤看过去的目光,直打了个抖,磕磕巴巴的道。

    “这位小姐所言甚是,老朽方才已经给马灌下了催生汤药,可是因为胎实在太大,还是出不来。”

    “唯今要怎么办?”关元鹤闻言目光一凌,又问。

    那兽医被他凛冽的目光一瞪,登时便汗流浃背,那流云何等良驹,要真有个一万让他砸锅卖铁那也是抵不住一条马腿的,如今母马已经体力透支,方才有力气时都生不下来,这会儿他哪里还有什么好法子?!

    偏此时凌风又是一阵狂躁的嘶鸣,兽医只觉凌风的蹄子又要踢上自己,吓得脸色青白,眼前一黑竟是直直晕了过去。

    关元鹤见此眉头都没动一下,转头便又盯向了慧安。

    “你说。”

    慧安被那兽医的表现弄的都傻眼了,此刻见关元鹤一脸冰霜的盯着自己,禁不住便也瑟缩了下,心里气他态度恶劣,有求于人还这般目中无人,嘴上却很没出息地道。

    “先前我见过母亲用牵引助产的法子将胎大的小马拉出母体,只是那时候我年纪还小,也不知记不记得齐全。要不我来说,让马倌照着试试看?只若是救不回流云,你可不能怨怪我。”

    关元鹤闻言二话不说便撸起了袖子,走到已经伸腿平卧,气促喘粗,奄奄一息的流云身边蹲下,冷声道。

    “你说,我来。”

    慧安哪里见过这样的行动派,愣了一愣才忙看向旁边的卫嬷嬷:“烦劳嬷嬷找一桶菜油,两根一指粗细的绳子,还有一坛子烈酒来。”

    “小姐稍侯,奴才这就去找。”卫嬷嬷尚未反应,倒是一直站在关元鹤身边的清秀小厮应了一声,飞奔而去。

    片刻功夫,小厮便一手提着油桶,一手抓着一坛子酒,脖子上搭着两根麻绳奔了回来,把东西往地上一放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慧安见关元鹤看过来,忙道:“你先用酒洗洗吧,你的胳膊太脏了。”

    四周抽气声一片,而关元鹤瞪过来的目光一阵森寒,慧安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用手摸摸鼻子,尴尬的笑道:“我不是说你脏,那个我听母亲说,用酒净洗下手再给马儿做助产,马儿就不容易伤口溃脓。”

    关元鹤这才打开酒坛子用酒仔细地清洗了两条胳膊,慧安忙将那两条麻绳也扔进了酒坛子。

    见他又看来,慧安望了望奄奄一息的流云,心里紧张,生怕出错,就也在关元鹤身边蹲下,道。

    “你手伸到母体中先找到胎儿的两条前肢。”

    她话刚落,关元鹤便当真依言将右手探了进去,流云似是感受到异物的入侵动了一动,哼哼了一声。

    慧安见他右手在马体中来回的探,便忙问道:“怎样?马胎是不是很大啊?小马还活着的吧?”

    流云的宫颈早已打开,关元鹤伸进手去慢慢转动着手臂,很快就摸到了小马。马胎确实不小,而且臀向下,他的手一时竟根本探不到马胎的嘴。好在他这一摸之下小马便使劲地动了动,显然还活着。

    他心里微定,却闻耳边传来慧安略显焦急的声音,关元鹤也不回头看她,继续探手去寻小马的两条前肢,只沉声道:“活着。”

    慧安闻言心里一松,随即又惊呼一声:“哎呀,忘了用这菜油了。”

    她说着便跳了起来,提起那桶菜油便向流云的下身倒,哗啦一声那油不但浇了流云一身,还将关元鹤的上身连带他两条手臂淋了个遍。慧安眸中闪过狡黠,面上却一脸歉意,忙道。

    “抱歉抱歉,弄脏你衣服了。这个……初产母畜产道狭窄,胎儿大,容易难产,即使强行拉出,往往也会造成胎儿断颈、断肢、断唇,胎死,或是造成母畜产道撕裂发生大出血,造成母子双亡,现在羊水已经流光了,等下要将胎儿拉出来,用这油做润滑,更容易些,流云也少受点罪,那个……刚刚我把这事给忘了……”

    关元鹤瞥了慧安一眼,哪里不知她是在报昨日被喝那交颈酒时溅了一脸酒的仇,偏还说的振振有词。他眼睛眯了下,便又专注的看向了流云。待摸到马胎的前肢,才道。

    “把绳子给我。”

    一旁早有马倌将麻绳从酒坛子中捞了出来恭敬地递给了他,将麻绳分别系在小马的两条前肢上,关元鹤这才又看了眼慧安。

    慧安忙道:“你先调正好胎位,把胎头拨到前肢之间才行。”

    关元鹤听她说的有道理,便照着做了,慧安见他停下动作,便道:“好了吗?一会子流云阵痛时先拉一条腿,然后再拉另一条,让两条前肢一前一后通过骨盆腔。”

    见关元鹤询问的看过来,慧安忙解释道:“因为胎儿的两条前肢一前一后呈伸展状态,这样就让它宽大的肩胛部呈斜面刚好通过母育的骨盘腔狭窄部位,这样有利于胎儿排出。你在流云阵缩时拉动胎儿,那时小马在流云体内上面,左右和耨面都会受到收缩力的挤压,下面驰援,于是它会被自然地向外推,此时拉动容易出来。我就知道这么多,成不成就看这一拉了。”

    关元鹤闻言倒是难得的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了慧安,目光仍落在流云身上,神情极为专注。

    慧安蹲在一边,听他吭了一声简直受宠若惊,目光不知觉便看了过去。这一看不打紧,但见正高高挂起的阳光直射在关元鹤一张俊美的面颊上,他的侧面一览无余地展现在慧安面前。

    面如冠玉,却气质凌厉,五官轮廓深邃,因着他专注的神情紧紧抿起的唇角,显得更若刀削斧凿一般,神情冷凝的便似上古的青铜神器,锐利感肃杀感在坚毅冰冷的面庞上若隐若现。

    慧安目光又移向他的手臂,但见那裸露在外的手臂骨骼分明,血管沿着那优美而强健的肌理跳动着,散发着勃勃生机,似蕴藏着无限力量。因为手臂上被浇满了菜油,那手臂散发着古铜色的光泽,更显质感十足。

    慧安看的直愣了愣,半响才讪讪的移开了目光,心中腹诽不已。

    这人真是白瞎了一张俊美的脸,一具挺拔的身板,长的人神共愤,偏这神情和气质让人望而生怯,多看一眼都怕被冰着。

    慧安听流云嘶叫了一声,灵光一闪,这才又想起一件事来,忙道:“对了,一会儿你拉动胎儿的方向要向后平直拉。”

    见关元鹤看过来,她有些底气不足地道:“我依稀记得上回母亲就是这么做的,至于为何我就不清楚了。”

    “这小姐说的没错,向后平直拉能让马胎和母腹的骨盆轴一致,若是牛分娩却是要向后稍上方拉的,因为骨盆轮就是胎儿通过骨盆腔走过的路线,按着路线拉动胎儿,能使胎儿不致于受到母体骨盘腔各部位的阻碍,就更容易排出。”

    一个微显苍老的声音传来,慧安扭头去看,却见一名身穿六品官府蓄着灰白胡子的瘦高老头进了马厩。

    “牛监正。”

    关元鹤见老者进来,倒是抬头对其点了下头。慧安闻言便是这是朝廷典牧所牧监专管饲养官马的监正大人了。见老者看向自己目有赞赏,慧安忙也站起身来行了个礼。

    心里却兀自好笑,这瘦老头分明是个养马的,却偏叫牛监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负责养牛的呢。

    此时流云一阵嘶鸣,抽搐着踢动着四蹄,关元鹤面色一凝,两臂一个使力,伴着流云的一声嘶鸣,只闻哗啦一声,一只毛发黑亮的小马驹便从流云体内被扯了出来。

    慧安瞪大了眼盯着那只小马驹,心头大喜,顿时便高兴地跳了起来。

    “生下来了,生下来了!”

    一直围着马厩的众人也都欢呼了起来,秋儿跳到慧安抱着她的胳膊乐的满脸是笑。

    那小马在地上挣扎了几下,踉跄了片刻竟就站了起来,慧安心里乐呵,忙跑过去围着小马驹直转悠。小东西看上去极为精神,个头着实不小,一点都不像是刚从母体出来的马宝宝,长的通身油黑,只鼻子上带着一道雪白。

    它似知道大家都在看着自己,小东西还神气的昂着头,既神威内敛又天真野性,让人打心眼里就爱上了,更别说这小家伙还是在慧安的帮助下才得以出生的,慧安看着就两眼冒光,心道要是能想个法子将这小家伙弄回侯府……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小马驹的父母都这般优秀,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小家伙长大后必定不是凡品嘛!只是能想个什么由头才好张口呢,看关黑脸的样子便不似好说话的人呢。

    慧安这边泛着嘀咕,那边关元鹤已经站起了身,让开位置于那牛监正查看流云的伤势。

    牛监正细细看了,撸着胡子笑道:“这可多亏了这位小姐,若不是早一步用牵引助产法将胎儿拉出了体内,这会子怕是要一尸两命,这马羊水早就流尽了。如今这母马和小马都很好,已脱离危险。”

    “热水已经备好了,少爷快先擦擦,等下好去沐浴换洗。”卫嬷嬷见流云无事,她知道关元鹤素来喜净,见他点头起了身,忙将早已备好的温热毛巾递了过去,关元鹤随手擦拭了下,便冲牛监正道。

    “流云就拜托牛监正了。”

    牛大人闻言忙笑着道:“关将军自去忙,流云无碍,待老朽开些调理的汤药,喂食几日便能恢复。”

    关元鹤点了点头,竟是二话不说转身便大步而去,便连正刨着蹄子冲他摇尾巴的凌风都没搭理一下,便似身上粘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慧安这边还在打那小马驹的主意呢,谁知关元鹤二话不说就走了人,她直急的追了两步,暧暧的唤了两声,那人竟连头都没回。眼见着那高大的人影消失在角门,慧安那个郁结啊,凄凄艾艾地呶了呶嘴,跺了跺脚才转身又去看那马驹。

    见小马驹许是累的正依偎在流云身旁蹭着母亲的头,慧安不知怎的心头灵光一闪,登时便敛了笑容。

    她想起前世大辉的一场关于马的祸事来,记得前世在宏德十年大辉开始外征北胡,那北胡国位于大辉正北方,是生活在大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北胡人生性粗野,未经开化,屡屡侵犯大辉边境。但因北胡亦是刚刚一统,故而对大辉的骚扰只在几个小城镇,大辉又因一直与东姜国开战,便一直无暇顾及北胡。

    宏德九年东姜灭国,大辉这才腾出兵力外征北胡,可北胡经过几年的发展国力也在不停壮大。前世时大辉对北胡的战争倒是各有胜负,只是在宏德十二年,这一年,大辉却发生了大规模的马瘟,这马瘟异常可怖,军中战马多有死亡,先是一日几匹,到几十匹,后来发展到几百上千匹,竟毫无办法控制。

    只宏德十二年一年间大辉战马便累计死亡十八万之巨,这也使得宏德十二年大辉与北胡国的战争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惨败,仅此一年大辉就连丢北关、寒广两郡。北境战乱使得百姓苦不堪言,北胡人还在丰城和元阳城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屠杀。

    更可怕的是马瘟最后还发展成了人瘟,也幸好这场瘟疫,使得北胡人因染病者众多,大军暴发瘟疫,这才撤离大辉回了草原。

    可大辉也因为这场瘟疫百姓伤亡极重,若非那年江南大丰收,朝廷赈灾及时,极有可能酿成大祸乱。

    彼时她刚刚嫁到王府,慧安记得那段时间李云昶的眉头就没有舒展开过,朝堂之上更是一片愁云惨淡。恰那时候她嫁入王府,李云昶心情甚糟哪有功夫儿女情长,理会她这个本就不招他喜的王妃?

    而她却因为他的冷落,心急不已,频频前往书房搅他,或是在他回府时前往府门堵人,惹得他大发了一场脾气。

    而前世的关元鹤因是北征北胡国的副帅,便在这场瘟疫中不幸感染,药石不治,后来英年早逝,陨落在了潼关。

    只是此事发生的两年后,南方的柳城也发现了马瘟,据当地官员呈上京城的谍报所述,那马儿发病时的症状竟和宏德十二年北境四州的马瘟一模一样。

    但是当地的一名知名兽医竟研制出了克制这种马瘟的法子,及时阻止了这场马瘟的传播。只可惜贤康帝派李云昶带着典牧所的几名官员到柳城寻那老兽医时,那人竟因病而逝了,那治疗马瘟的法子也因之而失传。

    慧安还记得当年李云昶接到贤康帝命他南下寻那兽医的旨意时,她还听李云昶感叹过,若这老兽医早些现世,宏德十二年大辉也不至于横遭疫灾,亦不会失去一位帅才。

    此刻想起这事,慧安心中便是一动,想着若今世大辉仍不免会遭这场马瘟,若她能提早找到那老兽医,并跟他学了医术,那……

    慧安心头狂跳,这可不就是她立功的机会嘛!按年份,马瘟暴发也就是在近三年之后了,届时太后尚健在,若是她能阻止这场祸事,再求了太后,贤康帝万没道理不让她继承爵位的!

    慧安越想越兴奋,简直就要高呼起来,只觉自己重生以来挡在身前的迷雾总算是消散了,眼前她已看到了康庄大道。

    可随即她又想起前不久发生的端门事件,这可是前世不曾存在的事,而那安华夫人前世可是活的好好的呢。那么今世到底还会不会发生马瘟?那关元鹤会不会陨落潼关?这倒都成了一团谜,慧安想着便又踌躇了起来。

    “姑娘,姑娘?秦王殿下跟您说话呢。姑娘!”

    慧安想的出神,被秋儿狠狠拽了下胳膊回过神时,正见李云昶含笑站在面前,正面带戏谑地盯着自己,一双清亮的眼睛似是还带着一种叫做无奈的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