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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到了城门外,就有孟府的管事,迎了过来。孟清源上了孟府的轿子,行了半日,就到了东大街井水巷的巷子口。巷子前,蹲着两个大石狮子,又有四名眉清目秀的小厮上来抬着轿子。
孟氏一族,为官宦世家,祖上数代显赫。孟诚言的祖父曾做过先皇的太子太师,先皇即位后,虽孟诚言的祖父不久就过世,先皇仍尊其为帝师,封静安候。
孟家人口简单,孟诚言父辈只亲兄弟两个,虽分了家,却也只分为东西两府。大房孟诚言的大伯继承了爵位,已经去世,只留一子孟诚语,尚了驸马,娶得是当今圣上的同母亲妹妹宁安长公主,育有二女二子,都比孟清源大。
孟清源从纱窗看去,轿子先过了一间大宅院,三间兽头大门,正门不开,只东西两角门有人进出,正门之上悬着一块匾,匾上大书“敕造公主府”五个大字。
又往西行一段,又是三间大门,门上悬着静安候府的匾额。又走了一射之远,方到了尚书府。轿子由西角门而入,至一垂花门前落下,众小厮肃然退出,就有早等在这里的婆子上来,掀开轿帘,扶着孟清源下了轿。
众婆子簇拥着孟清源,进了垂花门,沿着游廊,穿过东西穿堂,绕过粉油大影壁,就见几个穿红戴绿的丫鬟守在正房院前。见了孟清源,笑道:“刚才老夫人还在念着呢,让奴婢们出来等着。”就马上有一个丫鬟进屋禀报,另外两个上来小心的扶着孟清源进了院子,上了台阶,另有丫鬟忙打帘子笑着说:“大姑娘来了。”
孟老夫人坐在屋正中的百子千孙的花梨木的软榻上,看着进来的少女,穿着素色的衣裙,梳着垂挂髻,头饰光滑雅致的珠花,身上便再无其它饰物。如此简单的装扮,却难掩其一身风华。
孟老夫人看着孟清源那肖似自己大儿媳妇的眼睛,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世人都觉得她是人生赢家,出身书香门第,做姑娘时也是京中的才女。嫁人后,上无公婆需侍奉,夫君是礼部侍郎,也待她极好,没有姨娘,没有庶子,家宅清净。只她生了两子两女。可惜两个女儿,一个很小就夭折了,一个嫁了人难产去了。但现在膝下的两个儿子确是极为出息,长子孟诚言,如今刚过而立之年,已官居三品户部尚书,深得圣心,前途不可限量。次子孟诚诺,外放福建都察使,也是五品大员。
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中的那根刺,这十年来一直都会时不时的扎得她心痛难耐。
她看了看身旁站着的宁姨娘,当年她这个柳州老家的远房堂侄女,父母双亡,唯一的哥哥拜在自己丈夫的门下,很是出息,得了圣恩,外放西北洪州做了刺史,就把她留在了孟府。
谁知就发生了后来轰动上京的事情。丈夫无奈让宁姨娘进了门,却怒斥她没有管教好侄女和儿子,丢了孟家的脸面。从此禁止孟家与她的娘家再往来,说能教出宁姨娘这样不知礼法,不守妇道的人家,根本不是什么书香门第,不配做他的岳家。
而且从顾老将军与孟家割袍断义后,恩爱半辈子,就守着她一人的丈夫就再也没有进过自己的房间。而是一连收了了三房侍妾,都是年轻鲜妍的小姑娘,宠爱非常。那时她才明白了些儿媳顾朝云的心境。
好在丈夫还是顾及两个儿子的颜面,又因一直觉得对不起顾老将军,郁结于心,五年后就去世了,没有留下庶子、庶女。
但丈夫临死前,也不肯见她,只留书吩咐他没有管教好妻子,教育好儿子,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兄弟。死后,就一个人葬到家乡的祖坟,陵墓面朝兰州府方向,向顾老将军赔罪。
一想到丈夫至死也不肯原谅自己,不愿同穴,下辈子再也不能相见,孟老夫人心中的刺就又狠狠的扎了她,同刀割一般。
孟清源看着坐着的孟老夫人,她老人家如今也不过五旬年纪,岁月厚待,并未见老态,更添雍容。哪怕宁姨娘这样的容颜娇媚,艳光照人,在孟夫人面前也是显得有些单薄,少了些大气的。可想而知孟夫人年轻时的风华了。
孟清源俯身下拜:“孙女清源拜见祖母。”
孟老夫人忙走上前,扶起孟清源:“好孩子,快起来!”其实孟老夫人是真心觉得,这么多年,祖孙再见,怎么也得抱头痛哭几声,表达表达彼此的思念情义。
可是看着孟清源沉静的双眸,那泪就怎么也流不下来,那话也说不出口。只好拍了拍孟清源的的手:“一路辛苦了吧,快坐下。”
就拉着孟清源的手,让她坐到自己右下首的黄梨花交椅上,指着左面坐着的两个小姑娘:“这是你的两个妹妹云音、云蓉”。
这时穿着嫩粉色夏裳的孟云音已经站起身,向着孟清源施礼道:“云音见过姐姐。”声音如出谷黄莺,清脆动听。孟云音只比孟清源小半岁,形容与宁姨娘酷似,小小年纪已经难掩倾城之姿,再加上她性格活泼,娇憨明媚,孟府上下没有不喜欢她的。
孟清源忍不住瞥了一眼,安安静静的站在自己下方的宁姨娘。这位人都说是父亲的真爱,今日穿着件桃红色裙裳,因颜色极鲜嫩,衬得她越发如少女般的娇嫩,乌油油的发间插着一只丹凤衔珠金钗,垂下的那颗大珠子约有拇指大,光润青华。
这时孟云蓉也走上来给孟清源见了礼。自宁姨娘进门后,孟老爷子怕孟诚言再被迷得失了心窍,就一直致力于往孟诚言房里塞人。要么说是真爱,那孟诚言真的就把父亲塞进他房里的各色女子找了各种法子撵了出去。只可惜真爱生了孟云音后,就一直没再有过身孕。所以孟诚言坚持了两年,才又纳了李氏为妾,生了一对龙凤胎孟清昱和孟云蓉。
相较于孟云音的美貌,孟云蓉中人之姿就乏陈可诉了,人也安静,她在孟清源前世的记忆里都几乎没留下过什么印象。
孟清源也给二人回了礼,这时两位姨娘也上来行礼。其实孟清源是有些奇怪的,孟诚言的妻子顾朝云当年被称作上京第一美人,宁姨娘也是难得的绝色,孟诚言自己选的李氏却长得极为普通,勉强算得上清秀。但她为孟诚言生下了唯一的儿子。
孟老夫人又问了孟清源路上的情形,孟清源也一一的回答了。
孟夫人向宁姨娘问道:“这马上进夏天了,她们姊妹三个屋里的窗纱可换了?还有明天是不是玉针坊的裁缝过来给丫头们量尺寸呀,正好清儿来了,就多做几身新鲜衣裙吧。”孟家内宅虽是孟夫人当家,但基本的事情都是宁姨娘在管了。
孟夫人看孟清源虽孝期已满,还是穿着素服。这外祖孙感情再好,回到家里,还是得按家里的规矩来,她也是上了五旬的人了,是喜欢热闹,喜欢鲜艳的色彩。
宁姨娘忙道:“窗纱正要换呢,我昨天开库房,见库里有几匹天蚕纱,各色花样,颜色又鲜,纱又轻软,正准备用它,想来一定是好的。衣服上,二小姐她们这季的已经做好了,今儿大小姐回来了,我看就云音她们再添五套。大小姐十五套。”因孟云音等前刚得了当季的新衫,如今谢太太要再为孙女裁衣,宁姨娘心想主要是孟清源的脸面,琢磨着孟夫人的想法,再加五套也是应该差不多了。
孟老夫人笑,“你呀,库房里的那个不叫天蚕纱,是叫轻烟罗的,糊了窗屉,就像烟雾一样,你用银红色,肯定好看。另外如今孩子们长的快,论季裁衣若长了短了的倒麻烦,以后每月都叫玉针坊的人过来,不必多算,一月起码各人六套新衫。孩子们不比小时候,如今大了,出去走动的事渐多起来,这份例也该涨一涨了。这是公中份例,余者我偶给你们的料子首饰,有喜欢的就挑出来用,料子也一样,你们身边都有通针线的丫环,喜欢什么样的,叫她们做去。我就爱看小姑娘家打扮得鲜亮伶俐的,方招人喜欢。”前面教导宁姨娘,后头是对姐妹三人说的。
听孟夫人这番话,宁姨娘难免心下尴尬,一者,她是真不知道那窗纱叫轻烟罗,否则也不会露这么大的怯。二者,不是她为人小气,实在是孟家多年规矩就是每人每季十套新衣,这并不是说谢家真就节俭到每位姑娘每季只有十套新衫,只因余者不够的都是各房自己私房去做去裁去绣,不然,断不敢出去见人的。公中的事,宁姨娘想着再加五套也差不厘了,不想谢太太忽然这般大手笔,相较之下,倒显着她在孟清源面前无知,小家子气了。宁姨娘面一红:“还是太太见多识广,想得周全,我受教了。”
孟夫人提点了宁姨娘一回,也很给宁姨娘面子,拍拍她的手,“那纱比你们的年纪都大,原也有些像天蚕纱,你不认识是正常的,剩下的,不急,慢慢来。”
宁姨娘此方略好些。姐妹三个谢了孟夫人。
孟老夫人又向宁姨娘问道:“大姐儿的院子可安排好了!”
宁姨娘刚失了几分面子,此时忙打起精神笑着回答道:“早就安排好了,屋里的陈设都是我亲自摆放的!”
又对孟清源说道:“大小姐,那玲珑阁是太太亲自定下的,离太太这近,环境也好,你住进去,觉得哪里不合适,或再缺些什么,就告诉我,我再给您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