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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地之大,故觉万物之小。有万物之小,故觉天地之大。”燕九少爷慢吞吞地道。
引自《抱朴子》的这句话究竟是只有表面意思还是暗中打了什么机锋,大概也只燕子恪听得出来了。
“心宽大,无不容。”燕子恪一笑,丢下这六个字便不再同燕九少爷多说,最后将目光望在燕七的脸上,“可开心?”
脱离了墙栏院笼,重新回到了广阔的天地间,是不是很开心?
“开心。”燕七点点头。
燕子恪就没了别的话,把手上端着的小十一递给奶娘,和众人道:“玩吧。”随后就起身回了书房去。
众:“……”
好吧,家长还要忙工作。
众人也没有干坐着,大大方方地就奔了园子去,小十一最为兴奋,一边挣扎着要求燕七抱一边比手划脚地给她指路:“呷!呷!哦哦哦……”
“那边不能去,那是茅厕。”燕七把他接过来,沿着游廊带他赏景,顺便问崔晞,“你给家里怎么说的?”
“只说高医师给我介绍了一位郎中在东边,对治我这样的病颇有心得。”崔晞笑吟吟地道。
“……你同高医师串好供了?别回头伯父去问再穿帮啊。”燕七直汗。
“串好了。”崔晞道,“便是往回寄信也没直接寄回家,请了高医师帮我中转。”寄信的话是要盖当地的戳的,如果直接寄回家,一看是塞北这边的戳,自然也会穿帮。
“你和高医师几时有了这样铁的关系啊?”燕七好奇。
崔晞笑呵呵地道:“我送了他一把薄刃小刀,可行医施救时用。”
崔晞的刀可都是锋利无比吹发可断的,用来做手术刀再好不过。
“可真会送礼物啊。”燕七夸他,转而又问萧宸,“萧大人有没有催你回去呀?”
“没有。”萧宸道。
“答得这么快,早有准备的吧?”燕七道。
萧宸:“……”被她猜中了。
好在她没有再深问,抱着小十一站在廊边看枫树的红叶子飘飘悠悠地由枝头落入池塘水面,小十一伸着一根手指怔怔地指着池面上的落叶:“呷?”
“对啊,已经是中秋了,叶子都要落下来了。”燕七道。
中秋了,从穿来到现在,全家人竟然没有在一起度过一次团圆节,哪怕是这一次也无法,燕子忱还在城外围堵姚立达,正是关键时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回来。
“咯哈……”小十一不知道被什么逗笑了,扭过头来扬手在燕七脸上摸了一把。
几个人逛逛园子聊聊天,很快便到了中午,一直留在前面同一枝他们叙旧的五枝跑过来相请,众人移步到前厅,见燕子恪已经等在了那里,招呼众人落座,连大人带孩子,都不是什么话多的人,一顿饭安安静静地吃完,燕七和奶娘去了后头房间哄小十一睡觉,燕子恪则叫了燕九少爷到书房说话,留了萧宸和崔晞俩在厅里对坐喝茶。
待小十一一觉睡醒已是下午两三点的光景,见燕子恪公事缠身,燕七一众人也就作辞回了燕宅,燕七正在厨下跟着厨娘们学着亲手做月饼,就见燕九少爷揣着袖慢吞吞地站到伙房窗户外面瞅着她。
“有事说啊?”燕七带着满手面粉走出来,袖子挽在肘上,露出两截白滑的小臂。
“大伯问我可愿跟着他。”燕九少爷垂着眸子。
“你自己的意思呢?”燕七几乎没有任何疑问,燕子恪的意思她似乎不必细想就能领会。
燕子恪到塞北来,当然是为了主持铲除姚立达之后对塞北的政务进行推倒重建的工作,一个地区的行政管理,涉及的方面实在是太广太杂太深,什么机要、经济、营业、税收、统计、教育、户籍、正俗、治安、警事、护卫、刑事、交通、建筑、生产、卫生、防疫……等等等等,都要重新规划、重建、规范和运作。
这个时候让燕九少爷跟在他身边,无异于是给燕九少爷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绝佳的学习机会,这种几乎等同于从零开始的行政建设和管理可是绝对不会常有的事,哪怕是那些已经做了一辈子地方官的老官骨们也未见得能有这样的经历和经验。
这就好比一个医学院的实习学生可以直接进入手术室旁观各种手术过程,而主刀大夫则是国字级的大医师一般,这样好的学习和锻炼的机会,旁人便是撞破头了也讨不到。
而实际上也不会有多少人能在这样的时候还顾得上自己的子侄,这毕竟不是像正常调任那样直接接手一个已经成熟稳定的行政区域,更不是让你随便试随便玩的儿戏,换作别的官员,大概也只会诚惶诚恐一心一意地把自己的工作搞定,哪儿敢像燕子恪这么神经还有闲心顺便教导自己的侄儿。
“我明日便过去,”燕九少爷也早拿了主意,“以后大概就要住在那边,而我若过去,崔晞和萧宸便不宜再住在家里。”家里没了男主人,两位男客就不好再住着了。
“成,让他们俩也跟着你过去,那边地方大,仨人敞开怀满地打滚儿都使得开。”燕七道。
“……”燕九少爷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你不过去么?”
“我得在家伺候小十一大大啊。”燕七道,“放心,我会常常过去看你们的,不要太想我啊亲。”
燕九少爷留给她一记白眼,慢吞吞地回房去了。
燕七亲手做的月饼在晚饭前出炉,一样挑出两个来装进食盒里,另还从食仓里搜出一坛燕子忱私藏的好酒,一并交给五枝:“得在家里陪母亲吃饭,不能过去看他啦,让大伯不要多喝,早点睡。”
五枝领命拎了东西就奔了燕子恪的燕府,待回来时二房母子已经吃罢了团圆饭,正在院子里头吃瓜果喝茶水赏明月呢。
五枝立在进门处朝燕七比划,燕七拍拍身上掉落的瓜子壳碎屑,起身走过来:“大伯有话带回来啊?”
岂止有话带啊……五枝伸了大拇指往身后的方向一指:“主子现就在外面呢……”
“啊?怎么不进来?”燕七抬腿就要往外去,被五枝忙忙拦下。
“主子这会子要出城,问七小姐可愿同往,若是走不开身,也就不必出去了。”五枝道。
“那等我一下啊。”燕七转身回去,和燕二太太说了两句,紧接着就又迈了过来,“走吧。”
……真够干脆的……五枝连忙在前引路,出了宅门,见燕子恪就在月下立着,旁边是一枝和两匹马。
“吃饭了吗?”燕七招呼着。
“尚未,”燕子恪微勾着唇角,“去了再吃。”
“去哪儿?”燕七问。
“燕家军的营盘。”燕子恪道。
“找我爹去啊,”燕七道,“那我去拿些月饼。”
“不必,”燕子恪偏脸,见一枝的马背上搭着鼓鼓囊囊的两袋东西,“你拿给我的,我都带上了。”
“那正好,咱们走吧。”
“五枝回去吧。”
被无情地一脚踹开的五枝泪流满面地目送大小两个蛇精主子上马出了长巷。
由南城门出来是一片广袤的沙土地,银盘子似的大圆月亮还未升上中天,就这么明晃晃地在东边悬着,燕子恪也未放马疾驰,只让马轻松地撒着蹄恣意奔跑,燕七坐在他身后,两个人的重量也没能对马速产生什么影响。
“要在塞北待多久啊?”燕七问前面这个瘦子。
“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瘦子道。
“皇上舍得这么久看不见你呀?”燕七关心他的好基友。
“呵呵。”只笑不解释。
这么不紧不慢地往南行了半个多时辰,远远地已能看到一片黑黝黝的山头,山下火光点点,应是燕家军驻扎在那里的大营,营盘周围,一队队的兵士身穿盔甲手执兵器不间断地在附近游弋巡逻,远远地就瞅见了燕子恪伯侄主仆三人,立时便有一小队人马冲着这厢飞奔而来,扯着嗓子喝道:“站住!不许再向前!军事要地,闲杂人等回避!”
燕七从燕子恪身后探出头来:“贺把总,好久不见啊。”
贺把总一看是燕七,连忙跳下马跑上前来:“原来是大小姐,此番莫不是来见将军的?”
“是啊,方便吗?”燕七问。
“方便!当然方便!”贺把总哪敢拦着老大他闺女,只不过一边应着一边在燕子恪和一枝的脸上各瞟了一眼,“不知这二位是……”
“你们将军他亲大哥,”燕七做介绍,“长得不像吗?”
……哪像了……贺把总心下嘀咕,老大那五大三粗的身板儿多有气势啊,眼前这位细溜儿的跟几根儿竹子似的,再看这眉眼,这神态,一准儿是位风流爷,养尊处优的,难为他还能活着走到塞北来,若不因为他是老大的亲大哥,真想呵他一脸。
“腹诽完了就带我们去啊。”贺把总听见老大他闺女道。
“咳……”当兵当久了都习惯了直来直去,一时多想几句就容易表情管理不善什么的……“好的好的!跟我来吧!”忙转身在前带路。
“我爹在忙吗?”燕七问贺把总。
“将军正计划着如何破谷拿下姚立达。”
燕子忱昨儿得了地下有暗道通往铁矿内部的消息后,立刻让人找出暗道在铁矿附近的具体位置,至于要怎么突入怎么攻打,却还要详细计划周密安排,只因谁也无法确定铁矿内究竟有姚立达的多少亲兵,这最后的关键一战自不可轻敌大意。
于是叫着手下的几个领兵的小队长什么的凑在一处开会,恰逢十五月色好,便也没在营帐里闷着,直接拉到外头空地上,用几块一面平坦的大石拼成一张大桌,上头置了酒果,铺上图纸,一伙人边喝边在那里商量。
“不若派上十几个功夫好手,悄悄由暗道潜入铁矿内部,找到姚老狗,直接取他首级!”一人建议道。
“寡不敌众,这计划是有去无回,为了这么一条老狗,不值牺牲我们的将士。”燕子忱驳回了这建议。
“再或我们悄悄将那暗道挖得宽些,足够容我们的大军进入,而后破开暗道口,直接冲杀进去!”另一人道。
“时间不允许,”燕子忱道,“姚老狗是昨天派出的暗卫意欲绑架雷豫,如今已过去一整天,或可还能被以为是一时寻不到好时机而无法动手,若再拖得一天,只怕姚老狗就要起疑,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拓宽暗道。”
“索性甭管那暗道了,咱们就这么围着他,他出不来,迟早耗尽粮食,要么饿死在里头,要么出来同咱们打!”又一人道。
“这铁矿姚老狗经营了近二十年,既然有暗道连通此处和城中,便说明姚老狗早便未雨绸缪将这铁矿做成了一条退路,而既有过退守此谷的构想,又怎会想不到被围堵其中的可能?这矿下皆是岩石,想挖多条暗道通往别处倒是不太可能,但也必会有应付围堵的办法,”燕子忱用手指点了点石桌上面铺的图纸,“我们曾尝试从山顶向下进攻,却都被姚老狗严密的防御线给挡了回来,这说明他正是想死守此处,并不惧与我们拖延时间……”
“那是谁?”有人发现了被贺把总领着向这厢走过来的燕子恪和燕七。
“我闺女。”燕子忱抬头看了一眼,复又继续盯回图纸,“且速则乘机、迟则生变,越拖,恐姚老狗越有机会逃脱——我草,我闺女!”燕子忱唬地一下子站起身来,凝眉沉目地望向那一大一小向着自己走过来的人。
待看清了那大的,一抹笑容慢慢地扬上唇角,大步向着那厢迈过去,一双眸子星亮:“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