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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不慎,手中纸包里的一个艾窝窝滚落下来,杨蓁忙蹲身捡起,在手上搓着尘土。
徐显炀本就在心烦,见状就一把扯住她的手腕甩着:“不要了不要了,瞧你这饿死鬼托生的相!你吃不够,我买上一麻袋叫你背回去成不?”
杨蓁见手又被他抓了,全身都似遭了电击,僵得动弹不得。
徐显炀也发觉自己这行止欠妥,连忙松了手,两人又是红脸以对。
想起当日曾把她当个小女孩抱过,徐显炀灵机一动,当即摆出一副长者姿态,招呼道:“走吧,随我到盈福楼去,我请你吃上一餐,细致说说近日进展,顺带让你这小馋猫打打牙祭。”
这话一说,倒像是一下将他们的年纪差距拉大了不少,以期借此冲淡尴尬。这一招……
可真拙劣!
杨蓁啼笑皆非。这不是掩耳盗铃么?谁不知道你徐大人多大年纪?再说即使你再大上十岁去,也得与我避嫌啊。
她也不明白是为什么,照理说,他不可能是个幼稚的人,他要是幼稚,怎可能有着煞□□声传出去?可是,他偏又常在她面前表现得幼稚如同小孩,令杨蓁都无法将他的言行与他这人高马大的模样匹配到一处。
见她迟愣着,徐显炀还当她要推脱不受,想不到很快便见她展颜笑道:“那就叨扰大人了。”
能吃顿好的自然是好,但最值得高兴的,还是能得此机会再与他同桌而食,为此又多了一段与他单独说话的时光。
徐显炀也不禁失笑:果然是个馋猫,有口吃的就高兴,倒是好打发。
想一想也是感慨,他也曾有过饥寒交迫的过往,也曾为偶然吃上一口美食雀跃不已,那样的日子距今也算不得有多久远,若不去细想,倒像是上辈子的了。
在他是个穷孩子的时候,她反而是位官家小姐,不说大富大贵,至少也是吃喝不愁,那时的他们若能相遇,想必会是她好心施舍给他一口吃食吧?
原只是随便一想,不经意神思竟陷了进去,宛似真与她有过那样的过往。也或许不是那样,而是其他什么样的邂逅,就像孟婆汤未能抹去的前世记忆,恍惚又亲切。
眼前乍然闪过一幅画面:一望无尽的茫茫白雪,几点凌乱的血滴好似红梅。
徐显炀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转头朝周围看看,她仍随在身边,夕阳仍暖暖照着,身周都是熟悉的京城街道,他不禁奇怪:方才那是什么?梦中所见么?
此去盈福楼路途不近,不多时走至城东一处宅院门外,徐显炀叫杨蓁在门外稍待,自己敲开了门进去,很快又牵出一匹马来,递给她缰绳:“听志欣说你会骑马的,我就不叫人雇车了。”
杨蓁接了缰绳上马,看看那座院门:“这里是卓大人的家宅?”
徐显炀轻描淡写地吐出三个字:“是我家。”
杨蓁讶然,眼下夕阳西垂,面前的宅院门户低矮寻常,看上去最多是座三进院的小宅子。这就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家?
单单是他花在流芳苑那千两银子,就够买上十几所这样的宅子了吧?
徐显炀见她盯着自己的家门面露讶色,无端有些不悦:“远不及王府气派是不是?”
杨蓁却笑道:“足见徐大人是个清官。”
徐显炀刚听她说画屏“是个清倌”,此时又说他“是个清官”,真是怎么听怎么别扭,哼了一声道:“清官清官,人人在你口中都是清官。”
杨蓁怔了一下才明白他意中所指,不免又是掩了口一阵笑。
夕阳之下,她一身素淡的布衣布裙都被染上了一层橘黄。这一身打扮比之当日在宫女所时还要简约许多,头上连一朵绢花装饰都没,可见都是为免引人注目考虑。
徐显炀上了马,望着她心想:她不可能是那种会仰慕王府气派、笑我家宅寒酸的人,我若是将她视作那等虚荣女子,可是看低了她了。
“说真的,”两人静静走了一段路,徐显炀忽然很认真地问道,“你当时见到诚王,没有害怕么?”
想起当时情形,杨蓁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其实,我见到诚王露面是吃了一惊,但并未担忧他会对我不利。他既是恁高的身份,与我地位相差过于悬殊,才不怕他会屑于谋害一个小小乐妇,至少不会在他自己家里动手。我当时所担忧的,是对答不妥,会惹他对你更加不满,进而对你不利。毕竟你才是值得他一个王爷出手对付的人物。”
从前世记忆来看,他也确实是惹诚王不喜的人之一。
思及前世回忆,她轻叹了一声:“见他今日作为,便可看出他对你很不友善,他是皇亲国戚,若有心针对你,怕是难以防备。倘若早知换人的是他,当初我还不如不来找你报案呢。”
徐显炀望着她,心头不觉有些震动。
来时路上,卓志欣曾背着李祥对他说了一番话:“你只说她甘愿助你查案是要为父报仇,难道就未想过,她可能也是冲着你?单是为报父仇,当日在流芳苑里她会为全你的颜面就那么做?”
徐显炀只觉得莫名其妙:冲着我?她又为何要冲着我做这些事?我一不与她沾亲,二未对她施恩,哪有什么值得她对我好的?
卓志欣点到为止,没有多说。徐显炀自己也并未相信这说辞,可眼下看来,她还真是在处处为他考虑。
徐显炀心下疑惑重重:她为何要如此为我费心考量?
不管是为何,得悉她在为他着想,他心里就甜甜的,暖暖的,似是遇见了一件绝好的幸事,也更加打算着,务须好好补偿她一番才是。
路上行至僻静之处,徐显炀也将自己这边查到的讯息都讲给了杨蓁听,最后道:“说不定耿芝茵此时便被他藏在王府某处。”
杨蓁疑惑道:“有一事我未想明白,以王爷的身份,想过明路去为耿小姐脱籍,也不见得是多难的事,他又何必多此一举,非要暗中换人?”
徐显炀轻哂道:“有句话叫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若是早能料到换个人会惊动我,也便不会费这力气了。”
杨蓁恍然,当时耿家的案子初定,诚王不想去走动刑部为耿小姐脱籍,也是不愿多惹是非。他本来是觉得换人比脱籍容易,惊动的人更少,只未想到,如今却是惹了更多的是非。
也怪不得他那时要说“落得这步田地,该怪我了”云云。
想来如果她像其他那些备选宫女一样,只是毫无见识的乡下小丫头,被诚王换来教坊司,确实只有忍气吞声任人摆布的份。诚王也就轻松自如达到目的。
杨蓁问:“大人可猜得出他们是为何要杀耿小姐?”
徐显炀道:“耿芝茵只是一介孤女,想来应该是那些人担忧她知道些什么秘事,怕她……就是怕你会泄露给我,才要杀人灭口。只是究竟那是什么,就无从推知了。”
杨蓁欠了欠身,煞有介事地问:“大人既然知道耿小姐被藏在诚王府,是不是也可以像潜入教坊司见我那般,潜入王府,寻到耿小姐的所在,然后问清她本人,会是什么人、为了什么要谋害她?”
徐显炀忍下心中好笑,学着她煞有介事地说:“不错,你这法子好。等到夜深人静之时,我翻墙潜入王府,摸到耿芝茵的住处,向她问清凶嫌会是何人,就此便可结案了。只是,这里面尚有一个难处。”
杨蓁还不曾听他说过什么笑话,听他语气正经,便也当正经话听,还跟着追问:“有何难处?”
徐显炀道:“难处便是,耿芝茵是诚王的相好,万一我去的时候,看见她正与诚王睡在一张炕上,我该如何不惊动诚王,去向耿芝茵问话呢?一个不慎,再被诚王当做了奸夫,可如何了得?大半夜地摸过去找人家的女人说话,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杨蓁这才明白,敢情他是在奚落她异想天开。确实,纵使他真有本事潜入王府来去自如,又怎可能轻易让耿芝茵对他好好交待?
杨蓁不免羞恼:“大人你怎这样?我说的不对就不对,何必要来拿我寻开心?”
还跟她说什么“睡在一张炕上”,什么“奸夫”,他何时变得如此没正形儿了?
徐显炀在马背上笑的直打跌,斜眼瞥见杨蓁鼓着小脸一脸的不高兴,遂哂笑道:“行了,何必要装?我知道你没生气。”
杨蓁好生奇怪:“你凭何知道?”她觉得自己装得挺像的,还在等着他又像上回在流芳苑那样对她低头认错呢。他又显然不懂女孩心思,怎会一眼看穿她没生气?
“因为……”因为依照卓志欣的说辞,生死攸关的大事她都能以他为重,怎可能为一句笑话与他置气?可是,这话又怎好与她说直呢?
他眨眨眼,只好道:“因为我知道,你冰雪聪明,胸怀宽广,定可大人不记小人过。”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杨蓁着实哭笑不得。看来徐大人是不能逼的,逼到墙角他就不知所云了。
两人乘马去到南城时,天色已然昏暗。
店铺林立的大街正是热闹时分,但见灯火通明,人马穿梭。杨蓁还是头一回在这个时辰来到闹市,看着四外倍感新鲜。
在盈福楼外下马之时,徐显炀将缰绳交给酒店火家,转头朝来路上望过去。
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两个原本快步朝这边走来的人见状,立刻停下脚步,装作去看路边小摊上的货品。
徐显炀不由扯了扯唇角——
厂卫的人是跟踪盯梢的行家,来跟踪厂卫,这种班门弄斧又自取其辱的事,却总有人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