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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老太太听了,不说话,摇摇头,孔嬷嬷瞥了她一眼,嘴角一弯,又谑声道:“只有你那宝贝六姑娘,瞧着不声不响的,却一上午就把这关节想通透了,头天下午就带了笔墨纸砚来,也不来凑着我罗嗦,只把我说的做的及纠正华兰墨兰的,捡了要紧的一一记录在纸上;我偷眼瞧了瞧,嗯,很是不错。”
盛老太太依旧不信,笑着摇头:“明丫儿才识得几个字?如何记得了?你又来诓我。”
“你若不信,且着人把她那册子取来瞧便是。”孔嬷嬷道。
盛老太太也起了童心,立刻叫房妈妈把明兰的随身书盒子取来,房妈妈问崔妈妈要来了书篮子交上去,老太太立刻把那竹编的四方篮子打开,里头果然整整齐齐的放着笔墨砚台,另一个小巧的厚白纸册子,老太太翻开一看,大吃一惊。
册子上清楚的记录着这些天上课的内容,还把各项内容分门别类的归纳总结,例如‘饮食类’,‘休息类’,‘日常类’等等,类下列条,条下再分目,用‘一二三四’编写整齐,一条条一句句都清楚明白;大约是因为识字不多,半篇都是错别字,不是少了笔画,就是错了边框,有些地方还画了几个好笑的小图,例如给长辈布菜时,袖子当如何卷,卷起几寸,明兰估计是写不明白,索性就在那一行字旁画了条短短的小胖胳膊,上面的衣袖略略卷起,然后用箭头注上详细的说明。
盛老太太略略翻了几页,觉得又好笑又好气,越翻到后面大约是内容多了,明兰还用红色细线在重要处细细的注上记号,房妈妈凑过头去看了眼,失笑道:“我说那日丹橘向我要朱砂呢,原来是给六姑娘派这用场的;这法子好,到处都写的密密麻麻黑压压的字,瞧着人眼晕,这注了几处红的,又显眼又明摆,咱们六姑娘想的好主意。”
老太太看见里头还有几个奇怪的符号,指着问孔嬷嬷:“这是什么?瞧着不像字。”
孔嬷嬷放下茶碗,笑道:“我也问过六姑娘,她说有些字不会写,就先记个符号预备着,回头去查了《字汇》和《正字通》,再补上;……你别当她是混涂的,我细细看了看,这些个歪歪扭扭的符号都有讲究,自有她的套路,一丝儿也不差。”
老太太看的有些傻眼,又望向孔嬷嬷,只见她笑着摇头,叹着:“我当初在老尚宫那儿学东西时也摘过小抄,可也没这么好的,规整的这般细致清楚,足见她脑子里想的明白,想必将来行事也爽利干净,且她性子又温婉和气,唉……可惜了,没托生在太太肚子里头……”
老太太默然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日子好坏不在富贵,她若能想明白这一层,将来自有舒心的好日子可过。”
孔嬷嬷缓缓的点头:“我瞧这丫头不糊涂,定能明白你的苦心。”
随着培训班继续开展,与学习成绩进步成反比的,是直线上升的姊妹矛盾,越到后来墨兰越跟不上华兰的学习速度,这是很自然的,小学生和初中生的接受度原本就不一样。可墨兰看似柔弱实则要强,拼着命的挤在华兰身边,缠着孔嬷嬷问这问那,有时候华兰明明可以学下一部分了,可为着墨兰,孔嬷嬷只好放慢进度。
华兰忍了又忍,回去向王氏不知告过多少次状了,王氏也无奈,跟盛紘说了后,不过惹来一句‘墨儿也是好学,姊妹自当亲和’之类的废话;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古代没有安定医院,所以华兰姐姐选择爆发。
这一天下午,天有些干冷,孔嬷嬷刚讲完一段,就有些喉干气燥,于是让几个女孩儿练习给长辈安泰,她自回里屋去用几勺茯苓膏润润肺,华兰看着墨兰娇喘吁吁的坐到锦杌上歇息,心里一阵一阵的憋气,忍不住冷笑:“四妹妹可真卖力,按说用的着这些繁琐的规矩礼数的地方也不多,妹妹今日这般用心,倒似将来一定用的上一样。”
墨兰脸上一红,细声细气的说:“嬷嬷说了,这些虽是虚礼,宁可学着不用,也不能不会被人笑话了去;妹妹愚笨,又怕将来丢了家里的脸,索性多卖些力气。”
华兰到底是大姑娘,稍稍出口气后,也不愿和小孩儿一般见识,独个坐到窗边扭头去看风景;可如兰就不一样了,这些日子她听王氏叨咕,正是一肚子火,当即跳出来,一把接过吵架接力棒,冷声道:“四姐姐既知道自己愚笨,那便要识相些,别一天到晚缠着孔嬷嬷,倒拖累了大姐姐。”
墨兰一脸惶恐,争辩:“我如何缠着孔嬷嬷了,只是父亲吩咐我要好好跟嬷嬷学,回头他要一一考我,我不敢不从,不懂的地方自得问清才是。”
如兰鼻孔里哼出一股气来,轻蔑的看着墨兰:“你少拿父亲来压我。孔嬷嬷是老太太特意为大姐姐请来的,大姐姐才是她的正经学生,教我们不过是捎带上的,你天天抢在大姐姐头里,碍着大姐姐好好请教孔嬷嬷,难不成还有理了?哼,真不知跟谁学的下作手段,见着别人的好,就喜欢抢别人的!”
墨兰一下子脸涨红了,泪珠在眼眶里蓄起来,颤声道:“五妹妹说的是什么?我全然不明白。什么下作手段?什么抢别人的?都是一个爹生的,不过欺我是庶出的罢了!好好好,我原是个多余的,何苦留在这世上碍人眼睛,不如死了干净!”说着便伏案大哭起来。
如兰急了,冲到墨兰跟前,大声道:“你又哭!你又哭!回回有事你便掉金豆子来装相,叫孔嬷嬷瞧见了,又说是我欺负你,好叫父亲罚我!你,你,你……”她又气又急,跺着脚又说不出来,华兰看不能不管了,也过来不冷不热的道:“四妹妹快别哭了,我们以后可不敢惹你,一有个什么,便哭的跟死了亲娘一般,我们可怕了你了。”
墨兰听了,哭的更加伤心,越哭越厉害,渐渐有些喘不上气来,身体一抽一抽的;如兰跺脚,华兰冷笑,明兰正在整理刚才笔记,看着旁边一出活剧,很是头痛,可如果此时她置身事外,回头也有苦吃,只得抓抓脑袋,跳下圆墩,来到墨兰身边,轻轻道:“四姐姐,别哭了,让孔嬷嬷瞧见了可不好,她还以为咱们咱么盛家女儿无家教呢。”
墨兰不理她,继续哭泣,哭的声嘶力竭,好似非把事情弄大一般,明兰学的是法律专业又不是心理,悲凉的在心里叹气,还得继续,于是过去扯着墨兰的袖子,又道:“四姐姐,我且问你一句,孔嬷嬷能在咱家待多久?”
墨兰虽然大哭,但听力无碍,听到明兰莫名其妙的问了这一句,便稍稍缓了哭声,拿眼睛看她,明兰摇晃着脑袋继续说:“我听老太太说,待到一开春,天气暖和些,冰融雪消好上路些,孔嬷嬷就要走了,这算算也没多少日子了;四姐姐,我问你,在剩下的日子里,是让孔嬷嬷多教些好呢,还是少教些好呢?”
墨兰哽咽着,睁着红通通的眼睛看着明兰,气噎声堵的不说话,明兰看她总算抬头,忙劝道:“我知道四姐姐想让孔嬷嬷多指点一二,可是若照着你来教,一则大姐姐受了拖累,二则孔嬷嬷也教不了多少;不如四姐姐委屈些,先囫囵记下孔嬷嬷教的东西,回头得空了慢慢自己琢磨,既不伤了姐妹和气,又能多学些东西,岂不更好?”
说完后,明兰大觉骄傲,以她的口才当法院书记员真是浪费了,应该去当律师才对。
听的明兰如此说,墨兰渐渐不哭了,眼看局势控制住了,没想到如兰又天外飞来一句:“何必这么费力巴脑的呢?大姐姐嫁的是伯爵府,难不成咱们人人都有这个福分不成,我说四姐姐呀,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痴心妄想的好!”
火上浇油!
墨兰奋力站起,指着如兰和明兰,气的浑身发抖,恨声道:“好好,你们打量我是庶出的,左一个右一个的拿言语来糟践我,不拿我当人看!我何必多余活在世上!”说着又伏在桌子上惊天动地的大哭起来。
明兰仰天长叹,她也是庶出的好不好,干嘛把她也算上呀!
此时,身后听的帘声响动,孔嬷嬷回来了,她让随身的小丫鬟扶着回来,瞧见屋内的情景,正是一脸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