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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诺望着她含泪浅笑,全然赞同:“是的,他们永远在一起了,再也不会有种种的不如意,不会有变心,不会有背叛……”
谭晓敏能感觉得雷诺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地扎进自己的心底。一时之间,她失去了语言的能力,而泪水却再也控制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纷纷滚落。她只能捂着自己的嘴,尽量保持住自己在外人面前的最后一些徒劳的自尊,她不想发出难听的、让人觉得弱小的哭泣。
雷诺红着眼睛,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洗得很干净的手帕递给谭晓敏。
谭晓敏勉强抬起眼睛看他一眼,又是两行泪水滚落,她只得接过手帕紧紧地抓在手里:“谢谢。”
她匆忙却用力地擦干眼泪,一连擦了好几遍,总算止住一些。
雷诺欲言又止地看着谭晓敏,好几次想要开口,但又重新垂下眼睛,直到谭晓敏终于可以找回一些控制力,发觉到他的为难。
“有什么话就只管说吧,”她清了清还很堵塞的喉咙,“没关系。”
雷诺轻轻地抿一下嘴唇,便决心说出来:“我刚才说他们不会有变心,也不会有背叛……这固然令人羡慕。但是我以为,他们最令人羡慕的,并不是这些,而是他们到最后也没有分开。”
谭晓敏心头一震。因为太惊诧,不觉有些呆呆地看着雷诺。那个年轻人也正默默地、红着很温润的眼睛看着她。就在那一刻,她忽然觉得,雷诺真的一直看到了自己的灵魂深处。他似乎已经看穿了她,仅仅因为体贴,才没有拆穿,而是以这样一种细腻、柔和的方式,在疏导、劝慰着她,以及……以及或多或少地控制、利用着她。
好像啊!真的好像啊!
这样熟悉的感觉。
虽然明知道有一丝丝危险,却也叫人贪恋着更多的体贴。其实如果不是她这样一个喜欢想太多的人,别人也只会单纯地以为,这就是百分之百的安慰。
难道,他已经知道她和李天成出问题了?
她忍不住又静静地看一眼雷诺,那张年轻得还存有稚气的脸,两只眼珠像墨玉一样润泽,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值得警惕的用心。
不,不会的。
她掩饰得这么好,而且交谈至今,无论是她还是对方,谁也没有提起过半点儿和昨天的事有关的问题。
也许,也许真是她想太多了。
谭晓敏怔怔地收拾起自己的情绪,还是点头道:“谢谢。”说着,将手帕递还。
雷诺接过手帕,轻轻地道:“不客气。”便又将手帕收好。
汪辉也看得出来,谭晓敏现在正是脆弱的时候,心道:好了,这下要进入正题了吧?却听雷诺竟然告辞起来:“那么,也谢谢您的配合。今天就不打扰了。”
汪辉猛吃了一惊,丝毫准备也没有。可雷诺已经站起来,谭晓敏也站起来,两个人友好地点点头后,雷诺便向外走去。他别无选择,只好也跟着一起离开。
一路跟到电梯里,电梯门还没关上,汪辉就实在忍不下去了。
“哎,怎么两手空空就走了!”他有点儿生气,“至少也要想办法让她给个DNA样本啊!”
雷诺看他一眼,先将电梯门关上,然后从口袋里重新掏出手帕:“她刚才那么用力地擦眼泪,应该也会有表皮细胞脱落吧?”
汪辉一下子呆了三秒,才后知后觉地:“啊!”
单纯眼泪、汗液或者鼻涕,其实是提取不到DNA的,但如果里面含有脱落的表皮细胞,那就另当别论。
又呆了两秒,汪辉一下子惊醒过来:“我说你干吗好好地把人家给弄哭了。”嘿嘿一笑,开玩笑地道,“这招儿可有点儿损啊。”
雷诺微微一惊,转头看一眼汪辉。其实他之所以和谭晓敏说那一段故事,并不是为了这一块泪湿的手帕。他是真心想说那一段故事,因为他知道谭晓敏会是一个用心聆听那一段故事的人。但是现在结果摆在这里,再要去争辩什么初衷,却又显得多么矫情。
汪辉还是一如既往的粗线条,猛拍了拍雷诺单薄的肩膀:“不过哥喜欢!其实哥最怕那种纯洁的孩子了,本来以为你也是呢!咱们干警察的,跟纯洁就不在一个空间里。”
“这么一来,既弄到了DNA,又不露痕迹,还顺便搞乱一下谭晓敏的心理防线。”说着,又猛拍雷诺一下,“损得好!”
雷诺心情黯然地微微一抿嘴唇:“嗯。”
“哎!”汪辉又问,“你是怎么看出来她跟她老公闹矛盾了?”见雷诺有点儿诧异地睁大眼睛,笑道,“你看她哭成那个样子,显然就是有感而发嘛!不是跟老公闹矛盾,能这么有感而发吗?这么点儿眼力我还是有的。”
雷诺淡淡地苦笑。你说汪辉粗线条吧,可是他有时又粗中带细。
“是因为她的戒指。”他说。
汪辉啊的一声:“又是戒指?”他还记得他第一天跟雷诺搭档,小伙子就是依据李天成手上的戒指,给出那么一大段吓死人的推理。他到现在都记忆犹新。而现在,谭晓敏的戒指又怎么了?
叮的一声,电梯到站。两个人一面往外走,一面接着说。
雷诺:“她的戒指没戴到底。”
“……”汪辉张着嘴,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就压根儿没发觉有这个问题。再说了,这个问题又能算什么问题?
雷诺:“一般人戴戒指都会一直戴到指根,推不下去为止。戒指也会调节到很合手指的粗细,不会让它在手指上宽松到会歪掉。我上次看到谭晓敏的时候,她的戒指就是戴得正好。可是这次,她的戒指却高于指根,以至于露出了指根处因为长期戴戒指而形成的印痕的一部分。”
汪辉:“这说明……”
雷诺:“这说明她在我们到之前,刚取下过戒指。但又赶在我们进去办公室前,匆匆忙忙地戴回去。因为太匆忙,所以才没有戴好。”
汪辉:“她想要掩饰?”
“对。”雷诺,“本来感情再好的夫妻,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地戴着戒指。上个洗手间,洗个手,就把戒指取下,也是很正常的。但是问题就出在她想要掩饰,她不想让我们知道她取下过戒指。反而说明,她取下戒指有重要的理由。”
雷诺:“之前因为女儿的事故,谭晓敏和李天成也曾陷入过情感危机。但当时,也只是李天成单方面地取下戒指。可是现在,偏偏在两个人渡过这个难关后,谭晓敏却取下了戒指,那只能说明,是她和李天成出现真正的情感危机了。跟他们的女儿无关,只跟他们夫妻之间有关。”
汪辉:“所以你才说了你朋友的事……”他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恍然大悟,“你真是对症下药啊!”
雷诺略顿了一顿,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
路过前台时,汪辉有意无意地朝那几个既年轻又漂亮的妹妹们扫了一眼,忽然就萌生出一种八卦心态。
他不太高明地斜了雷诺一眼,三分做作地道:“哎呀,今天怎么没看到那个罗潇潇啊!”
雷诺听他语调奇怪,不明所以地望他一眼。
汪辉没想到他能这么不开窍,顿时自觉没趣。没料到妹妹们里倒有一个人耳朵挺尖。
“你们找罗潇潇吗?”也没等他们表态,小姑娘就快嘴快舌地说了,“她今天请假了。”
汪辉疑惑地转过身去:“请什么假?”
小姑娘也有意无意地看一眼雷诺,笑嘻嘻地朝他们招招手。汪辉和雷诺只好走过去。
“跟上面说的是病假,”小姑娘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不过嘛,跟你们可以说实话。我看她不像是害病的。”
雷诺也没觉得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但也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所以还是笑笑:“哦。不管是不是生病,都希望她能快点儿好起来。”说完,就想和汪辉走。
却听小姑娘又喊一声:“哎,我还没说完呢!”
雷诺只好又停住。
小姑娘两只眼睛在他身上扫一圈,就抿着嘴笑了:“其实也算生病吧。”
雷诺:“嗯?”
小姑娘越发要笑了:“你是姓雷吧?”
雷诺:“嗯,怎么了?”
小姑娘:“那我就没弄错了。罗潇潇的病也只能告诉你了——她呀,害得是相,思,病。”
一说完,所有的妹妹们都笑起来,纷纷地拿各种眼光看他。
雷诺再不开窍,这会儿也开窍了。轰的一下,只觉得一大阵热血从脚底直冲上头顶,连耳朵根都滚烫滚烫的了。他本来脸皮就薄,人也长得白皙,这会儿咬着嘴唇不说话,更是从脑门儿一直红到脖子。头也不禁越来越低,简直像一只煮熟了的虾子。
一看他这副模样,妹妹们笑得那叫一个欢,像一群小喜鹊似的。
结果必然导致一个恶性循环。雷诺的脸更红了,妹妹们笑得更欢,雷诺的脸更更红……
惹得汪辉在旁边也扑哧一声笑出来。他幸灾乐祸地想:他没说出来的,总算有人替他说出来了。
站了一会儿,雷诺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一掉头就忙不迭地向外走去。
汪辉喊也喊不住,只好呵呵笑着一路追出去。
一眨眼,跟雷诺搭档也快一个月了。总是看他表现得彬彬有礼、无懈可击的模样,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看他这么慌张,慌张得很失礼。
直到车子开出去好一会儿,雷诺还是抿着个嘴,默不作声地坐在副驾驶座上。那一张脸迟迟不能恢复正常的白皙,就差没冒出腾腾的热气来。汪辉一边开车一边看了又看,终是忍不住笑。
“我说你呀,”他说,“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
雷诺又抿了一下嘴唇。
“像你们这个年纪,这多正常啊!”汪辉倒觉得挺羡慕,“这个罗潇潇虽然脾气别扭点儿,其实也没什么坏心眼儿吧!感觉还是一个挺单纯的姑娘。”又瞄雷诺一眼,“长得也挺不错啊。两只大眼睛,啊,剪个齐刘海,挺顺眼的。”
雷诺红着脸微转过头去。
他越不好意思,汪辉就越想说:“不知道会不会做饭。我个人觉得啊,别的都好说,就这个做饭还是挺重要的,民以食为天啊……”
雷诺出声了:“不用。”他轻轻地,却也飞快地打断,“我自己会做饭。”
汪辉没想到:“哟,你会做饭?那好啊!你要高兴你也可以做给她吃啊。我听说现在的女孩子都要找新新好男人,会做饭的,加分无限啊!”
雷诺:“辉哥,咱们现在还在查案呢,别说这些了,行吗?”
汪辉:“还不好意思啊!这有什么的?你这个年纪也该谈个恋爱,找个女朋友了。”嘿嘿地自嘲起来,“难道真要像你辉哥我这样,一把年纪了还打着光棍儿?哎哟……上回拉着女人的小手,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雷诺咬咬嘴唇,忽然生生地道:“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不好。”
汪辉一惊:“啊?”细说起来,雷诺的语气也并不强硬,但和他平时总是一副和气的样子比,还是差挺多的。
雷诺:“我觉得辉哥你这样也挺好的,真的。”
汪辉这才确定,他并不是在开玩笑,是认真的:“我?我有什么好的?孤家寡人,一回到那个家,除了我是活的,就只有苍蝇是活的。”
雷诺却一点儿笑意也没有:“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吧。”
汪辉呆了一会儿,便问:“那你是什么想法?”
雷诺抬起头,眼睛看着前面:“我想一个人过。”
汪辉:“……”
就算他再粗线条,此时此刻也能感觉到雷诺的不可动摇。
说什么也是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