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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琦墨出了彩云楼,穿过两条长街,直直入了一家民居。刚关上门,便有一络腮胡迎了上来,面上带着喜悦的笑,朗声道。
“大帅,幸不辱命,这回可算是逮到燕云宗那老小子了。”
蔺琦墨抿唇望了眼院中,目光微沉,“高远他们人呢?”
“去追五怪了,老朱在里面看着燕云宗。宋青恭喜大帅大仇得报!”宋青的面上带着爽朗的笑意,双眸炯炯望着蔺琦墨。
蔺琦墨大力在他肩上一拍,面有笑意,却没有宋青料想的兴奋和激动,只淡淡挑眉。
“让他们都回来,他们不是五怪的对手,此处毕竟是耀国境内,不宜久留。等下他们回来,你们便按先前商量好的,将燕云宗直接押回北营。其它的本帅不说你们也该知道怎么做,只如今燕国破灭,朝廷派温宰相前来与战国相商战后诸事。温儒此人阳奉阴违、睚眦必报,实乃小人。去年本帅因为神锐军军响的事和其多有冲突,吩咐兄弟们多注意点,都耐着些性子,莫要跟他硬碰。”
宋青一听这话,当即浓眉一蹙,神情焦急,“大帅不和我们一道回北营?”
蔺琦墨摇头,“本帅还有事要做。”
他说罢竟欲转身,宋青一愣忙跟上,愕然道:“大帅不进去看看那燕云宗?”
蔺琦墨脚步微微一顿,面沉如水,终是一笑摆手道:“没什么好看的。只是,当年他既能领兵攻破雁城,开创新朝,便有其过人之处。现下虽是年迈昏庸,但你们押送仍需留心,不可大意。”
宋青低头称是,眼见蔺琦墨大步迈出院门,头也不回的离去,他只觉一阵不解。若说此次大帅领兵攻打燕国是为了寻仇,那现下仇人就在眼前,大帅却似一点也不关心。若说不是,那军中诸事繁杂,大帅也没有必要亲自带人来追这燕云宗啊!
内力尽失,罄冉不敢再任由燕奚敏拉着乱逛,领着她出了姚京城北门,便直奔溪凤河。
一路山高林密,秀丽幽深,溪涧纵横,沟壑密布。时值夏日,林木深茂,飞流潺潺,风景旖旎,罄冉不自觉便轻轻勾起了唇角,也随着燕奚敏放慢了脚步。
燕奚敏回头正看到她唇际笑意,眼前浮现方才在彩云楼被她压在身下的情景,燕奚敏面容一红。复又想起罄冉和“金龟子”在窗前姿态暧昧的一景,她又觉心口闷闷,极不舒服。
心思一转,燕奚敏偷眼瞄了眼罄冉,挑眉问道:“那五个老头武功都不弱,那男子竟能以一敌五,武功着实厉害。我看不在二哥之下,易青,你知道五国有这样的人物吗?”
罄冉看她一眼,徐徐道:“昔有七个异性兄弟,互有擅长,纵横江湖,鲜有敌手,自号‘云峰七怪’。某日,七人穷极无聊,下山游玩,得遇当时还是忠勇王的燕云宗,燕云宗当时正招兵买马,对七人礼遇有佳。七人感念其恩,便留在了燕云宗身边,燕云宗倚之如左膀右臂。那云峰七怪年纪最大的姓郝,人称郝老大。方才彩云楼碰到的当是他们中的五个。”
燕奚敏听得入迷,睁大了眼睛,突然惊呼一声:“啊!我想起来了,方才那金龟子还说什么假皇帝,想来他是在追燕云宗。可他会是谁呢?没听说过战国或是麟国有这等人物啊!”
罄冉正欲回答,却听一声轻笑传来。
“想不到姑娘竟这般记挂在下,在下实在是受宠若惊啊。”随着那笑声,戏谑的男音自不远处传来。
罄冉一惊,扭头去看。夕阳下,男子坐在树桠间,夕阳自身后映照,金光灿灿,刺地她一阵眼花。罄冉索性不再多看,侧开了头。
一道金色滑过,蔺琦墨自树上一跃而下,方才的话虽是回应燕奚敏,可他一双星眸却弯弯直盯着罄冉。
罄冉微微蹙眉抬头看他,男子笑容满面,眉宇间一缕碎发随风轻扬,越发显得悠然自在。罄冉莫名想起那年在鹊歌城郊,男孩飘忽而至,笑容灿烂,几分不羁,几分玩劣,和现在情景竟是如斯相仿,时光似是骤然回退,她一时微愣。
“你怎么偷听人家说话!”燕奚敏愤然指着蔺琦墨,怒目道。
蔺琦墨却是摇头,“非也,在下看此处风光秀美,便在这树上小憩片刻,分明是姑娘声音洪亮,打扰了在下休息。不过,念在姑娘对在下记挂有佳的份上,在下就不予计较了。”
他说着自怀中掏出一把折扇,刷得一声打开,把在手中上下晃荡,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
燕奚敏听他话语轻挑,又见他在青楼左拥右抱,虽是见他武功高强,心有所服,可也难免厌恶。瞥了他一眼,干脆不再搭理他,转而拉了罄冉便走。
“易青,咱们走。”
蔺琦墨却将手中晃荡的扇子摇的更频,大步追上,却不走至燕奚敏身侧,反而紧跟罄冉,呵呵而笑。
“姑娘莫走啊,在下听姑娘方才可是惦记在下的紧。不巧在下也对姑娘见之不忘。想不到在姚京城竟能碰到姑娘这样的美女,不知姑娘怎么称呼,今年贵庚,有无婚配?在下蔺琦墨,麟国人士,今年双十,尚未娶妻,人品贵重,仪表堂堂,家中父母双亡,薄有家产……”
他聒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罄冉低头疾步,看向燕奚敏,却见她双颊微红,想来是身为公主,从未被人这般调戏过。
罄冉不由想起两次和蔺琦墨相遇的情景,他竟次次和青楼沾边,现下又这般油嘴滑舌。罄冉也不由生出一股厌恶,蹙眉瞪向蔺琦墨,却正撞上他漆黑的双眸。
那双眸分明有笑意滑过,清清澈澈,没有丝毫杂质,让人很难将他说的话和这双澄澈的眼睛联系在一起。不过,他分明在和燕奚敏说话,怎么眼睛盯着的却是她!
罄冉尚不待细想,却听燕奚敏惊呼一声。
“你、你、你……你方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罄冉回头,正见燕奚敏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地指着蔺琦墨,仿佛看到了鬼一般。
蔺琦墨笑的得意,摇着折扇,昂首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麟国蔺琦墨,尚不及弱冠,未曾取字,不过在下自号麟国第一风流才子,姑娘可以称我……”
燕奚敏面容几变,瞪着眼前笑得有些夸张的小子,怎么也不敢相信威震宇内的蔺少帅居然是这等人物。
想当初三平之战,蔺少帅仅以十五岁少龄临危受命,统领麟国三万神锐军与当时青州兵十万之众抗衡,宁战死杀场,也不退缩!
两军混战一处,神锐军个个以一敌三,把敌兵杀得人人晕头转向,丢盔弃甲,溃散奔逃,生生被逼退青峡谷。
接着蔺少帅又带着仅仅五千神锐军夜袭敌营,奇袭主将,一夜斩杀敌军十员大将,让敌人五万驻军一夜消亡!终为其叔父稳固了江北局面,从而才有后来其叔父北上擒王,由异姓王得登九五之尊的宝座。
由于他白衣银盔,白马腾起宛若流云,所以得名云将军。也是那一战成就了当世最为年轻的将帅之一,云将军蔺琦墨。
那是何等神勇,何等气势,只要想一想,都能令人满腔沸腾。可是,眼前这个无赖小子,死皮赖脸,油嘴滑舌,怎么看都是个纨绔子弟,街头泼皮,实在有损心中少年帅才的完美形象。
燕奚敏正兀自不信,却见身旁易青对那一脸得意的泼皮男子躬身。
“蔺少帅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豪,气质不凡。我等能与您相交实在是三生有幸。只是,我二人还有事在身,尚需赶路,来日定……”
罄冉的话尚未说完,便被蔺琦墨朗声打断。
“哎呀,想不到我蔺琦墨名声还挺大。承蒙兄台如此厚爱,蔺某实在有愧,不如这样吧,兄台现下内力尽失,这兵荒马乱的,在下便当一回好人,送二位一程吧。却不知二位要去哪里?咱们这就走吧。”
罄冉当即有些发怔,竟不想这世上还有这般死皮赖脸之人,燕奚敏更是一脸愕然。上前两步拉了罄冉,远离了蔺琦墨,低声问着。
“这人真是麟国那个少年帅才?”
罄冉挑眉,“他的功夫公主也看到了,十之八九是他。”
燕奚敏瞠目半响,神色变得愤然,跺脚怒道:“只不知是哪些将士拼出自己血肉之躯才成就了这个奸吝无耻之徒,真真是传言误人!”
夏日的溪凤河隐在山峰陡峻处,如一道青带蜿蜒东流。夕阳已经隐没在山峰之后,天空渐转阴沉,风自河面上吹过来,将罄冉的衣衫吹得鼓鼓作响。
她站在河边望着两岸陡峻的青山高崖,蹙起了眉。河面上空空荡荡,竟是没有一艘渡船。
燕奚敏站在她的身侧,眯起眼,踮脚望着岸边黑黝黝的岩石,扬声道:“怎么办,没有船呢。”
罄冉听到她的话,阴霾渐重的天色,远望处,周遭水雾弥漫,江天一色。
战耀两国隔着溪凤河相望,虽平日边境百姓多有互通,可她们现下站的地方不是渡口,船本就少,如今又天色见晚,竟找不到一条船。
两人正焦急,却见不远处河道转过一只小渔船来。罄冉眉宇一亮,燕奚敏已惊喜地叫了起来。
“看!船!易青,我们真是好运气。”
罄冉听她欢呼,淡淡一笑,神情也轻松了不少。小船逆流缓缓而来,燕奚敏向河边冲去,大声唤着。
“船家,快过来!”
见小船一点点靠近,她乐得直跳,要知道夜里在这荒山露宿是非常辛苦的。
船终于到了近前,船夫尚未将船靠岸,燕奚敏便提起裙角跃跃欲跳,罄冉失笑跟上。却在此时,船篷中一晃钻出一个金色的身影,成功顿住了两人的脚步。
“天下何处不相逢,真巧,我们又见了。”
蔺琦墨钻出船篷,金色的衣衫随风飞卷,他神情愉悦望着罄冉二人,黑亮的双眸中有着显而易见的狡黠。
罄冉望着昂胸站于船头仪态娴雅摇着折扇的男子,一阵头疼。
天知道方才她们花了多大力气,冷嘲热讽,只差没有动拳头,这才将这厮甩脱。她还想人果真都是要脸皮的,再厚脸皮的人也经不起别人一再冷眼。却不想,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事实证明,这人……根本就没有脸皮!
“你!你怎么在这里?!”
燕奚敏瞪大眼睛,绝望地呼喊,罄冉却面色不变,看样子,这厮分明是早有预谋地在此堵截她们!
“小丫头看到在下这么激动,让在下如何是好呢。”蔺琦墨神情纳然道。
“上船吧。”看来蔺琦墨是跟定她们了!罄冉这点认知还是有的,无奈说罢,率先向小船上走。
蔺琦墨忙错开身子,满面春风,朝罄冉伸手欲扶。罄冉看都不看他一眼,身体一闪便站在了船上。站稳回头却见蔺琦墨无所谓的耸耸肩,冲燕奚敏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扬声道:“男女授受不亲,在下就不扶小丫头了。”
“谁要你扶!”
燕奚敏瞪他一眼,身姿轻盈便落在了船头,眼珠一转,便去拉船夫,呵呵笑道:“船家,他给你多少钱?我们出双倍!不,我把我的银子都给你,你这船我包了,如何?”
她说着便去摸怀中的银锭,将仅剩的三个银锭全部推给那船家。船家面色一喜,正欲去接那银锭。蔺琦墨却恰与此时凑了上去,悠哉道。
“船家,你这样不太好吧。本公子先来的,要讲先来后到的。天都这么晚了,本公子方才还在考虑若是船家把我送到对岸,我便将这金扳指送予船家呢,现在看……”
他一面说一面转动着拇指上金光闪闪的大扳指,老汉目光一闪,忙缩回了手,呵呵笑道:“公子说哪里话,公子先上船,老汉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风大,公子快到里面坐好咯,咱这就开船?”
燕奚敏恶狠狠瞪向蔺琦墨,见他笑得无辜,她跺了两下脚,愤然转身钻入了船舱。
罄冉看着这一幕,不觉好笑。原来身上穿金戴银还真有那么些好处,起码此刻要财大气粗。
溪凤河虽是称河,可河面甚广。江面上风愈大,吹得船身摇摇晃晃,三人挤在小船篷中尤显拥挤,燕奚敏自蔺琦墨钻入船篷便闷闷地坐在了船尾。
罄冉却悠哉,她靠着船壁,听着江风,闭目养神,面上有着如释重负的轻松,上了岸便到旌国境内了。
刚刚之所以排斥蔺琦墨跟着她们,一来是担心他会揭破她女子的身份,再来是前日才戏弄了麟国兵勇,还有便是他实在聒噪!
现在想来,这些也都不是什么大事。何况蔺琦墨也不是无聊到会对随便一个陌生人死缠烂打的人,想来他早就已经猜到了她们的身份。
那日她戏弄麟军的事他定是知道了,只是若说他是猜到了她们身份要寻仇,他这姿态也不像啊。若说不是,罄冉还真不明白此刻让这位万军主帅扔下一大堆军务跟着她们还有什么缘由。
难道他是看上了燕奚敏?
罄冉再想想蔺琦墨的花心模样,越发觉得有这个可能。她睁开双眸瞥向对面坐着的蔺琦墨,马上换来他一个灿烂的笑。
罄冉面色不变再看向船头坐着正兀自嘟嘴生闷气的燕奚敏,她姣好的侧面在江波下隐现,真真是个美人。
罄冉越发觉得这二人似一对欢喜冤家,更加认定心中所想,兀自挑眉一笑,便又阖上了双眸。
三人上了岸,船家乐呵呵望着蔺琦墨,目光紧紧盯着他拇指上金晃晃的扳指。
蔺琦墨却仿若未见,探入在怀中摸啊摸,半响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船家,笑道:“辛苦船家。”
那船家顿时面容一黑,“公子,那扳指……”
“什么扳指?”蔺琦墨满面茫然。
“公子方才说我将你们送过来,公子就把扳指送给我的,这两位小公子可都听着呢。”船家指着他手上的扳指嚷嚷着。
“船家没有听明白吧?本公子刚刚说有这个考虑,现在本公子考虑清楚了。这扳指能买数不清的小渔船,本公子太败家可不好,这扳指还是不送了。”
蔺琦墨说罢转身便走,去追前面举步而去的罄冉二人。身后船家气得直跳脚,可也无话可说。毕竟船行一趟,他手中的一锭银子已是很丰厚的酬劳了。
燕奚敏听到他的话,见他大步流星跟上来,眸光鄙夷瞥向他,重重地哼上一声,大声道。
“还以为蔺琦墨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呢,再怎么也会一诺千金。现在仔细一看,哼,连狗熊都称不上。”
罄冉嘴角含笑,看向毫不在意的蔺琦墨,“眼下蔺将军不在大营等着受封凯旋,怎么倒有闲心消遣一个小小船夫。”
蔺琦墨耸耸肩膀,轻笑道:“大营有什么好的,连个漂亮姑娘都见不到,说不定还要整日对着那什么冷冰冰的战国砮王。前不久狄飒还吃了个大败仗,受了伤,指不定现在气成什么样了,本大帅才不要对着那张千年寒冰脸。再说,若不是偷偷溜出来,怎么能结识到易兄这般气质脱俗的人儿呢。”
他说着靠近罄冉,一脸讨好。罄冉听他的话,淡笑不语。
燕奚敏却冷哼一声,“那什么砮王自不是我二……旌国翼王的对手!不过定要比你这无耻之徒厉害的多。”
蔺琦墨却啧啧道:“小丫头这爱嘲讽人的习惯可要改改,不然可讨不了情郎欢喜,会嫁不出去的。”
燕奚敏听他这般说,瞥了眼罄冉,心中又气又羞,怒火冲天,招呼也不打,拳头就朝蔺琦墨的一幅好皮囊挥了过去。
她本武功就不及蔺琦墨千分有一,此刻又失了内力,哪里有什么威力?可蔺琦墨却生生怪叫一声,向罄冉身后躲去。
“哎呀,小丫头行凶啦,救命啊!”
罄冉只觉一阵风来,转瞬他已躲在了她后面,双手更是扣住了她的肩头。罄冉蹙眉,正欲回头,却听隐隐的马蹄声自山道响起。
片刻,两人两骑自山道转了过来,马蹄骤响冲这边飞驰而来。燕奚敏听到蹄声,停了动作扭头去看。
蔺琦墨俊眸含笑,微挑右眉,瞥了山道一眼,悄无声息地放开了扣在罄冉肩头的双手。
那飞驰而来的两骑之后竟还跟着两匹空着的马儿,待他们驰近,罄冉看清马上两人,唇角逸笑。
“是二哥!二哥!”燕奚敏欢呼一声跑了上去。
转瞬,两人便勒马近前。燕奚痕端坐马上,上下打量了燕奚敏一眼,见她没事,放下心来。复又看向罄冉,黝黑的双眸深敛了谢意,最后他才望向站在一旁的蔺琦墨,朗声一笑,道:“多日不见,四郎一向可好?”
蔺琦墨俊朗一笑,挑眉上前,“景轩客气,你看我这样能不好吗!”
他说着将身上钱袋饰品摇的叮当乱响,引得燕奚敏一阵蹙眉,神情更加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