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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沉,郁郁地似积着雪意,院墙上留着几根枯草,兀自在风中摇摆着,一忽尔折向东,一忽尔又弯向西。
秦素立在门边,望着曲廊外那一角灰暗的天空,思绪飘向了极远的地方。
“女郎,画案摆好了,阿栗磨了一池的墨呢。”锦绣上前来禀报道,又放柔了声音,殷勤叮咛:“外头风大,女郎还是回屋罢。”
秦素回首向她一笑,放下了手中布帘。
画案上不过是纸墨笔砚,那些颜料是一概皆无的。一则秦素手头没有,二来,孝中亦不好用颜色。
她在画案前站了一会,提笔向砚中沾墨,正欲落笔,忽听院门被人拍响,旋即便响起了小鬟清脆的声音:“见过女郎,女郎安好。”
“罢了,我来看看六妹妹。”那是秦彦婉清柔如水的声音,此刻听在秦素耳中,宛若纶音。
秦素拿笔的手停在半空,眉间忧色一扫而空。
看起来,这位爱画成痴的二姊姊,还真是被引来了。
信手搁下画笔,秦素弯起了唇角,提步迎出了门外。锦绣忙不迭上前掀帘,亦是满面殷勤的甜笑,看上去比她这个主人还要欢喜。
“二姊姊来了,快些请进。”秦素遥遥地向秦彦婉福了一礼,随后步出回廊,立于阶下迎候。
秦彦婉款步而来,面上的神情柔和如初。
秦素向她细细打量,却见她一头鸦青的发丝挽作平髻,上头连根木钗亦无,简素无华,却越衬出眸如秋水、唇若含丹。
秦素便忍不住暗自叹息。
斩衰人人皆服,可同样的衣裳穿在秦彦婉的身上,便自有了一番清莲素荷的风致。那一身雪白的麻衣映着她身后阴沉的天空,有若白兰迎风,清丽不可方物。
“我不请自来,六妹妹勿怪我失礼。”秦彦婉一面和声轻语,一面已行至秦素跟前,携了她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了几眼,方点头道:“气色好些了,长了些肉。”语罢,习惯性地在她的丫髻间摸了摸。
秦素十分之不自在,又做不来小女儿家的娇羞模样,只得以低头掩饰尴尬。
秦彦婉倒笑了,掩着唇弯起眉眼,点头道:“六妹妹唯有这样的时候,才有几分妹妹的模样。”
秦素一时间无言以对,任由秦彦婉拉着她的手进了屋。
东次间的墙角架了熏笼,里头却并无熏香,空气中是淡墨清味、纸张余香,和着熏笼中氤氲的暖意,弥漫于每个角落。
秦素便请秦彦婉于窗边坐了,叫阿栗送了一只牛皮暖囊过来,又叫小鬟将粗麻缝制的隐囊垫在座椅后,方细声问道:“二姊姊来此,是不是来教我习字的?”
自将秦彦昭的几页诗文取走后,秦素便也自然而然的没再习字,抄经的事情也暂告一段落,今日有此一问,不过是引个话头而已。
秦彦婉果然摇头,柔声道:“这倒不是。”语罢迟疑了一会,又道:“我是听人说,六妹妹开始学画了,故此前来一观。”
坦坦然的语气,没有一丝窥探或好奇,那双剪水瞳澄澈如山间清流,看得久了,似是连人的心也洗得干干净净。
不知何故,秦素的胸口又灼痛起来。
她不由自主地抬手抚胸。
那只包袱里透出的余温,像是穿越了整整一世,直至今日,仍烙印在她的心上。
“六妹妹怎么了?面色怎生如此苍白?”见秦素面色微变,秦彦婉关切地问道,身子也往前倾了倾,向她的脸上细细地看着。
秦素连忙收拢心神,回以一个浅笑:“没什么的,只是我的画粗陋得很,二姊姊看了只怕要笑。”一面说,一面便将视线扫向画案处,神情微有些不安。
秦彦婉浑不在意地摆了摆衣袖,语声温柔:“无妨的。你是不知,我平生最喜作画,可惜笔力有限,总画不好。如今有了六妹妹这个同好,我们正好可以切磋切磋。”
秦素有一瞬间的汗颜。
就她那两笔见不得人的画,秦彦婉万一被吓跑了,倒不好再拉回来。
此时锦绣早等不得了,不需人吩咐,便殷勤地将秦素的画稿捧了出来,笑嘻嘻地搁在了案边。
秦素便回身嗔她:“就你多事,我还没说话呢,你倒先拿来了。”
锦绣见秦素不像是真生气的样子,且也确实想在秦彦婉跟前卖个聪明,于是便赔笑道:“难得二娘有兴致,我想女郎也会欢喜的。”
秦素摇了摇头,也不与她计较,亲自上前展开了其中一幅画,递到秦彦婉跟前道:“二姊姊不笑话我便好。”
秦彦婉浅笑不语,只凝目去看那画。
画画得极简致,主体是一角屋檐,淡墨浅描,自右首延伸了小半个篇幅,雕梁画栋,十分富丽。画的右上角探出了数枝梅花,略略与屋檐交错着,枝上花朵三五余,因在孝中,不敢用艳色,便以浓墨点染而出。剩下的,便是大片的空白。
秦彦婉明眸微闪,眼中划过一丝兴味。
这画竟是如此格局,倒也有些意趣,不过这画技么……
她沉吟了起来,盯着那画看了好一会,竟是一言不发。
“如何,二姊姊?是不是画得很不好?”秦素问道,神情十分坦然。
她原本便无甚画技,此时自是不怕被人说不好的。
秦彦婉转眸望她一眼。
那一眼,既像是欲言又止,又像是觉得不可思议,眸光明亮如秋水横波,竟让秦素没办法接着说出下面的话。
她滞了一会,方才自那一眼中脱出身来,心下倒有些诧异。
她家二姊平素宛若神仙中人,却不想亦有这样锐利之时,秦素差一点便以为,自己的意图被她识破了。
不过,秦彦婉看过她那一眼后,便又去细细观画,面上的神情亦是专注的,秦素提起来的那颗心,这才又归于原位。
她今日之意并不在画。
这幅画,不过是引秦彦婉前来的工具而已,她真正想说的,却是族学一事。
沉吟片刻,秦素便作势轻叹一声,语声微低地道:“我知道二姊姊是觉得我画得不好的。其实我也想多学一学,却只叹无处可学。”语罢沉默了一会,又带着几分向往地道:“二兄和三兄他们多好啊,可以在萧家族学里请先生指教。”
多少艳羡遗憾,尽在话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