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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多是槐树, 高大蓊郁的槐树掩在湛蓝天边,淡淡天光洒落下来,阒静无声。
渐渐的, 才有一阵窸窣作响。
马车行驶在山路上, 碾过沙石而上下颠簸起来, 颠着里面的人心绪烦乱, 窗前的碎花布帘摇摆着,她掀起帘子向外望, 依然是树林, 日光下折着灿然的绿意, 一片片树荫自她头顶晃过, 透着清凉。
她放下手, 重新坐回去, 神色沉闷的闭上眼。
璟初……
依稀想起初遇的那天。
因为爷爷医术精湛,远近闻名, 她自小跟在爷爷身边承得真传,自爷爷去世后便接手医馆,这还不足一个月,瑞襄王就派人来医馆寻她。
这城便是瑞襄王的封地, 王府气势磅礴, 瑞襄王的眼中些许轻蔑,她都能料到, 直到遇见他, 那时他坐在游廊下, 静静的看着院落,隽秀的面容映在清冷的微光中,眉目安然,白净的不染薄尘,令她暗叹。
就连他身上,也只有一股清冽的沉木香。
他察觉到她的脚步声,很轻很缓,伴着微风飘来柔暖的气息,竟不觉得抵触,空洞的双眸望向她,疑惑的出声问:“是谁?”
她轻笑起来,没想他看似乖巧的外壳下,内心那般凶悍,越发觉得愉悦:“我是来给世子爷治病的大夫。”走到他身边,嗓音柔软轻灵,撩过心头微微泛起一丝清甜:“王爷说世子爷赶走了许多人,还没近身就被赶跑了,你可别赶我走,我会好好治你的。”
他也没想她会直接过来,不由得怔住,垂下头,只余白皙的耳尖洇开一点淡粉。
乔钰青一想到他,心又隐隐钝痛,两手忍不住攥紧膝上的裙子,眼眶酸涩的发胀,逐渐濡湿目光。
她闭着眼,紧紧抿住唇,泪水濡着睫尖滑落下来,悄无声息。
瑞襄王给的钱,她也只拿了该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其余的都没有要。
两个时辰后,马车进入了小镇。
这里青砖铺路,黑瓦白墙的矮楼,屋檐下都悬着红灯笼,马车最终停在老屋门口,侍卫搬起脚凳放在车前,她踩着凳子下去,叫道:“爹,娘!”
乔母本来在院子里择菜,猛地一惊,连忙放下菜跑出去,她这一走就是半月,见到她,急忙拉起她的手牵到面前,关切的打量起她,问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若不是你时常写信回来,我真要去找你。”
乔钰青便一笑,露出白细的小牙:“娘,我没事。”
乔母眉间的担忧才捋平一些,随即想到什么,看了看面前的侍卫,见他穿着比寻常百姓要好,漆黑的衣袍上用银丝绣纹,腰间别着一柄剑,便回到院里,拿出锅中放凉的茶糕,用油纸一包,递给那侍卫:“多谢你送青儿回来。”
侍卫便推拒,可是一来二往,肚子里确实空空的感到饥饿,才肯收下,不甚自在地红着脸道谢,随后驾着马车离开。
乔母这才牵起乔钰青的手,走进了院里,带到房间将她拉到桌前拉下,自己坐到她的身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喜上眉梢,轻声说:“你爹在医馆帮你料理着,你不知道,他最近给你寻了一门好亲事。”
乔钰青听了,却是脸色微变:“亲事?!”
乔母见她果然生气,喉咙一鲠,就有些心虚的说:“是咱们镇里,福运酒馆的那个陆老板,陆明权,你看他一表人才,也不近女色,重要的是,还掌管着那样大的酒馆,你若嫁过去,这辈子都不用愁吃愁穿。”
“我看他就不错,他之前便心悦于你,被你拒绝后也没有放弃,这会你出门一趟,他便带来好多好多银两来提亲,一谈到你,那眼睛都痴了……”
乔母说着,继续打量她,她脸庞边几缕细发,衬出白肤清透,乌溜的杏眼盛着怒气,小嘴紧抿,别有一番娇艳灵动。
也难怪陆明权不敢再表露心迹,反而用这种卑劣的法子。
乔母心中都看不起他。
乔钰青气的胸口起伏更快,狠狠地一拍桌,咬着白牙:“我去找他!”径直冲了出去。
可令她没想到的,福运酒馆已然关门,连陆宅都紧紧地闭着大门,她使劲敲了许久,最后老管家不得已来开门,告诉她,陆明权昨日回京,回到本家去了。
陆明权!
乔钰青气的直要咬碎牙。
她转身去医馆,乔爹一身灰色长袍在柜台前,手指点在摊开的账本上,指着数目,用算盘算着今日的进账,四下里有些冷清,她进去直接说:“我要退亲!”
乔爹一怔,抬头用平静的目光看着她,再垂头继续清账:“父母之名媒妁之言,我既然答应下来,便不会反悔。”
“爹!!!”
乔爹便说:“等我忙完回去说。”
话虽如此,等乔爹真的忙完,两个人将医馆关门回到家去,乔爹依然没有松口,说她及笄有两年,该要成婚了,再下去邻里邻居还不得笑话他们,两人便在房里吵起来,乔母急的出来打圆场,丝毫没有用。
乔钰青心里又气又恨,知晓爹从来极要面子,她这年纪放到镇里,确实不小了,可她坚持只嫁心爱的人,再者,医馆她还在经营,每日赚的银两完全能养家。
她浑身微微发抖,瞪着爹铁青冷硬的脸色,一瞬打定主意,必须要离家出走,乔爹忽然眯起眼,像是看穿了她,冷哼一声:“陆家的地位虽不高,但还是能惹来不小的麻烦,你若不顾你娘安危,你就尽管跑。”话一撂,转身出门。
最后又说一句:“明日,随我去陆家吃饭。”
乔钰青沉默半晌,回过头来,眉眼盈着烦闷怅然的神色,见娘亲满脸无奈,轻轻说了一声:“娘,我先回房了。”也抬脚走到门外,穿过游廊来到自己的房间,推开紧闭的门,吱呀一下,她关上门背靠上去,有风拂过院里的花木,窸窣作响,那声音落进耳中,掀起一层层涟漪,久久也冷静不了。
她深吸一口气,乌黑卷翘的长睫毛往下垂落,轻轻地颤抖起来,小脸愈发雪白,暗想着,一定有更好的办法。
瑞王府。
苍白修长的双手伸在半空,骨节精致,摸索着终于触到廊柱。
朱红的漆柱一重又一重,廊外葳蕤的花丛,簇成团锦,鲜妍明亮的绽放着,他顺着路找到书房,手落在红木雕门上,轻轻往里一推,霎那间起了风,吹拂起他雪白的衣袍,连着如墨长发。
萧瑞带着两个侍卫找过来时,他已经站在书桌前,手里执着一柄剑,那柄青铜宝剑通常悬在墙上,剑刃锋锐雪亮,慢慢横在他白净的颈脖间。
萧瑞瞳孔一缩,面色煞白:“你这是做什么!!”
薄黑的睫尖微微一颤,轻掩着空洞的眸,他抬起头来,眉目隽美淡漠,嗓音幽沉:“告诉我,她在哪?”
萧瑞抽着气,额角怦怦地跳着,却不说话,但见他的手一动,剑刃瞬间深入肌肤里,溢出殷红的血,令他的心头狠狠一绞,气血疯狂地蹿涌上来,气急败坏:“为了一个女人,你真能舍弃性命?!”
萧璟初唇角轻弯,目光里恍惚的缠上温柔,似乎完全不疼,喃喃着:“我要我的阿青。”手更加用力,颈间汩汩地流出大片血水,分外艳丽,浸染了洁白的衣裳。
他当然不愿死,他舍不得离开阿青,更不能容忍阿青被别的人夺走。
瑞襄王终于明白,是真的无法阻止他,顿时神色灰败,他连自己性命都能轻易伤害,便轻轻地挥一挥手,那两个侍卫点头,转身离开书房,将门关上。
长久的沉默。
萧瑞盯着他颈间殷红的血,顺着衣领大片大片铺开,滟滟的染开血花,那墨发在风中细微地飘拂着,发间簪着白玉钗,俊美的面容愈发苍白,衬出淡粉薄唇,朦胧清冷的隔着一层雾气,宛如隔着千山万水,令人看道不甚清楚。
萧瑞心疼的厉害,又觉得可笑,幽幽的叹出一声气:“我可以告诉你她在哪,我让你去找她。”又说道:“但你的伤必须要处理,明日再出发。”
萧璟初静默的注视着他,微垂下眸,提着剑刃直接走了出去,一直回到自己的房间,始终提着那柄剑,萧瑞目送着他离开,自然清楚,这是防着他忽然后悔,只得认命地去找金疮药。
天色就渐渐暗淡。
院子里万物静寂,漆沉沉的。
乔钰青裹着被褥躺在床榻上,呆怔地看着帐顶,想到明日要见到陆明权,皱了皱眉,拉起被子蒙住脑袋,这左想右想,最后还是困倦的熟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外面渐渐起了风,吹着屋里的窗棂摇摇颤颤的作响。
她睡眼惺忪的打个哈欠,杏眸里蒙着水雾,坐起身,等待清醒以后,便开始快速地洗漱穿衣,首先去找乔爹,他正坐在桌前喝粥,见她过来,拿起肉包子放到她面前的碗里,只说:“吃饭。”
乔钰青扁扁嘴,端起碗坐到娘亲身边,才不愿意理他。
到了正午,陆家派马车过来接他们。
乔钰青心里憋着闷火,一路上沉默不语,到达陆府,她直接跳下马车,老管家立刻从台阶迎下来,领他们一路来到来到前厅,对乔钰青欠了欠身:“乔姑娘,我家少爷单独有请。”
乔爹听了,便头也不回地走进厅里。
管家便领着她来到后花园,陆明权坐在亭台中,遥遥望着她,黝黑的皮肤,英俊的面容间忐忑不安。
她走过来,惊得他连忙起身,眼中又烁着欢喜的光:“青儿……”
他嗓音低低的发软,几分腼腆,目光从她的眉心缓慢向下打量。
她只是淡淡的笑,一双杏眸水亮,乌黑的长发柔婉地铺在背后,只从耳边落下几缕,脸庞白皙娇美,低笑道:“陆明权。”
他一听到这般轻灵的嗓声,一时呆怔住,脸刷地升腾起红晕,结结巴巴的:“青……青儿……叫我明权就好……”
她挑着眉,神情越发冷淡:“你什么意思,不跟我说一声,这婚事就这么定了?”
一缕缕香甜的气息扑入呼吸里,他的心怦然而跳,扑通扑通地响着,近在耳畔,身子逐渐绷紧,只痴痴地凝睇着她:“我知道你不会同意……”他呼吸也变急:“这两年以来,我发现我更加心悦你,青儿。”
“求你了,你就嫁给我,好不好?”
陆府门外。
漆黑的马蹄轻轻踢蹬着,一辆鎏金漆黑的马车停在府邸台阶前,侍卫松开缰绳,上前将车帘掀起,咯的一声,银丝皂角靴落在地上,雪白的袍摆微曳着一丝清冷弧度,带起幽然的清香,渐渐重新归于寂息,侍卫重新握住缰绳,目送着他小心地走上台阶,双手摸索到门,敲了一敲。
繁盛的花木间,骤然响起她冰冷的声音:“不可能!”
陆明权目光一颤,脸上的血色跟着褪去,默了默,随即来到石桌前坐下,桌上摆着一桌精致佳肴,还有只青花瓷酒壶,他沉沉的盯着酒壶,眸里掠过一丝寒光,手放在腿上禁不住攥紧起来,手背暴出青筋。
他早就知道会再次被她拒绝,所以备了这壶酒,只要她一喝,想不成为他的女人都难。
他呼呼地喘着气,脸变得通红,将心底疯狂叫嚣的亢奋压制下去,抬头对她腼腆地笑了笑,温声道:“那便坐下来吃饭罢,吃完我同你一起去找爹娘,你若不想嫁,那便不嫁。”
乔钰青望着桌上的菜,再看看他脸上的笑,骤然手腕一紧,眼前划过一道白影,就听“砰”的闷响,陆明权措手不及地被踹飞了出去,随着木桌一起狠狠跌落在地,霎那炸起无数碎片,还有菜和油,他便横在油腻的狼藉之中,吃痛的眯起眼。
死一样的寂静。
她像挤压在厚实的冰块上,来不及反应,紧接着,修长冰冷的指尖手指捏住她下巴,一把抬起,正对上他暗沉的黑眸,寒气慑人。
她惊呆了,轻轻地叫一声:“璟初……?”
他的眼尾微绷,隐约洇染了淡淡血色,暗涌着戾气,下颚亦绷的渐紧,唇角细微抽搐起来。
他紧紧地箍着她,清瘦修美的身姿如玉竹一般,无声息的,自她头顶倾下迫人的阴翳。
“阿青……”
伴着温柔恍惚的呢喃,她两颊骤然一痛,冰冷的指尖已经捏住她,重重吻了下来。
胸腔里的气息顿时鲠住。
陆明权吃力地撑着地,想要爬起来,结果一动浑身剧疼,直疼的龇牙,只得一边揉腰一边艰难地坐好,映入眼帘便是她踮起的小脚,在轻轻颤抖,那修长的手臂锁住她腰肢一点一点收紧,几乎要折断她,往上清瘦的腰线,一身雪白竹纹长袍,腰间的银边绶带缀有青玉,衬得那人身骨冷润。
但见青丝铺落,发间还系着一条白绸,随风轻动着。
这时候,那人抬起眸,露出隽美的容颜,眉目间薄凉而干净,箍住她腰按进怀里,薄唇离开她的唇,淡红的唇上濡着一缕透明的水液,唇角勾出冷笑。
陆明权不由狠狠地一颤,心里腾地冲上怒火,脸红一阵又白一阵,更觉得羞耻,声音颤抖着吼道:“你是谁!!”
四下里忽然涌起肃冷的寒风,一股股狂乱地拂过,穿刺过胸腔,带起更深的寒意,而那人还紧紧地抱着她,脸贴着她的脸,薄唇忽而微启:“我的。”
他嗓音清越,透出纯然的满足:“这是我的。”
萧璟初的双眸已有些明净,能隐约看出面前的人是一副气恼嘴脸,他拥着怀里的温软,牵住她的手转身离开亭台,侍卫和管家站在台阶下,俱是恭恭敬敬的弯身候着,直到陆明权怒斥一声:“你别走!!”
刹那间,侍卫眼底寒光一闪,身形飞快地拔剑拦在他颈间,管家只觉得眼前一花,当定定地看清楚情形后,吓得老脸骤白,慌忙扑上去求饶:“我家少爷还不知瑞襄王世子的身份,还请恕罪!恕罪啊!”
侍卫不说话,转脸看向那已经走远的身影,才慢慢放下剑,面无表情,利落地收入剑鞘,再跟过去。
陆明权却是发懵了。
瑞襄王世子
侍卫驾着马车过来,徐徐停在他们的身前,萧璟初便护着她坐进车里,自己才钻进去,将她搂到大腿上来,双臂箍紧她,漫不经心地捋着她的发丝放到唇边亲了亲,满是温暖的清香,烘得呼吸也逐渐发暖。
乔钰青小脸泛红,转过脸便蹭上他的唇,看他唇线抿得细直,知道他心里在闹脾气,瞧他眼眸清冷,顺势亲了亲他的眼尾:“璟初,别气了,我今天就是去找他退亲的。”
唇瓣蓦地下沉,被齿尖咬住厮磨,痒得她一颤,感受着后脑被缓缓托起,搁放在柔暖的颈间,这才发现他颈脖上有道结痂的伤痕,眼瞳缩紧。
他眼尾细弯起温柔弧度,眸中幽然灼热,透着痴乱的爱意,对准那齿痕轻轻地一舔,依旧清甜软糯,呢喃道:“阿青,我没事。”
他唇角勾着,抚摸起她的脸,又用脸颊蹭着她,绵绵的撒娇一样:“阿青,这下,再也没有人能够分开我们,我们回去就成亲。”
乔钰青心下一惊:“王爷他……”
萧璟初低笑道:“他放弃了,他拦不住我。”满眼里惟有她娇美的面庞,细唇粉润柔软,忍不住又亲了下去。
这一次,再不会有人能分开他们,若是有人要夺走她,他杀了就是。
此刻,不知道儿子心中所想的瑞襄王将头磕在书桌上,这兴许是天意了,也好也好,他抬起头,脸上露出释然无奈的神情,这小变态还是交给旁人去照顾吧,他是实在没法了。
阿初为了那个女孩能不管不顾,偏生对其他人冷血的很,想来自己和他娘亲都挺正常,怎么生出来的是这样一只偏执的小变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