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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予也不多做客套,接着道:“在下乃圣上螟蛉之子,当夜恰好受邀去慕王府赴宴,因而错过了刑堂之事,待我回来时,挽之已命悬一线。在下这才知晓,原来当夜出岫姑娘在刑堂之内,由我师傅屈方亲自诊出怀有身孕,挽之想让在下为这纸婚书做个媒证,好让出岫姑娘有个名分,能顺利产下后嗣。”
此话一出,又为这桩婚事增添了几分可信之处。一来,出岫怀有身孕是名医屈方亲自诊的脉;二来,云辞临终前已交代好友为这桩婚事佐证。
至此,几位颇有分量之人都发了话,还有什么可质疑的?恰在此时,云逢也带着房州的官籍长入内,由官籍长亲自辨认,出岫的户籍是真。并且翻开她的户籍册,最后恰好缺了一页,撕痕正与这纸婚书相契合。
“如今,诸位可对这婚书还有异议?”太夫人瞧着厅内众人面面相觑,径直开口询问。
“母亲,我……”云起再次发声,却被太夫人瞟了一眼。
她岂会不知云起的心思,这分明是要戳穿出岫的真实身份了!太夫人便隐晦地对众人道:“云氏子孙,自当以云氏为荣,那些损毁云府声望的谣言,还是不要说出来了,免得脏了大家的耳朵。”
听闻此言,云起只得闭了嘴。事到如今,他也分得清轻重。再扯下去,出岫的名声不保,他自己也要跟着遭殃。
太夫人见厅内再无人说话,才暗暗松了口气,对沈予道:“沈小侯爷,你是辞儿生前至交好友,又是统盛帝的螟蛉之子,做这媒证也算合宜。今日,烦请你当着云氏族人之面,将这婚书签下吧。”
话音刚落,云忠已端着笔墨纸砚和红泥前来。沈予伏案提笔,右手抖了一抖,终是郑重地、一笔一画地签下姓名,又将手泥重重按上。这一举,表明婚书正式生效。
云忠将婚书再次奉至太夫人手中,她低眉摩挲了片刻,眼底终是闪过泪花,对众人唏嘘道:“三日后,合府上下、各地旁支,都来拜见侯爷夫人吧!”
四日后。
知言轩垂花拱门旁,站了两个女子。一人素白衣裙,不施粉黛,正是服丧期内的出岫;另一人做丫鬟装扮,白衣白裙,乃是淡心。婚书生效的当日,太夫人便一声命令,调拨淡心来服侍出岫。
如今看到出岫被扶正,淡心只觉悲喜交织。悲的是出岫正值妙龄,却成了寡居之身;喜的是主子与出岫这段姻缘,有了个看似圆满的结果。
“夫人,咱们去荣锦堂吧,时辰不早了。”今日太夫人单独传唤出岫,淡心生怕她错过了时辰,惹来太夫人不满。
出岫应声点头,便往荣锦堂方向走去。路上遇见不少仆从侍婢,纷纷向她俯身行礼,毕恭毕敬地唤一声“夫人”。
就在昨日,云氏各支及离信侯府上下,一并拜见了出岫,太夫人也做主将她的名字写入族谱,算是正式承认了她的身份。
夏嫣然的娘家父母也匆匆赶来,两位老人瞧见出岫,几乎痛哭失声,都以为是爱女死而复生。夏老爷公然承认云辞曾请他收出岫做义女,也算堵住了一些质疑者之口。然而,出岫拒绝了认夏老爷作义父,她只想单纯以出岫的身份活在这世上。
幸而,对于这番婉拒,夏家很体谅,夏老爷虽老泪纵横,但也未再勉强。出岫一直以为是太夫人使了什么手段,夏家才没有追究夏嫣然的突然死亡。直到很久以后,她才辗转知道个中真相。当然,这是后话。
再说眼前。出岫走了一路,也想了一路,如此到了荣锦堂。这一次,太夫人是在内厅等候,还遣了丫鬟出来相迎。
“见过太夫人。”明知自己是饵,出岫也有那份自知之明,并不称呼太夫人为“母亲”。
太夫人仍是一身素服,也不与出岫多做客套,屏退左右留她单独说话:“屋子里就咱们两人,我也开门见山。这几日你表现得很好,但你没与我商量,就擅自做了假孕那出戏。我问你,这事你要如何收场?你要从哪里抱个孩子过来?”
那天出岫为了能一击即中,令云氏族人承认她,遂亟亟用了怀孕当借口,也是自信有沈予作保,不会有人产生怀疑。这几日她仔细斟酌过,这法子其实很可行,便向太夫人道出自己的计划:“暗中谋害两任侯爷之人,无非是看中了离信侯之位。我假孕在身,必会引出幕后之人再次行动,只要我故意留下破绽,便能引他们上钩。”
“你说得不对。”太夫人立刻出语指点,“对方既能潜藏二十年不动声色,必是个狠角色。你若故意露出破绽,反而令人起疑……你该严加防范,而且,你防范得越严密,幕后之人便越觉得棘手,也更容易露出马脚。”
不愧是谢太夫人,的确手段高超。出岫点头表示受教。
太夫人没再多说,好像有意考验出岫似的,只道:“届时你见机行事吧!不要有什么顾虑,整个云府都是你的后盾。”她眉宇划过一丝冷意,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只要能揪出幕后黑手,我云氏不惜一切代价!”
出岫自然明白太夫人的决心,立刻应下:“您放心,无论那人是谁,我拼了性命也要让他血债血偿!”
太夫人点了点头,平复心情又换了个话题,对出岫道:“嫣然之死也有诸多疑点。她最爱排场,出门喜欢前呼后拥,那日却连灼颜都撇下了,且还怀着身子……她尸身上的衣装很朴素,辞儿临终前亲口对我说,他怀疑嫣然是冒充你外出见人。”
冒充自己外出见人?这番内情出岫尚不知晓,忙问道:“夏夫人想冒充我去见何人?”如今,出岫是云辞的继室,而夏嫣然是云辞的亡妻,她便称夏嫣然为“夏夫人”。
太夫人看着出岫不解的目光,点拨她道:“嫣然冒充的是你,那你不如想想,你与谁说话是见不得天日的?又有谁接了你的约见,是要偷偷摸摸单独去赴约?”
出岫闻言秀眉微蹙,立时喃喃地分析起来:“我一个丫鬟,除却与二爷有些过节之外,并不曾与知言轩、浣洗房以外的人来往过。若是约见知言轩和浣洗房的人,我必是光明正大……”
话到此处,出岫目光一闪,醒悟道:“二爷曾对我有过……觊觎,闹得府中人人皆知。我若要见他,必然得私下约见,而且二爷多半会来赴约!”
“你还不算太笨。”太夫人眯着双眼,冷冷道,“原先我一直怀疑老二深藏不露,可倘若嫣然之死是他所为,那我反倒高估了他。”
“也许夏夫人之死并非二爷所为,是有人刻意引二爷上钩,想转移咱们的视线呢?”出岫忽然想到这种可能,连忙开口补充。
太夫人挑眉看了看她,又叹了口气:“你倒机灵,一点即透……其实嫣然也很聪明,不过都是些小聪明,反而害她丢了性命。”
这句话出岫接不下去,唯有无言以对。
“无论如何,嫣然之死都是条线索,咱们顺藤摸瓜,定能摸出个所以然来。”太夫人又对出岫嘱咐道。后者应声称是。
屋内突然安静下来,婆媳二人都没有再另起话题。许是这沉默的气氛太过压抑,太夫人渐渐表露出几分伤感。面对夫君与独子接连死亡,她纵然再坚强铁腕,也承受不住这番打击。
就在出岫以为她疲倦了,正欲告退之际,才听她再次开口:“京州来人了,今夜抵达烟岚城,要与慕王一道来祭拜辞儿,你作为遗孀,合该见上一见。”太夫人边说边状若无意地去看出岫,补上一句:“来者是南熙统盛帝第九子,去年刚册封的诚郡王,聂沛潇。”
九皇子要来烟岚城?出岫有些疑惑:“他此番前来,难道单单是为了祭拜侯爷?”
“你太天真了!”太夫人笑着解释,“慕王在南熙宗室行七,但他出身不高,其母早逝,是聂九的母妃叶贵妃收养了他。近年他屡建军功,封王列土来到房州,也是叶贵妃在背后为他撑腰。此次聂九不期而来,又值南熙立储之际,这来意必定不简单。”
话到此处,太夫人略有停顿,又深深看了出岫一眼,续道:“不过他人既然来了,又提出要祭拜辞儿,你与老二、老三也不能失了礼数,便随我见一见他吧。”
出岫朱唇微启,一个“好”字已到唇边,却忽然瞧见了太夫人的神色——慎重且带着几分观测。只一瞬,出岫明白过来,太夫人这是在考验她!
是了,当年九皇子为名妓晗初所写的一首《朱弦断》传遍天下,世人都以为这两者之间有些瓜葛。只有出岫自己知晓,她与九皇子之间清清白白,甚至素未谋面。可太夫人并不知道这些,若是此番她与九皇子贸然相见,岂不是给太夫人落下话柄?
尤其,云起知道她就是晗初,必定会趁机煽风点火,大做文章……
出岫暗自庆幸自己多转了个心思,忙对太夫人拒绝道:“我虽是侯爷遗孀,可这名分来得不踏实,还是……不见客了。有二爷、三爷陪您出面足矣。”
闻此一言,太夫人毫不掩饰满意之色,点头赞许道:“你能如此考虑,可见是用了心思,也懂得察言观色。”
此时出岫只觉得背上渗出层层冷汗,勉强笑道:“是我出身低微,过往不堪,辱没了侯爷和云氏的名声。请您放心,晗初已死,从前那些故人,我会一概避谈避见。”
太夫人“嗯”了一声,表示赞同:“府里虽值丧葬期间,可聂九毕竟是南熙宗室,咱们也不能怠慢。我会让老二、老三陪他在前厅开宴,你若无事,不要轻易离开知言轩。”
出岫连忙领命称是,又听太夫人问她:“如今知言轩的下人可够使唤?”这一问,语气明显轻柔许多。
“从前侯爷的人都调教得宜,我反倒觉得使不完……不如,看哪一房缺人手,分出去一些?”出岫顺势提议。
岂料此话一出,方才还放轻语气的太夫人立刻沉下脸色,开口薄斥:“嫡长房的下人哪能随意分出去?那是贬斥!是打他们的脸面!纵然吃闲饭,也都要留在知言轩!回头让他们去伺候‘世子’吧!”
这话说得极为严厉,出岫也听得战战兢兢,她未曾料到,太夫人竟如此维护嫡系的权威,甚至连下人都不让随意调用。而且那话中之意,分明是同意立嗣派的意见,主张为云辞过继子嗣了!
这倒与出岫的意见一致,她连忙请罪:“是我失言,请您责罚。”
太夫人见出岫蹙眉抿唇,看起来很是紧张,这才给了她一个台阶下:“你来府里时日尚浅,从前是丫鬟,也没人教你。可如今你是离信侯夫人,有些东西便要弄明白。”
出岫羞愧不已,深深颔首表示受教。
太夫人借机再道:“莫怪我待你忽冷忽热,驭人之术便是如此,有时严苛,有时也要怀柔。这其中分寸,你多体会吧。”
“是。”出岫俯身行礼,又听太夫人训了几句话,便告退离开荣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