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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
极度静谧的屋子里,水滴跌落成了唯一的声音。
纯白到瘆人的大房间,一束幽蓝惨淡的光从唯一的窗户里透下来,身下是快要失去温度的水,比水还要冰凉的手指,从肌肤上缓慢地划过。
姜艾觉得自己可能又做梦了,只是这次的梦境太真实,真实到她都不敢睁开眼睛。
“醒了?”
机械的发声,金属般的质感显然不是自声带里发出来的,姜艾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时隔多年,她居然就这样再一次面对了他。
“陈鸣……”
她艰难地挤出了干涩的声音,噩梦般的往事重现,她被束缚了手脚,放在一个老式的浴缸里。而那个总是温柔至极的男人,穿着骚气的暗红色丝质衬衣,慵懒地靠在浴缸边的高背椅上,面容清俊依旧,眉眼却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诡谲。
“你忘记了,我不喜欢你这样叫我。”
他敲打着键盘,发声器发出机械化没有起伏的声音,注视着姜艾的冰冷目光像是利刃。姜艾理性的头脑让她在强烈的惊恐中,依然做出了最好的回答,避免了即刻激怒对方。
“罗先生,对不起,我只是好久没见到您了。”
“果然是高才生,记性很好,非常高兴你没忘记,”罗鸣邪气地笑了,他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身体,察觉她在掌下瑟瑟发抖,笑容更大了,“冷吗?没关系,很快会暖和的。”
他伏低了身体,灼热的呼吸喷过她的脊背,姜艾能感觉自己皮肤上的鸡皮疙瘩战栗着冒了出来。罗鸣拧开了水龙头,温水哗哗流着,可是升高的水温非但没有让姜艾感觉暖和一点,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开始剧烈颤抖。
“你会怕,所以我要去陪你。你喝酒会晕,所以我要送你回家。你下雨没带伞、穿少衣服会冷,所以我要赶过来接你。无论你多抗拒,我都要陪在你身边。姜艾,你可不可以试着,把我当成一个可以依赖的人?”
许嘉言的话在她精神崩塌的那一霎出现了,姜艾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已经不是未经世事的二十岁,明白如若只知道尖叫哭泣会令罗鸣情绪加倍失控。她也不再孤独无援,嘉言他们现在一定在努力寻找她,而她要做的是,在陈鸣清醒过来前尽可能地保护自己。
她强迫自己忽略掉流连在她锁骨边的手指,也假装没有看见自己的衣服在一点点被剥落,她笑着,仿佛依恋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臂,亲昵得像是被他圈养的宠物。
“罗先生,谢谢你昨天救了我。”
罗鸣的手指一顿,仰头无声大笑起来,还捧着她的脸用力亲了一口:“宝贝儿,你变聪明了,不像以前只知道喊那个脓包的名字。”
没有感情的机械声让姜艾一阵阵犯恶心,可她继续笑着,谦卑地吻了吻他的手心:“我知道,你才有能力救我。”
“你能懂就好,他救不了你,只能让我来。”
“是,我懂,罗先生,我有点口渴,可以要一点水喝吗?”
她温顺的态度彻底取悦了罗鸣,他站了起来,笑容都不再那么让人心惊肉跳。
“别耍花样,你走不掉的。”
“我不走,我绝不离开你。”
经过无数次噩梦里的重温,姜艾其实已经猜到应对罗鸣的方式,目前来看,效果很好,而她斩钉截铁的承诺更是让他目光和善很多,罗鸣满意地拍拍她的头,转身去倒水。
姜艾死死地咬在了自己被束紧的手上,止住快要崩溃流出的眼泪,她很难面对着曾经爱过也怕过的恋人的脸,说着言不由衷的谎言。
随着房门关闭,她颓然地松懈了紧绷的精神,感觉到让温水舒缓被勒紧的手腕和脚腕产生的疼痛。这一幕与十二年前多么相似,唯一的不同,当年囚禁她的房间是在陈鸣的家中,姜艾觉得自己开始恍惚地又回到了记忆里最可怕的那一夜。
二十岁的姜艾,最大的烦恼,是怎么把她那个害羞地、亲他一口都会脸红的男朋友拐上床。从两人交往开始,亲吻牵手就是以姜艾主动为多,后来明明情到浓处顺其自然的事,她并不抗拒,陈鸣却表现得很失措,有时候姜艾都开起了玩笑,说感觉是自己要强暴他。
可一切仍然是完美的,陈鸣除了不会说话,几乎把她捧在了手心,对她好得无可挑剔。于是二十岁生日的前一个周末,姜艾决定要把自己当成礼物送给他,而且采取了酒后乱性这样老套的做法。
陈鸣一直强调自己不会喝酒,一口倒,所以她在晚餐特制饮料里加入了高浓度的酒精饮品,还点了啤酒鸭,要了醉蟹,她憧憬了许多初夜的美好,也满怀羞涩,却没有发觉醉意袭来的陈鸣慢慢变得奇怪。
在两人的相处中,陈鸣从来没有勉强过她做任何事,那天却强硬地把她拉出了餐厅,急着把她塞进车里让她回家。不幸的是,他们碰到了四个抢的士的醉汉,姜艾甚至还被其中一个调戏地摸了一把。
如果老天爷能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会扇出那一耳光,之后的事情完全失去了控制。醉汉开始动手,保护她的陈鸣被打倒在地,路人对呼救视而不见,忽然站在她跟前动手动脚的小年轻软倒在地,而那个连乞丐都能善待,她以为全世界最温柔的陈鸣,一对四,带着让她陌生的、杀气腾腾的脸,把四个软脚虾全打倒在地。
“够了!陈鸣,你再踢会出事的!”她拉着他,以为他只是愤怒过度,可是在他转过身嗜血的笑容里,她颈后剧痛,也晕倒在地。
再醒来时,她被绑住了手脚,丢在浴缸中,温文尔雅的男朋友变成了另一个自称“罗鸣”的冷酷恶徒。他把她的衣服撕得粉碎,却没有侵犯她,只是用水一遍又一遍地刷洗她“肮脏”的身体,他一直在嘲笑陈鸣的懦弱无趣,用硬毛刷把她的身体刷到鲜血淋漓,在她的崩溃大哭中,再一点点舔掉她皮肤上的血渍。
她绝望地大哭、尖叫,越是想唤起陈鸣的意识,他越是疯狂到了极点,差点把她掐死在浴缸里。
万幸的是,第二天陈鸣清醒了过来,他显得比她更恐慌。一开始他试图分手,而她不肯放弃,可是陈鸣开始频繁地出现剧烈头痛,时常幻听,有时甚至会完全无意识地流露出恐怖的笑容,有几次他甚至再次对她出现了暴力倾向,还好及时地清醒过来。
姜艾觉得自己越来越怕和他相处,每次见面她都在留意他神情里每一丝细节,唯恐“罗鸣”再次出现,后来她去新加坡参加了辩论赛,等她回国,莫非已经人去楼空。
水在缓缓地流着,姜艾理智地提醒着自己,时间不多,别花在无谓的哭泣上。
她猜罗鸣不会走,正对着浴缸的整面玻璃墙后,他一定在观察着自己,所以她放松了身体,轻轻地靠着浴缸,仿佛累得失去了力气,却在将脸半埋在凌乱的头发后,偷偷自发丝的缝隙观察起了房间。
四白落地的空间里,只有大到浮夸的Fendi casa压纹床,Couture的高背软椅,和她身下釉质都不够光洁的廉价浴缸,唯一的装饰是正对面的玻璃墙,没有任何可以充当利器的工具。天花板的角上在视线范围内有两个监控各占一角,所以在她不敢扭头去看的背后,一定还有两个以上的监控。
手脚上的绳结越挣扎越紧,窗户很窄,不可能过人,有带着咸味的空气吹进屋内,姜艾猜想自己应该已经离开C市,来到了一座海滨城市。从窗外的远景来看,楼层的高度也很可观,所以这个屋子唯一的出路就是罗鸣刚出去的那扇门。
门“咯吱”被推开了,在极度安静的屋子里,声音被放大,像恐怖片的音效。姜艾转过头,看见罗鸣端着一杯水,似笑非笑站在那里,而她看着他杯中的柠檬,忽然有巨大的酸楚盖过了恐惧,让她的视线被泪水模糊掉。
总还是有陈鸣的影子在的吧——即使他的精神不再受控制,身体的习惯却留了下来,到了这一刻,他仍然记得她曾经爱喝柠檬水。
姜艾百感交集,恐惧、愧疚夹杂着一丝丝心安。当年还是太年轻,口口声声说着爱他,却连陪在他身边都会害怕,这么多年她怎么谈恋爱,都走不到最后那一步,不仅仅因为心中的阴影,还有愧疚与后悔。她对嘉言欲言又止,不是旧情难忘,而因为陈鸣是那样好的人,她不想因为罗鸣的作为而拖累得连陈鸣都被人当成疯子。她对莫非依依不舍,更多是在担心,以陈鸣当时的状况,一个人会怎样生活着。
现在他回来了,撇去罗鸣强赋予这个身体的色彩,人虽然沧桑了,可身躯笔挺、衣着体面,从指甲毛发洁净这样的细节中也能看出生活得还不错。
“哭什么?”
他居高临下,伸出一根手指,抹过她的泪水。
“看到你好好活着,真好。”
这一刻她忘记了自己面对的是时刻可能爆发、折磨她的人,忘记了脑海中拟定的周旋技巧,她只是很开心地笑着,把心底的话,透过他,说给陈鸣听。
“情深义重呀。”
罗鸣的神情冷了下来,姜艾自平调的机器发声里重整旗鼓,试着询问。
“我可以先喝一口水吗?”
“当然可以。”
罗鸣冷笑着,把水自她头顶淋下,又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游戏般,用杯子装起浴缸里的水,高高地、一次又一次地浇着,姜艾大气都不敢出,仰着头,任他淋。
“很好,你现在看起来好多了。”
门外忽然传来了“啪啪”的掌声,杨伊梅穿着一件曲线毕露的长睡袍,妩媚地靠在门边,笑得娇花般。
“我是不是打扰二位玩闹的雅兴了?”
罗鸣阴沉着脸,随手就将杯子扔了过去,在杨伊梅的脚边摔得粉碎。
“你来干什么?”
“别用你那难听的假声音和我说话,听着难受,”杨伊梅踮着脚,轻盈地跨过了碎片:“布下的局要收网,我当然得来看看战利品,怎么样?姜艾,前一刻以为自己已经脱险,后一刻就落到老情人手里的味道如何?”
她开心地接受了姜艾的怒视,笑得千娇百媚走了过来:“你以为席瓦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那太便宜你了,这才是大餐!满不满意?”
杨伊梅坐在了浴缸边上,看见衣不遮体被泡到皮肤发白的姜艾,掩嘴笑了起来。
虽然每次和罗鸣这个怪物打交道,她都恶心又别扭,但是看到姜艾前所未有的狼狈,她满意极了。可是当她斜着腰,想赞美一下他时,罗鸣像是被她身上的香味熏到,掩鼻后撤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滚。”
“别急呀,总得让我享受一下姜小姐的落魄吧?”
她的指甲做得很美,玉指纤纤,优雅的深蓝配上冰晶浮花,自姜艾的下颌轻轻扫过,忽然用力捏住了姜艾的下巴,还没来得及奚落,却被罗鸣瞬间将手拍落。
杨伊梅要发作,却被他蛇蝎般的目光逼退,就连面对高雷时,她都没有这种被人看一眼就遍体生寒的感觉。罗鸣嫌弃地扫了一眼她的手指,像是碰了多脏的东西一样,在水里缓缓擦洗起来,然后不急不慢地用姜艾剥落的衣服擦了擦手,才一字一句地敲出声音。
“别碰她!看完就滚!”
杨伊梅冷哼一声:“凭什么?这是我的房子,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警告你,你不要过河拆桥,没有我替你收尾,早就有人破门而入,你太小看姓许的那小子了。”
她长眉斜飞,恶毒地盯着姜艾:“你倒是好本事,除了被你灌了迷魂汤的蒋超然,连这种怪物都对你念念不忘,贱人!”
她飞快地扬手就是一巴掌,姜艾一直在提防着她,反应迅速地偏开了头,可浴缸里能挪动的范围有限,杨伊梅的指甲还是划过她的脸颊,一阵刺痛。
罗鸣皱着眉,手轻轻拂过姜艾渗出血丝的脸颊,一低头,吻住她的伤口。湿滑的舌头以一种缓慢到让人发狂的速度舔过血渍,姜艾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不能躲不能叫,杨伊梅显然已经惹怒了他,她不可以让他的情绪更加恶化。
“真是变态……”
完全没有征兆,罗鸣反手一掌把杨伊梅的咒骂打回了喉咙,杨伊梅整个人被抽得滚倒在地,她愤怒地大叫起来,罗鸣面不改色地扇出第二下、第三下,在他越动手越兴奋的目光里,杨伊梅节节溃败,终于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罗鸣这才掏出手帕,优雅地擦了擦自己的手,施施然坐回浴缸边的椅子里,仿佛刚才暴虐的人不是自己。
“杨小姐,看来你没有弄清楚我们的主次关系。老头子马上就要咽气,我和可欣手里百分之五的股份在这个时候对陈浩淼有多重要,你会不懂?你和陈老二,一个寡妇,一个三婚,拿着他,一定能换到陈杨两家联姻,而联姻一旦坐实,你作为丽景继承人的身份就稳如泰山。”罗鸣轻轻勾了勾嘴角,邪气的脸可怕又魅惑人心,“所以,不要做任何我不允许的事,懂吗?”
在他特意拉长的尾音里,整个头部痛到眩晕的杨伊梅也开始瑟瑟发抖,她咬紧了牙齿,吞落所有的恶意。
这个怪物说得没错,她需要陈杨联姻。
别人都说她是丽景的独生太子女,实打实的接班人,可是杨伊梅知道对于唯利是图的父亲来说,亲生女儿也不算什么,何况她已经自高雷处收到风声,杨雄养的外室终于怀孕了,还是个儿子。所以她需要他们兄妹手里那点股票。何况除了他,谁还能把姜艾这个贱女人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哪怕事后要将他们挫骨扬灰,此时此刻,打落牙齿她也要和血吞了。
“对不起,我错了。”
罗鸣满意地笑了起来,又转头看了看姜艾,笑得出奇地温柔,温柔得人毛骨悚然。
“还要喝水吗?”
姜艾淡定而恭顺:“可以吗?”
“你这么乖,当然可以,如果你再听话一点,我还可以让你去床上休息一下。”
他起身去倒水,走到门边,看着一地的玻璃碎片,皱了皱眉头:“杨小姐,请你把这里清理一下。还有,回C市去,最好把可欣弄来,别带尾巴。”
杨伊梅很想捡起一块玻璃,把姜艾的脸画花,更想拿起最利的一块捅进罗鸣的肚子,搅得他肠穿肚烂,可她只是抹了抹嘴角的血渍,点头答应。
直到确定罗鸣走出了房间,杨伊梅才讽刺地看着也放松下来的姜艾:“我要是你,碰到这样的疯子早就跟着发疯了,你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谈那么多男朋友。”
姜艾自嘲地笑了。她没有若无其事,背上了石女的谣言,再没有善始善终地谈过一场恋爱,猴急的也好,假装的耐心也罢,没有人可以接受女朋友看得见、却吃不着,所以当初蒋超然的背叛,她虽然受伤,却也觉得能够理解。
只有嘉言,即使误会了往事的面貌,却用绝对的包容等待着她、治愈着她。现在她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那家伙现在一定急疯了,想起许嘉言,姜艾的心中添了几分勇气,她一定会等到嘉言来救她。
“怎么?在想你的小白脸了?他现在应该在满城乱蹿地找你,或者找陈可欣,想不到我头上来的。”
姜艾长长地叹了口气:“杨伊梅,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执着?”
杨伊梅差点甩出了第二个巴掌,可火辣辣烧痛的脸颊在提醒她,不要去挑衅一个神经病的警告,她只能把恨意用最恶毒的语言骂出来。
姜艾只道:“你可以骂,但是我不明白,是什么让你锲而不舍地对付我?”
“我杨伊梅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我对蒋超然那个人渣还不够仁至义尽?他居然……”杨伊梅不肯让她得意,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她想着自己内忧外患的处境,冷笑里带了丝涩意,她是真心爱着蒋超然的,为他洗手做羹汤,为他忍受农村的婆婆,她从来就觉得姜艾和自己没得比。可到头来所有曾经打动过她的柔情蜜意,不过都是虚情假意,她那么骄傲的人,眼看着自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怎么可能不恨?
“杨伊梅,哪怕为了你自己,我奉劝你不要再激怒他,你控制不住的。”
眼看着姜艾在这样山穷水尽的处境里,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地劝诫自己,杨伊梅觉得自己来时的得意扬扬已经七零八落,只觉得无穷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