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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脏功能衰竭得厉害,完全不行了,做了手术也只是暂时缓解。”瑾宜知道我挂念他,经常会给我打电话汇报他的情况。耿墨池手术后恢复得不错,可是瑾宜的忧虑却一点儿也没减少,“米兰还是老跑过来闹,墨池在手术前已经与她正式分手,给了她一大笔钱,足够她下半辈子生活得很好,可她还是不甘心,坚持要跟墨池登记结婚。我真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唉……”
瑾宜是个善良的人,她不太会指责别人什么,只能叹气。
我原本打算去上海探望耿墨池的,一听说米兰在那边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不想让这原本就复杂的三角关系雪上加霜。以我对米兰的了解,她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到了黄河她也不死心见了棺材也不会落泪,就跟她以前在商场买东西一样,凡是她看中的,就是借钱也要买回来,哪怕明天没钱吃饭了,哪怕买回来压箱子,她也在所不惜,这让我很为墨池的处境担心。
但是很快,我开始为自己担心了,因为就在我搬到彼岸春天不久,我意外地在小区碰到了祁树礼,当时我赶去上班,他则穿着运动服在跑步。
“早啊,考儿。”霸道总裁看上去神清气爽,那身白色的名牌运动服让他一下年轻了很多。我却像是见了鬼,瞪着他,“你怎么在这儿?”
“我住这儿呢,刚搬来的。”
他的语气再平和不过,我却骇得不行,“你,你住这儿?”
“没错,我就住在你隔壁的那栋楼。”他瞅着我笑得云淡风轻,“这个小区就是我公司开发的楼盘,很高兴我们能成为邻居,希望我们相处愉快哦。”
我两眼发黑,耿墨池,你买楼不看开发商的吗?你为什么买他的楼盘啊!后来我猜想祁树礼肯定是那次在我家看到了楼盘画册后留了心的,这家伙真是深藏不露,当时他要是吭个气儿,说楼盘是他名下地产公司开发的,以耿墨池的性格肯定会换房子,现在好了,我竟然跟他做起了邻居!
祁树礼所住的那栋楼是整个小区面积最大的一栋独体别墅,有四层楼,前后花园是雅兰居的两倍,因此价格不菲。在我搬进来时他其实已经偷偷拿下了房子,偏偏这栋楼的名字就叫“近水楼台”,用樱之的话说,真应景。
从此以后我每天都能在家门口碰到他,他也不客气,有事没事就经常过来串门,期间我生了一场病,我妈过来照顾我,他倒好,立马就让我妈倒戈过去了。他很会讨我妈欢心,又礼貌又谦卑,嘘寒问暖的,还经常送东西。我妈是那种别人对她好,她就恨不得掏心窝子回报的人,没几天她就把祁树礼当自家人,每次做了好吃的就要他过来吃饭,祁树礼很忙经常在外面应酬,有时候赶不回来吃饭,她就亲自将煲好的汤给他端过去,让祁树礼的保姆热给他吃。
当然,我承认祁树礼不单单会讨好老人,他还很会照顾老人。只要不上班,他就会过来跟我妈聊天拉家常,或驾车带我妈上街购物,比我这个女儿还孝顺,我嫌我妈啰唆,他不嫌弃,我妈要是有个头痛脑热,他比我还紧张,马上会召来医生给我妈看病。我妈那个感动啊,一天到晚就在我耳边念叨,旁敲侧击的,好像我要是不嫁给祁树礼,我就是狼心狗肺。
其实在刚刚送走耿墨池时,我曾经跟祁树礼摊过牌。我说:“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不是不感激,可是我没有办法选择一个跟我过去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我一看到你就想起祁树杰,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就是因为你最亲爱的弟弟祁树杰,我想抛下过去重新开始可就是没办法接受你,你身边的选择那么多,何苦跟我过不去?”
祁树礼说:“考儿,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不会爱我,可我爱你跟你是否爱我没有关系,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的心由我自己支配。至于我跟阿杰是兄弟这层关系,这不是我可以选择的,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姓氏以及亲人,我不会逼你,我只会等你,你明白吗?”
我跟他说不清楚,他的理由总是比我充分,他的道理总是一套又一套,谁让他走过的桥比我走的路要多,吃过的盐比我吃的米多呢?
我休完病假继续上班,我妈也回了湘北,对我是百般不放心,对祁树礼是百般不舍。祁树礼也是恋恋不舍,少了我妈,他就没有登门造访的正当理由了,也没有人帮他旁敲侧击说好话了。他真是不舍啊,借口去湘北看地顺路陪我妈回湘北,我闭着眼睛都能想到这一路上,他怎么给我妈吃定心丸,承诺一定会好好照顾我云云。但我还是松了口气,心想我妈走了,他该没有理由过来串门吧,我又不要他孝敬。结果我又失算了,祁树礼返程时竟然将我妹妹白葳给带了过来。白葳在北方读大学,暑假回来不陪爸妈跑过来陪我,美其名曰是给我做伴,哪知这正是我噩梦的开始。
祁树礼讨好老太太很有一套,讨好年轻女孩子那更是不在话下,因为他有钱!那些只能在时尚杂志上见到的名贵首饰和服装让白葳毫不犹豫地把她姐给卖了,张口就叫起了姐夫,叫得祁树礼很受用,哈哈大笑,全然不顾我由白变青的脸。祁树礼对白葳也真是疼爱有加,一有空就载着她满城兜风、购物、尝美食,自己没时间,他就会派公司的秘书和司机全程陪同,后来又安排白葳去香港和马尔代夫玩了一圈回来,他甚至还表态白葳毕业后可以送她出国留学,死丫头当时就跳起来了,拽着祁树礼的胳膊姐夫姐夫地叫得那个甜啊,让我恨不得抽她两下。
好在暑假只有两个月,白葳要返校上课,她比我妈还舍不得祁树礼,我拎着大包小包送她上车的时候,小姑娘哭得稀里哗啦,就是没有一滴眼泪是为我流的。
祁树礼对白葳千叮咛万嘱咐,又是哄又是抱,那掩饰不住的宠溺让我这个做姐姐的都望尘莫及。我琢磨着这家伙是什么材料做的,老少通吃。
但我不可能就此被祁树礼吃定,那阵子我把自己弄得很疲惫,每天早出晚归。我没有坐祁树礼给我安排的车,而是赶公车,我宁愿坐公车,那样我会觉得比较有安全感(那辆倒霉的法拉利被我退还给他了)。我也没有要他给我安排的保姆,那肯定是他的眼线。我托人从老家找来一个小姑娘,十七岁,因家里穷辍学了,想进城找活干,正合我意,我就收留了她。小姑娘聪明又勤快,因为她在家排行第四,我就叫她小四。我很少待在家,白天晚上抢着做节目,到了周末就呼朋唤友,叫上一大帮人到家里闹腾,通宵达旦,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
好在祁树礼也很忙,也是早出晚归,他根本没时间纠缠我,就是偶尔来我这儿坐坐,也只是说说话,喝喝茶,并没有过分之举。有时候晚上我做节目回来晚了,他也会派人送来夜宵,隔三岔五的,还会送些名茶、洋水果、国外带过来的音乐碟(他知道我喜欢音乐)。他并不急于把我干掉,他有的是耐心跟我兜圈子,我也就只能很小心地陪着他兜。我必须很小心,他越是表现得彬彬有礼,就越让我感觉他潜在的危险,就像樱之说过的,哪怕他在笑,你也得小心又小心。
樱之那阵子也很忙,祁树礼把她调到工地管账去了。工地是二十四小时施工的,樱之虽然不用二十四小时守在那儿,但基本没多少私人的时间,用她的话说,上厕所都得跑。我知道这又是祁树礼使的心眼,他是存心不让樱之有时间过来看我,他觉得樱之碍事。我很内疚,想让樱之辞职算了,樱之不肯,说她不想失去这份工作,这工作目前是累点儿,不过待遇很高,以她的资历,到别的地方是绝不可能有这么高的薪水的。我知道,她还是没有放弃夺回旦旦的抚养权。
这时候已经是秋天,省文联要举行一次湘西采风,主题是“重拾沈从文的足迹”,受邀者都是省内乃至全国知名的作家、画家等,活动规模很大,各大媒体也都要派记者随团采访。我们电台自然不能落后,可是湘西很多人都去过了,再去已没什么新鲜感,所以台里没有一个人愿意去。我一得到消息马上主动请缨,台长老崔对此大加赞赏,说我很有敬业精神,回来后一定嘉奖我云云。在台里开完会回来已经晚上七点多,我前脚刚进门,祁树礼后脚就跟了进来,一身白色便装神清气爽地坐到了我的旁边。小四赶紧去倒茶,真够殷勤的,我琢磨着小四是不是也被祁树礼收买了。
“最近很忙吧?”祁树礼和颜悦色地问我。
我含糊地“嗯”了一声,不打算搭理他。
他目光探究地看着我,“听说你明天要去湘西?”
我愣住,“你怎么知道?”
“听说的。”他答得很从容,好像打听我的动向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的消息挺灵通哦。”
他又是从容地一笑,“关心你嘛,你看你又不会照顾自己,工作又忙,难怪你妈对你很不放心。”这时小四端来茶,他笑吟吟地逗了小四两句,又开始旁敲侧击了,“其实身边有个照顾自己的人有什么不好呢,一个人生活很寂寞的,你不寂寞吗?”
“忙起来不觉得。”
“可总有闲下来的时候,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什么都不缺,却感觉一无所有,身处繁华,心底荒凉,唉……”他叹口气,很认真地看着我,镜片背后的那双眼睛深不见底,“考儿,你是不是老觉得我是坏人,所以才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
“Frank,我从来没有说你是坏人,而且从内心来说我认为你是个难得的好人,至少比很多为富不仁的有钱人要好太多,可能就是因为你人太好了,所以才那么寂寞吧?”
祁树礼更加一头雾水了,“你,你这是什么逻辑,我是不是好人跟我寂寞有什么关系?”
“哦,原来你是在说寂寞。”
“……”祁树礼的脸色不大好看了,“考儿,我是很认真地在跟你说。”
“我有不认真吗?”
“你老是转移话题,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伤我的自尊?我知道我岁数是大你很多,可能让你觉得有代沟,但我觉得这些代沟是可以通过彼此的相处磨合掉的,可你老是不给我机会,老是逃避,还跑去湘西……”
我有些不高兴,“我那是工作需要好不好,你想哪儿去了?而且我为什么要逃避,我房子在这里,我能逃哪儿去啊?”
“可你每晚亮着的那盏灯,又是为谁呢?”
“Frank!”
“你不逃,不过是因为在等待,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每晚在卧室的窗口看着你房间里的这盏灯,心里有多难过,因为那灯光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是给我留的。近在咫尺的你不要,相隔万里的你偏惦念,难道真的是距离产生美?”
我冷冷地别过脸,“我累了,明天还要赶车,请回吧。”
祁树礼也是满脸阴霾,闷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起身,也没有告辞,自行离开。他一向把这儿当自己家,出入自由。都到门边了,他又回过头来,看着我说:“我想你还是不了解我的性格,我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你可以为他留着那盏灯,我也可以为你留着这颗心。”
好文绉绉的话,真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我看着他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心里五味杂陈,很不好受。那一瞬间,我几乎有些感动,虽然我一直觉得这个人并不是什么善类,但想想从认识他到现在,他好像并没有对我有过直接的伤害,处心积虑也好,老谋深算也好,他其实连手指头都没碰过我的。于是我相信了某本书上讲的一句话,真正能对你造成伤害的只能是你最在意的人,比如耿墨池。
事实上,祁树礼对我不仅没有过伤害,他还帮过我很多,可我始终还是排斥他的姓氏和他的身份,潜意识里对他一直带着很深的成见,而且我从不在他面前掩饰这种成见,对他充满敌意,说话也从来没有什么好语气,客观地说我其实是有些不厚道的。我在想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但想归想,我跟他之间始终是有隔阂的。在某些时候我可能被他感动,但不可能就此放松对他的戒备,跟这么个“寂寞”的男人做邻居可是件不能掉以轻心的事,连我房里每晚亮着灯都知道,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我就像是门前湖里的一条鱼,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视线,指不定他什么时候就收网了。鱼死网破的结局并不是我愿意看到的,我的生活已经是一团糟,又多了这么个麻烦,要不是因为房里的这盏灯,我早就逃之夭夭了。
这盏灯,才真的是寂寞啊,总也等不来它要等的人。而灯下的人更寂寞,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那微弱的光亮并不能照进我的心底。
第二天一大早,我赶去约定的地点集合,果然都是知名人士,浩浩荡荡的二十几人里有不少是熟面孔。其中有一个摄影师就是我认识的,他叫高澎,是我在电台做节目时采访过的一个嘉宾,当时省里正在举行一次盛况空前的摄影展,他作为圈内卓有成就的年轻摄影家,我费了很大工夫才把他请进录音棚。采访完后我跟他并没怎么联络,我甚至把他给忘了,这次的湘西之行他也是受邀艺术家之一。这个自称是地球上最酷的男人,在湘西疲劳而又新奇的二十多个日日夜夜里,带给大家数不尽的欢声笑语。我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注意到他的。
在星城启程集合的那天,高澎在一大帮人里发现了我,惊喜万分,拽过我大声吆喝道:“死丫头,是你啊,还记得我不?”
我当然也认出了他,嘻嘻笑道:“高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