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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表情严肃地敲了下桌子:“大人,这是人之常情!”说完起身走了。
蒋熙元看着她的背影撇了下嘴,心说:又来了!他凭什么总能把这些搪塞之语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傍晚,蒋熙元便接到了夏初呈报的正式公文,纸头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关于冤案平反后赔偿金发放必要性的研究报告。
蒋熙元挑了挑眉毛,心说这是什么玩意儿,一个下午他又研究出什么来了?
夏初写了不少,再加上她的字大大小小的,不规整,所以倒有厚厚一摞。蒋熙元翻了翻,对她这几笔字有点怵头,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才耐下性子看起来。
看完之后,蒋熙元长舒了一口气,揉揉额角把刘起叫来了。
“这份东西誊抄一下我要上报刑部。”
刘起一看脑袋都大了:“少爷,为什么要我誊抄啊?”
蒋熙元瞄他一眼:“你是师爷。”
刘起苦着个脸说不出话来。蒋熙元啧了一声:“你下面不是还有两个主簿吗?”
“对!”刘起一拍脑门,呵呵笑道,“刚上任还不熟悉,忘了,忘了!”
两个主簿拿到夏初写的报告,惊慌失措:“刘师爷,这,这什么东西?”
“问那么多干什么,抄!”
报告呈上刑部后,蒋熙元担心那边程序太慢,便寻了个机会跟苏缜提了一下。苏缜那边听说是夏初写的,来了兴致,想看看那小子又在胡诌些什么,便找钱鸣昌把这份公文给要了过来。
出乎苏缜意料的是,这篇报告写得有理有据,并不是什么胡诌出来的。
夏初先是说废除赔偿金制度属于因噎废食,错在官吏贪图银两,却反而要无辜百姓承担后果。
接下来又说了赔偿金对安抚民心、稳定社会治安、肃清吏治的好处。后面还给出了一系列赔偿金金额计算的方法、发放监督机制之类的建议。
苏缜看完后龙心大悦,着刑部研究之后两日之内拿出实行办法来。钱鸣昌当然明白个中利害,领下任务风驰电掣地回刑部开会去了。
苏缜给刑部安排完了任务后,又拿出夏初的那张照片看了看,叫了安良出宫参禅。
可这一次,苏缜在云经寺的禅院里喝干了一壶茶,却只等到了安良只身回来。
“皇上,夏公子今儿来不了了。”安良说得很小心,毕竟他还没遇到过放皇上鸽子的人。
“怎么来不了?是病了还是有事?”
“倒是没病,奴才去的时候听说……”安良顿了顿,“夏公子跟人打架呢。”
“打架?他跟谁打架?”
“他手下的一帮捕快……”
这事儿,还要从这天早上说起。
夏初穿着捕快的新衣裳,意气风发地到捕快房里准备拉人出来开会,烧一把新官上任的火。
结果,到了捕快房却看见只来了三个人,而且还都懒散地在那里趴着补觉。夏初喝了一声把他们叫醒,这三人却只是抬眼瞄了瞄夏初,仍旧歪在椅子上,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丝毫没把她放在眼里。
夏初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这帮人做捕快都有日子了,年纪又比她大,不服她也在情理之中。不待见她,她还能忍,但用这副德行对待工作,她忍不了。
“其他人呢?”夏初沉着脸问道。
“吃早饭呢吧,这才几时?”其中一个捕快伸了个懒腰。
“府衙几时应卯?”
那捕快扑哧一笑:“应卯应卯,卯时上工呗。你这么较真儿干什么?反正早起也都没什么事,晚上一刻两刻的又能怎么着?”说完也不再理夏初,与旁边的人聊起天来。
夏初握了握拳头,转身出去叫了个主簿过来,与她一起站在捕快房门口等着,将迟到的人的名字一一记下。
等捕快都来齐时,已经快接近辰时了,夏初整了整衣衫,深吸一口气,转身一脚踹了门进去。屋里的捕快们都在聊天,被夏初踹门的动静惊得安静了片刻,转瞬又自顾自地聊了起来。
“不把我放在眼里是不是?”夏初问了一句,仍是没人搭理。她冷笑了一声,“没关系,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
她把主簿记下的迟到者名单拿了过来,一个个的名字念下来,然后不咸不淡地说:“从今儿开始,凡卯时未到者,扣除三天俸银;凡每月迟到三次以上者,扣除当月全部月钱。这是我夏捕头的规矩。”
夏初说完,屋里静默了一瞬,随即就炸了锅。
涉及钱,这事儿可就大了!
屋里的一干捕快,除去按时上工的那三个暗自窃喜作壁上观,其余一帮人呼地拥过来把夏初围在门口,叫嚷得差点把房顶掀了。
夏初被他们吵得耳朵直疼,但嚷不过他们,便顺手抄起捕快房里的茶壶“砰”的一声砸在了他们脚前,吼道:“衙门卯时上工,你们中有谁是不知道的?给我站出来!”
几个捕快面面相觑了一下,有一个中等个子的分开人群站了出来,斜着膀子站到夏初面前:“怎么的?老子就他妈不知道!你算老几啊?毛都没长全的臭小子,还管起老子来了!”
周围人一片哄笑,也有几个人在嘈杂中跟着嚷嚷说自己不知道。
夏初抬起眼皮看了看他,不紧不慢地问:“名字。”
那人不说话。
夏初嗤笑一声:“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说,长全了毛也他妈是个包!”
那人被她说得一下就火了:“今儿他妈的不揍死你,老子的姓倒着写!”说完挥着拳头就过去了。夏初往侧边一闪,顺脚一绊。那人一拳挥出本就有个惯性,夏初这一绊使他的重心更是不稳,直接扑倒撞在了桌子上。
夏初把腿高高抬起,重重落下,“砰”的一声跺在了桌面上,正在那人的脸旁边。吓得那人眼睛都瞪圆了,咽了咽唾沫。
“名字。”
“王……王槐。”
夏初笑道:“难怪敢把自己的姓倒着写。说你是包,你还真就是。”
王槐被她说了个大红脸,气焰全无,悻悻地退到了人群外面。夏初扬起下巴,把一圈人挨个看了一遍,抹抹鼻子:“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她掸了掸袖口,“不是嫌我年纪小吗?不是觉得我没资历吗?行,凡不服我做这个捕头的,现在就跟我到武场去。咱们一对一地打,这个捕头,谁打赢了谁做!”
夏初说完转身大步出门。她穿越前刚升到散打高级段,加上又学过一阵子跆拳道,技术上应该是没问题的,但她毕竟是个女的,拼力气和体力自己是没戏的。
走到半路时,她回身看了一眼,跟过来的捕快还真不少,不过走在前面的只有五六个,便稍稍放了点儿心。看来自己刚才对付王槐那一下还有几分效果,这种气势震慑的招数,应该再用一用。
夏初一边走一边默默地在心中盘算自己是否打得赢,应该怎么打。
到了武场,夏初打量了一下那几个跃跃欲试的,最后指着一个块头最高壮的,说:“你不服是吗?过来!”
这大块头叫武三金,看夏初点了他,不屑地一笑,撸起袖子走到夏初面前一站,足足高出她一头半。武三金低头看着她,挑衅地扭了下脖子。
夏初往后退了两步,围观的捕快开始哄笑、喝倒彩。她没有理会,沉了口气,摆开预备的姿势,伸出一只手掌来冲着武三金勾了勾。
武三金吼了一声,冲过来一拳直捣夏初面门,夏初以脚为轴转身,原地跃起屈肘压打在武三金的后背上。
武三金仗着自己身体壮实,也合着夏初的力量小了一些,只是往前踉跄了几步,没倒。武三金迅速地转过身来一把把夏初的领子薅住就要往地上摔,夏初握着他的手腕,趁他上步脚离地面的工夫一绊。
武三金仰面倒下却没松手,夏初被他拽倒,眼看要摔在他身上时弯起胳膊来,借着下冲的力量狠狠地顶在了他的脖子上。
武三金干呕着咳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夏初便在他脸上打了一拳:“不服是不是?”
武三金要把她推开,夏初便又是一拳:“是不是不服?”
“我……”
“服不服?”再加一拳。
“啊——”
“说!”
夏初下一拳刚举起来,武三金赶紧闭上眼睛:“服服服,服了服了啊!”
速战速决,满意!
夏初觉得差不多了,松开武三金站起来,甩了甩手。哪知刚迈出一步,武三金那边却一跃而起,从后面就要偷袭。夏初压低身子,一个后摆腿直接踹在武三金的下巴上。
武三金听见自己下巴“咔”的一声,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站也站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偷袭?!”夏初喝了一声,奔过去,怒气冲冲地薅住武三金的领子就要开打,武三金大叫一声,抱着脑袋蜷起来,大叫:“不敢了!这次真服了!真服了!”
武三金揉着下巴老老实实地下了场,灰头土脸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夏初匀了匀气息,扫了一圈自己手下的捕快:“下一个!谁来!”
蒋熙元此时正在书房坐着看书,刘起兴冲冲地奔了进来:“少爷少爷!”
“干什么?大呼小叫的!”
“武场!武场那边打起来了!”
“谁跟谁打起来了,你这么兴奋?好歹是个师爷,稳当着点。”蒋熙元依旧看着书,眼皮不抬慢悠悠地说道。
刘起一挑眉毛:“咱们夏捕头和一帮捕快。”
蒋熙元把书一扔,噌地站起身来:“快快快!看看去!”
蒋熙元和刘起到了武场时,夏初正在跟一个叫许陆的捕快打。
夏初的计划是采取田忌赛马的方法,趁着自己体力充足,先把个头最大的打趴下,顺便也可以震慑一下其他跃跃欲试的人。别回头自己没被人打趴下,却累趴下了,那就太冤了。
她的计划还算成功,打趴下武三金之后,一众捕快的脸色和表情明显地发生了变化。夏初怀着侥幸的心理,真心希望一个武三金就能解决问题。
不过夏初没能如愿,武三金下场之后,又上来一个瘦小灵活的郑琏。力量一般但极其擅长偷袭的样子,能打着就打,打不着就满场地跑,把夏初给烦得够呛。
最后,她一脚把郑琏绊倒在地,直接扔出场去了。
而这个许陆,是第三个站出来的。
许陆个头不算很高,出场后一边热身,一边拿眼瞟着夏初。挥拳、踢腿,速度快、力道狠,一看功夫就强过武三金和郑琏,或许是捕快中功夫最好的一个。
而且,他一直等到没人再想挑战的时候才出来,未尝不是看出了夏初的盘算,这让夏初心理有点忐忑,少不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战。
蒋熙元和刘起过来时,夏初与许陆激战正酣,俩人打得一身一脸的土,都挂了点彩,倒也看不出谁更胜一筹。
“少爷,要不要拦着点儿?夏初那小身板够呛啊。”
蒋熙元观察了一下摇摇头:“夏初坐到捕头这个位子上,下面的人不服他是肯定的,他要是过不去这一节,我就召他回来做师爷。不过你看那个大个子。”
刘起顺蒋熙元的手看过去,点点头:“被揍得不轻啊!”
“夏初还有两下子,再看看吧。他和许陆不一定谁会输。”
许陆的功夫是以拳见长,而夏初明显是腿更好用一些。腿的打击范围更远,力道也强,但毕竟踢起一脚比挥出一拳要多用更多的力气。
所以夏初现在已经累得够呛了,只能咬牙硬撑。许陆这一番下来,他以防守的时间居多,眼瞧着攻击不上去心里有些发急,这一急便也改了战术。
蒋熙元和刘起都是功夫不错的,一下便看出来许陆要坏菜。
“功夫不错,可惜不够冷静。”蒋熙元摇摇头。
正说着,就见许陆屈膝反弹原地跃起,往夏初面门一个侧踢。夏初一看机会来了,闪开自己的正面,不退反进地往前迎上,兜着许陆的裤裆就把他给扔了出去。
这招有点鸡贼,但是很有效。
许陆摔在地上,夏初冲过去,累得一屁股坐在他身上,故伎重施,举起拳头就要打。许陆双臂往自己面前一挡,喘着气道:“别打!我认输!”
“服了?不会偷袭?”
“不会!属下不知道您练的这是哪路功夫,但输了就是输了,偷袭的事我们正经习武之人不屑于做。”
“行!”夏初这才站起身来,顺便拉了许陆一把。
许陆下了场。夏初累得嗓子眼都是一股铁锈味儿了,却又不敢表现出自己已经亏力,站直了身子冷眼看着这一帮默不作声的捕快。
“还有谁?”夏初吼了一嗓子,声音嘶哑得喉咙生疼。
捕快们面面相觑,最大块儿的武三金和功夫最好的许陆都已经败了,谁还敢上?
夏初等了一会儿看没人应声,心里松了口气,指着武场中间:“都给我站过来!”
片刻后,许陆先走了过去,然后众人便纷纷跟上站在了武场的中间。
“站好!腰都给我挺直了!”
夏初负着手在他们面前沉默地走了两个来回:“打不赢,不丢人,但要知道自己的斤两,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吃的是哪碗饭!说说吧,你们是干什么的?”
夏初指了指武三金:“你说。”
武三金下巴很疼,咧了下嘴道:“捕快。”
“大点儿声!”
“捕快!”
“对!你们是捕快!不是市场摆摊的,不是饭馆跑堂的!你们晚一点儿,不是少一天收入,少上一盘菜的关系,你们身系的是一方百姓的平安!你们该是百姓受到伤害时最有力的依靠,是他们最大的希望!明白吗?”
“明白。”
“你们懈怠,罪犯可不会懈怠!你们穿着这身衣服拿着朝廷的俸禄,不是让你们混日子的,不是为了让百姓骂的!堂审冯步云的时候你们都看见了,堂外百姓的掌声你们都听见了,赵山之流的后果你们也都知道了,你们也想要那样的结果吗?”
夏初的目光扫过这帮比她年纪大不少的捕快,见他们的神色皆有变化,从最初的不屑和怀疑,变成了肃然、羞愧或是若有所思,觉得倒非一帮朽木。
她忍着嗓子的疼痛,再接再厉,慷慨激昂道:“我不需要你们有多听话,我想看见的是你们对这个职业的认同,是身为捕快的荣誉感、责任感,是你们维系一方平安的使命感!你们都给我记住,你们是捕快!都听明白了吗?给我挺直了腰板大声说!”
“明白了!”众捕快一凛,高声回答道。
夏初点点头,手指往地上使劲指了指:“都在这里站着,站直了!没有我的命令,谁要是敢离开,我就打得他连他娘都不认得!”
说完,夏初转身快步离开武场,刚拐出武场,便龇牙咧嘴地靠在了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