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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吟惊了一跳:“殿下!”
“他让你来, 是为让我看到他的施舍吗?”
“殿下怎么能说这种话。”苏吟神色沉沉地坐在那儿,“皇上是因顾念兄弟情义, 不想把事情做绝, 才让奴婢来与殿下说个明白的。殿下,您不能再这样与胡家走动下去了,您分明清楚皇上对胡家……”
“我要我母妃回来!”沈玄宗切着齿一声断喝。
苏吟声音一噎,复又平静道:“不可能。婉太妃身在冷宫都不安分至此,皇上断不可能放她出来。”
“她出来之后, 我不会再让她做任何出格的事了。”
苏吟无可奈何:“殿下何必这样自欺欺人, 殿下觉得婉太妃会愿意这样息事宁人吗?”
“你又不曾见过她!”沈玄宗反驳道。
“……”苏吟无言以对, 但并非因为被他说服, 只是觉得他自欺欺人。
“奴婢没见过太妃, 但奴婢听过太妃的许多事情。”她耐着性子道, “奴婢相信殿下只是想把她接出来, 但于她而言, 说服殿下走出的一步或许只是第一步呢?若她出来之后日日游说殿下去夺皇位,殿下如何应对?”
“别说了!”沈玄宗喝住了她。凉亭中安寂了半晌, 他重重地沉了口气,“她是我母亲,我一定要她出来。”
“您不要逼皇上……”
“是他在逼我!”沈玄宗压过了她的声音,二人对视了两息后,他复又一喟, “你回去复命吧。告诉皇兄, 若他真顾念兄弟情分, 就把我母妃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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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不可能。”
——苏吟转达了沈玄宗所言后,沈玄宁如此道。
“奴婢知道。”苏吟一声叹息,“就连奴婢,也明白婉太妃绝不只是想出冷宫那么简单。是崇王殿下当局者迷,固执了。”
“他不是当局者迷,他是自欺欺人。”沈玄宁一声冷笑,他信手将没看完的奏章丢在案头,揉着眉心道,“他若请旨册封胡家女儿为王妃,朕不会准,也不会怪他。朕再给他一次机会,但愿他能明白朕的意思,别接着闹了。”
四弟接着闹,他就只好去动婉太妃了。倒那一刻,兄弟情分便再无可挽回,他委实不想走到那一步。
“皇上别生气了,早点歇息。”苏吟走上前收了他眼前的奏章,睇了睇窗外,“这都入夜了。”
她出宫的时候,天色就已经不早了,单是路上的往返就花了不少时间。他却一直等着,等着听崇王的答复。
苏吟不禁心下叹息,见他犹自沉思着,动也不动,又推了推他的肩头:“皇上。”
“知道了。”他短短一喟,“朕这就睡,你也去歇着吧。”
“好。”苏吟笑了笑,去殿门口叫了别的宫人进来,自己就告退了。沈玄宁盥洗后躺到床上,久久难免,心里一阵阵翻涌着苦涩。
他登基得早,登基之后与他不知不觉就疏远了的人,回想起来特别多。还亲近的人里,不算母后这个长辈,便只有苏吟和四弟了。
虽然婉太妃的事一直让他颇为不安,总担心四弟会不会有朝一日因此与他反目,但他还是没料到竟来得这么快。
沈玄宁叹息着翻了个身,目光怔在了袖口上。
袖口上绣了一圈祥云纹,是苏吟绣的。
他贴身穿着的衣服,大部分都出自她之手。他说过不需她费神做这些,但她总是耍赖不听。
好像只有她还对他不那么敬畏了。
单凭这一点,他也不能让她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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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沈玄宗踏着夜色赶去了胡府。
他从不曾这个时辰来过,胡骁对此大感意外,将他迎进了正厅,便问:“殿下这时候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皇兄知道了。”沈玄宗面色铁青,胡骁浅怔,不解:“知道什么了?”
“知道我与令爱的事了。”沈玄宗说。
“嗨。”胡骁松了口气,拍着大腿一笑,“就这事儿啊?反正他早晚也要知道,殿下何须这样焦急?”
“因为,他也知道我与母妃走动的事了。”沈玄宗一分分地抬起眼眸,眼底的阴色令胡骁后脊一凉。
而后他锁眉想了想,道:“那又如何?这是两码事。殿下与婉太妃是否走动,和与胡家的亲事不挨着啊?”
沈玄宗呵地笑了一声,状似慵懒地靠到了椅背上:“那,若是我皇兄因此不答应我与胡家的婚事,大人您怎么想?”
“什么?”胡骁想了想,旋即蹙起了眉头,“殿下的意思是,皇上对老夫……颇有不满?”
他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沈玄宗被他弄得有些想笑。
平心而论,他眼下虽与皇兄生了隙,也还是觉得皇兄比这胡骁高明多了。胡骁真是只知打仗,旁的什么也不懂,他行事那样嚣张,哪个皇帝能不对他心存不满?他竟还毫无知觉。
啪地一声,胡骁的手拍在木案上:“荒唐!”
沈玄宗眉头微挑,接着便见他站起身踱起了步子:“老夫侍奉了三朝天子,一身的战功,他竟因为一个冷宫太妃迁怒老夫?”
沈玄宗一时不知该为“冷宫太妃”这四个字生气,还是该为他的想法之简单发笑。
但他克制住了这两种情绪,噙着淡笑看了看胡骁,长叹着顺着他说了下去:“本王也觉得皇兄如此,实在有失分寸。胡大人战功显赫,是满朝皆知的事情,他怎能因这点家事就给胡大人脸色看?”
“正是!”胡骁冷着张脸坐回去,“老夫真没想到竟会这样,我胡家的女儿嫁给殿下,难道委屈了殿下不成?”
沈玄宗对此未作置评,又笑了笑,说:“好在婚事还没正经提起来。等到真提起来时,若皇兄不肯册封,那才是在满朝面前打胡大人的脸呐。”
他说着一顿,继而笑意敛去了三分:“依本王之见,这事胡大人还是先出手为好。不然要么索性不提此事,胡家就此少了个王妃;要么满朝都看一遍胡家的笑话,最后还是出不了王妃。”
这一席话,正中胡骁的下怀。
胡骁的战功是显赫,但出身草莽,家里也没什么富贵亲戚,京中贵族乃至文人墨客说起他来,都还总有几分瞧不上的味道。他急着让女儿进后宫、入王府也是因为这个,他想让胡氏一门和皇家结个姻,甩掉那份嘲笑。
胡骁于是就顺着沈玄宗的话问了:“那殿下有何高见?”
“也没什么高见,只要在提亲之前,让皇兄知道大人在朝中颇有威望就行了。”他略作沉吟,“大人可以先在早朝上把我母妃的事提起来。我母妃毕竟是先帝宠妃,直至先帝崩逝也不曾废过她的位份。皇兄这样把庶母关起来,天理不容,群臣自会与大人一道要求他放人,他便明白大人您的分量了。”
“这……”胡骁面露犹豫,“我可听说婉太妃做过些危及皇位的事。我们若结亲在先,我为亲家开个口,那在情理之中。可若在朝堂上提……”
“危及皇位?”沈玄宗淡看了看他,“那件事,全看怎么说了。是我母妃危及皇位,还是皇兄抢了我的皇位,朝中也会有不一样的说法吧。”
总之,这件事必定会给皇上添一些压力。
胡骁想了想,觉得这算个辙。说到底,婉太妃都混到这地步了,估计也不算多么要紧,皇上和太后犯不着为了关着她和满朝争执。
如此之后,既能把婉太妃放出来,又能让皇上看清他的轻重,倒是一举两得。
胡骁点了点头:“老夫想一想该如何做,最迟后天,就将此事提起来。”
“有劳大人了。”沈玄宗颔了颔首,便起身告了辞。走出胡府时,他遥遥地望了望皇宫的方向,一时心绪难言。
他知道此举必令皇兄大为光火,会一直记恨胡家、也会记恨他。
但,他实在不敢等了。皇兄竟知他与母妃联系的事,这令他寝食难安。
他怕再不接母妃出来,母妃就会不明不白地死在宫里,成为宫中又一缕无名的冤魂。
他必须立刻把母妃救出来。皇兄要恨他,那就恨吧,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殒命。
冷宫里,婉太妃歪在掉了漆的罗汉床上悠悠地扯了个哈欠,然后又继续衔着笑把玩起了手里黄花梨凤凰手把件。
幽黄的烛光映在她脸上,衬得那笑容恬静美好,又隐带三分妩媚。坐在几尺外木椅上嘬着烟斗的男人一时看得醉了,转而一笑:“你近来心情倒总不错。”
“可不是不错么?儿子十七了,眼瞧着就能娶妻了。”她懒懒道。
等他娶了妻,她便也能出去了。或者,更好一点的情形是皇帝不许他娶胡家的女儿,他便可以直接与皇帝翻脸,到时她也就不必再另费口舌说服他夺位了。
沈玄宁占着她儿子的皇位、庄妃占着她的慈宁宫,她要她们都还回来。
“再替我给他带个话吧。”她轻轻一笑,“跟他说,母妃思来想去,觉得他与胡家的婚事欠妥,皇帝或许会不准。若是那样,就让他不必管我了,让他好好保全自己的荣华富贵。我自会给自己一个了断,绝不拖累他。”
但他,绝不会扔下她不管的。
知子莫若母,她的儿子什么样,她清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