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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零零的雪花落在房顶,挂满积雪枯枝的庭院中间,吕布皱着眉头,沉默的重新站到屋檐下,吕震哈口白气,搓了搓手,看向阿姐。
那边,少女微低着头偷瞄了一眼父亲,白皙的手指捏在衣角,显得有些紧张,转念一想,反正之前已经把话说出口了,咬咬牙,这才抬起头来。
“爹……你说好不好?”她再次脆生生的开口。
“胡闹!”吕布摆了摆手,“战场何其凶险,枪来箭往,要是有个闪失,为父如何向你母亲交代,如何向自己交代?!”
“可…..可是父亲很厉害的呀……玲绮就待在父亲身旁哪儿也不去,而且……西面那些国家说不定都是土鸡瓦狗呢?”
吕布嘴角抽了抽,随即正起脸色走出屋檐,“…….为父一生戎马,败绩也不少,战场之事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就能常胜,一直赢下去,若是打了败仗,为父也能万军之中杀出来,若是你在旁,到时四处混乱,为父如何能护你周全。”
“谁说没有一直打胜仗的,玲绮就知道三个!”
“哦?”吕布被她说的怔了一下,笑道:“哪三个,说给为父听听。”
吕玲绮仰起俏脸,想了片刻,竖起三根手指:“汉武时期的卫大将军和霍骠骑,这就是两个……”小脸一本正经,“最近的嘛,这里的公孙都督也算一个。”
“卫大将军用兵稳重果断,自然当得,霍骠骑虽然英年早逝,但迂回闪击匈奴王庭,胆略和见识也是天下少有,也算。至于公孙止嘛,他也有过败绩,只是被漂亮的修缮过了,嗯,听说叫从容转进。”
吕布伸手帮她抖了抖毛领披风上的雪花,“好了,战场之上就不要想着去了,你那点武艺还是好好在家待着,学习一些女红,让母亲高兴高兴。”
“就不要——”玲绮微微眯起眼睛,像是一只生气的小猫,两腮微鼓:“父亲不相信女儿的武艺!”
“总之,太过凶险之事,就是不能让你去!”
“哼!那女儿就证明给父亲看。”吕玲绮扭头看向那边的吕震,“阿弟,你回屋拿个箭靶过来。”
吕震嗯了一声,点点头连忙飞跑进屋翻找起来。吕布揉了揉眉心,“玲绮,军中之事,少有女儿家掺和,何况三军征伐外域,怎能有女儿身……”
“女儿又不掺和,就是想跟着父亲出门打仗!”玲绮眼睛瞪圆,丝毫不避让对面一脸严肃的父亲,“就是要让那些蛮夷看看,我汉家儿女人人都能打仗!”
“你…..”吕布盯着目光坚定的女儿,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
正说话间,小人儿已经从屋中踢着袍摆飞快跑出,手中拿着一块瓜果扬了扬,挤眉弄眼的过去:“阿姐,只有这个,你要射准喔!”
说着跑到大树那边,看了看周围,最后竟把手中瓜果放到了头上,下一秒,少女一掀披风,从身后翻出短弓,抽出一支箭矢,直接挽上弓弦,吓得旁边吕布连忙走了过去,拦在中间,瞪着姐弟俩,就连屋中偶尔瞥来目光的严氏也‘哎哟’一声,连忙放下手中物件,从屋里出来。
“夫君还不拦下玲绮。”
那边,吕玲绮也垂下了弓,眼眶湿红的看着拦在中间的父亲,而另一边,吕震小脸红扑扑的大声在喊:“阿姐,快点啊,好冷的!”
“你也胡闹!”吕布回头瞪了儿子一眼,吓得小人儿缩了缩脖子,举在头顶的瓜果到时没有放下来。
也就在此时,外面传来敲门声,有人进来,一身打扮是府衙那边公人,对方站在门口朝院里拱手:“启禀温侯,郡守与李长史请您去衙门一趟,商谈出兵之事。”
“嗯,你先回去,某家随后就来。”
吕布挥手打发了府衙差役,点了点女儿,“待为父回来再说,不要拿箭乱指你阿弟,不然就没收了,罚你一月不许骑马。”
随后又对这姐弟俩叮嘱了一番,从马棚牵过赤兔出了小院,走出几步回头又瞪了一眼,这才离开。
“还不快进屋,你父亲都答应了。”
吕玲绮偏过头来,看着妇人,“父亲答应了?”
“什么都没说不就有商量的余地吗?你们姐弟俩真是吃定你们父亲了。”严氏虽然担心一个女孩子上那凶险的战场,但一想到有夫君在,何况全天下最精锐的兵马都在参与其中,该是不会有什么危险,就是一去恐怕要两三年才有可能回来,多少有些牵挂的。她还是笑了笑,朝俩孩子招手:“快进屋吃饭了,别染了风寒,到出兵的时候,卧病在床可就怨不得谁了。”
“还是娘懂父亲…….”
吕玲绮激动的一扬手,嘭的一声,黑影从弦上飞了出去,下意识的转过头看去对面,那边吕震微微张开嘴,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少女,吸了一下鼻涕,“阿姐…….我头上的瓜果好像不见了……”
“你们姐弟俩!立即进屋——”严氏叉着腰几乎吼了出来。
不过,已经骑马去往府衙那边的吕布是看不到这样的画面了,出了自家院落后,又回到飞将吕布的角色上,眼下的重心自然也挪到了翻过年的西征之事上,对于许多人来说,这场战事虽然激动人心,但在他这样的层面,多多少少是知道为什么要发起这样的战事,毕竟劳师远征也是兵家一大忌讳。
例如汉武之时,不断向外开疆扩土也只是跨过西域一点的地方,真正想要打到那个叫大秦的国度,很多人都有一种做梦般朦胧的错觉,若不是挚友张杨确确实实死在大秦人手中,北地也有三千大秦俘虏,不然他也会有这样复杂的感觉。
吕布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飘下的雪花落下来,“过了年关,就是不一样的大汉了,某家有幸能参与到开疆扩土的盛举之中…….”他吸了一口气,在马背上露出了笑容:“…….当不枉此生。”
雪花飘过他的视线飞去更远。
公孙府邸,屋檐、墙壁、长廊处处张灯结彩,来去的仆人、侍女在蹇硕麾下的几名小管事呵斥声中,忙着打扫院中的角落,偶尔有人走过后院一处房间,便是放慢脚步,小心翼翼的过去,以免打扰里面正读书的大公子。
敞开的窗户前,一朵雪花飘落在窗台,长案后的身影放下竹简抬头看了看天,阴沉沉好像又是一场大雪要来的征兆。不久,身后的房门打开,挽着金钗的蔡琰走了进来,看着正儿立在那里看雪的模样,便是唤他出来走走。
“在想你父亲了?”
公孙正跟在母亲身后点了点头,轻声开口:“与孩儿相比,母亲才是最思念父亲的,其实正儿也想给父亲分忧,不想他常日在外奔走,听府里人说马上要去更远的西面,没有一个三四年都回不来的。”
“正儿能想到为你父亲分忧,说明你长大了。”蔡琰回过头,泛起微笑:“不过你要知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你父亲他辛苦,那是他要做的,母亲待在府中等他,管好这个家也是母亲的责任,而正儿将来也会有的。”
“嗯,正儿明白。”
远处一处廊檐下,一对视线正看着那边的母子交谈走过屋檐,下意识的摸了摸扁瘪的肚子,任红昌靠着墙壁,对身旁三名姐妹说道:“那男人又不回来,过了年关就直接去西边了……不行,我可不想在这里等,你们说呢?”
“呃……御长,我们要跑西边去啊,听说那里万里黄沙,很难走的。”年龄较小的一名女侍名叫红锦,听到任红昌的话,脸顿时苦了起来,“属下都准备在这里寻个好人家,把自己嫁了的……又要走。”
“连男人都没见过多少,还说大话。”另一名女侍那刀柄笑着捅了捅她,“就当出去涨涨见识,又不是不回来,何况这次很多英雄豪杰,将军、文人都会参与,说不定半道就把你婚事解决了。”
任红昌转过身看着她们,挥了挥手:“回去准备吧,年关就不在这里过了,那男人不在,过的也没意思,走!”
四人离去月牙门片刻,随后就有人急急忙忙从另一个侧院过来,穿过这里,快步朝远处散步谈话的蔡琰、公孙正过去。
“夫人、大公子,主家那头白狼好像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
蔡琰自然是知道府里还有一头狼的存在,早在当初跟了丈夫从草原一路辗转到黑山,那头白狼也是跟了数百里之遥,算算时间,相处也有十余年了,虽然是一头畜生,感情却是有的,平日里蔡琰也会让人猎几头鹿,亲自带去喂它,此时听到仆人的话语,眉头紧皱了起来。
“这…..下人们也都不知道,有两三顿没有吃食了。”
那仆人说着的时候,蔡琰已经带着公孙正朝那边院落快步过去,刚到门口,就见几名丫鬟惊慌的跑出来,白狼无精打采的迈着步子走出小门,冰冷的眸子看了一眼那边的妇人和孩子,打了一个哈欠,像是示意的点了点头,越过了俩人。
“去找蹇管事,让他准备马车送它出城。”蔡琰朝仆人吩咐。
正儿看着病恹恹的白狼,有些担心的想要上去,终究还是被母亲拦了下来,“娘,它是不是病了?”
“没有……离群太久,白狼想回去看看山里的其他狼,你别多想。”
妇人搂过儿子,摸摸他的头发,其实‘它已经老了。’的话并没有说出来,一头野狼在府中过着优越的生活,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一个了不得的事,但生命终有离开的时候,这些话蔡琰不打算太早告诉正儿。
“那白狼还会回来吗?”
“会回来,山里待久了,又会想这边的,娘猜它有可能是也想你父亲了。”
……
雪白的皮毛映着白皑皑的积雪,狼的身形走出府邸,硕大的头颅看了一眼那边停靠的马车,和恭恭敬敬的车夫,后腿一蹬,径直跳了上去,眸子里仿佛透着智慧般,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府邸,随后走进了车内。
车夫看的打了一个寒颤,连忙上车挥鞭,让车辕动起来,穿梭集市,出了城门沿着官道驶向东南面的太行山,到的下午黄昏,风雪越来越大,还未到山脚下,车内的白色巨狼已经走了出来,不等马车停下,身形从上面一跃而下,飞奔在雪地里,踩出一连串的爪印延伸进山林当中。
白色的狼鬃在风雪中微微抚动,黄昏的暮色里,巨狼站立在一块断崖巨石上,沉默盯着某个人所在的方向,不久黑色降临下来,呜呜咽咽的风雪中传来悠远的狼嚎,紧接着整个山野狼声延绵响成一片。
呜呜……嗷呜…….
狼的声音同样在西北的大山之中时常响起来,大雪也同时覆盖了崎岖的大山。
烧当羌部落当中,一名枯瘦黝黑的老人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倒在强壮的男人手臂下,彻里吉轻轻将尸体放在草席上,打开门扇,风夹杂雪花扑在他脸上,朝迎来的妻子点了点头,接过酒水,一口而尽。
“死了。”
声音随风飘远了,密集的雪花片片在空中飞舞,越过一道道黑暗中摇曳的篝火,去往更远的东面,在那里,有人站在黑暗中想着一些事情,在落下决定时,做出最后的斟酌。
他身后,是典韦、李恪、华雄三将,以及三千弓骑,犹如黑色的雕像站立在大雪之中,等待狼王的命令。
“天明之后,给郭汜传去命令,可以交割脱身了。”
风雪更大了,掩盖嘴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