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咀——咀——
凌晨两点一刻,红军指挥所,尖厉的战备警报声响彻在山峦叠障,犹如旧时古战场上的出征号。
哨声就是命令!
作为一名经过训练的特种军人,哪怕昨晚上淋了雨发了烧生了病,连翘还是在第一时间从睡梦惊醒过来。
睁开眼睛一看,周围的光线朦朦胧胧的,而身边儿的位置已经空了。
聚合了——
猛地一掀被子,她从床上弹了起来,条件反射之后,看到自个儿那狼狈的样子,脸唰的就红了。
房间里留着一盏微弱的灯,不过光线却不太好,但并不防碍她透过那光线看到这迤逦的一幕。
绫乱的被子,仅穿着一件男式军用黑体恤的她,简直是惨不忍睹,到处都是吻痕,尤其是腰侧那两个摁得呈青紫色的手印儿,似乎都在控诉火锅同志的家暴行为。
天!丫到底使多大劲儿啊?
脑子在翻江倒海,动作却丝毫没停,飞快地起来准备战备。
这一动,不得了,她发现自个儿浑身上下就跟被人拆了骨头重新跟肉组装在一起似的——痛得要命!暗暗咬牙,邢烈火,丫野狼变的,霸道得要人命的野兽。
随着她的思绪,不听话的脑袋里就不停地掠过火锅同志当时那副情切切的急样儿,那额头上不断挥洒滚落的汗珠儿,那贲张有力的手臂……
活动了一下快要折掉的腰,她觉得那厮完全就是把她当做塑料制品,像不知道痛似的。
好吧,确实很有力量!
脑子里想着,她的动作却也不慢。丛林迷服,战术靴,背囊,战术头盔……一件一件的装备到身上,然后抓过旁边那杆81扛就想往外跑。
突然……
目光一凝,她被茶几上放着的一张纸条吸引住了——
伸手拿了过来,一瞧,上面邢爷直书。
“连翘同志,你的首次演习生涯结束了,休息!”
一张白纸,就从他那公文用的信纸上扯下来的,见字如见人,不过短短的几个字就将那家伙霸道强势喜欢命令的性格刻画得栩栩如生。
而且,除了字面上的意思之外,她明明还看到另一层更为严厉的意思——这是命令。
没错,这是领导同志的命令。
一个她没法儿反抗的命令。
忿然地放下手里的81扛,她懊丧地解开头盔揭下就丢到床上了,然后走过去拉开了那扇绿窗。
窗外,那几盏微暗的指示灯下,她的战友们正着装整齐的往外飞速跑动着。
雨,也在淅沥哗啦的下着。
他们在准备战斗,而她却被命令守屋,郁结之下她颓然地坐倒床上去,抱住自己的膝盖闷闷地出着神。
然后,她轻轻地揉起自己那小胳膊小腿儿来,不心里感叹着男人和女人先天体格的不同,还有她看来注定次次悲催的命令,实在想不明白,火锅同志为啥怎么闹腾也是神清气爽的,而她……
昨晚上究竟怎么晕过去的都不知道。
好吧,打她死都不会承认,她再一次被某只狼给做晕过去了。
呸呸……
佛曰,不能想。
她索性趴倒在床上去,将自个儿的脑袋埋进枕头里,仔细嗅着枕头上残留下来的,独属于火哥那种充满了荷尔蒙气息……
真的,好暖和!
而人生苦短,必须性感——
★
此时,天际还是一片漆黑。
战备准备结束后,邢烈火指挥的红军部队先发制人,首先对蓝军的一线阵地发起了本次演习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战斗,由陆空两路联合协同攻击,声势颇为浩大。
一时间,演习区域狼烟四起。
红军部队有条不紊地按照战斗布署的安排行动着,在横向十公里,纵深五公里的一线防区内,硝烟弥漫,冲天而起,一声接一声巨烈的炮击声‘轰隆隆’直响。
山摇,地动。
从被窝爬起来的时候,邢烈火不过就睡了两个小时,此刻,穿了一身戴着红军臂章的作训服,他端坐在隐蔽指挥所的战术大厅内进行着各项战术安排,那张冷冽的脸看不清表情,可肩膀上那耀眼的二毛四,却在灯光下不停地闪烁。
大厅里很安静,几名战士熟练地操纵着电子仪器,那嘀嘀嘀的电流声显得格外的尖锐。
新一波的激战已经打响,他静静地站在电子大屏幕之前,目不转晴地注视着战局的变化,低沉又厚重的声音透过无线电波用无线通话系统传达着一个又一个的指令。
“红军二团,现在我命令你,组织力量,十分钟把015,028号高地全部拿下!”
“天鹰,天鹰,火力掩护天狼大队通过敌军封锁区!”
“雷达班注意,雷达班注意,监视蓝军左翼的行动,有任何风吹草动……”
“……”
随着指令的发出,在丛山里,在密林间,火药味儿通通十足地滑向了天际,而这战场上千军万马的奔腾,一兵一卒的一举一动,悉数在他的掌握之中。
王者之气,睥睨天下,大概就是说的他这种男人。
盯着大屏幕的那双黑眸里,浮现着冷意,浑身上下充斥着的全是冷意,邢爷就是这样的男人,不论何时何地,他浑身上下都莫名的散发着那种骇人又凛然的杀气。
很冷漠,冷凛冽。
时间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它从来不会因人的意志而转移,管你是国家元首还是商皇巨胄,它照常儿一分一秒地走着,公平,公正,公开。
一分钟,二分钟,三分钟……一个小时,二个小时过去了……
这时候,忙碌的战术大厅里,那条沉寂了许多的无线通话器响了——
“喂!”不等它叫唤第二声,邢烈火迅速将通话拿了起来,神经严峻地听着对方说完,再说话时那嗓音冷得异样沙哑。
“按原定计划,你们继续进行,不用管他……从军人到烈士,他是红刺的骄傲!”
一听这话,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就连刚才还嘀嘀哒哒的键盘声都停住了。
不用说,大家都懂了,又有一个战友阵亡了。
在众人悲伤的目光注视下,邢烈火冷着脸盯了一会儿眼前的电子屏幕,狠狠地抽了两支烟,那冷冽暴露的样子让人只是看看都感觉得到那层压抑。
沉默了大约五分钟,他忽地狠狠挥出一拳,重重地砸在了沙盘上。
卫燎,瞧瞧你办的好事儿!
★
昨晚吃了药,又运动发了汗,连翘这会儿身体的低烧已经完全退下去了,可是心情却不太平静了。
远处,传来一阵接一接的轰隆枪炮声,战友们在杀敌呢,她却只有躲在屋里闲得睡觉,演习刚开始就被淘汰了,让她简直就是相当不爽了,哪里还能高兴得起来。
天还没亮,她辗转反侧,翻来覆去一会儿,竟又自个儿去见了周公。
所以,睡不着这种心理她永远都不能体会,直接说缘。
……
当邢爷迈着稳键的步子疾步进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而他那小媳儿正缩绻身体在军被里睡得迷迷糊糊地。
休息室留的灯被她关掉了,窗帘拢着所以光线有些暗。
他小媳妇儿那滑膩的肩膀就暴露在他眼前,哪怕只是冰山一角,却能让他想象出那通体软腻的细白来,即便不用触碰,他都能回忆起那略微带着凉气的体温,那在在他触碰时微颤的撩人样儿。
此刻的她,眼睛紧闭着,睫毛微颤着,小嘴红红地低低喘着气儿,不知道做了什么梦让她笑着,脸上梨涡浅现。
不想打扰。他索性就冷着脸儿站在床边上,眼睛只管盯着她看,也不说话。
听到他的脚步声时,连翘还以为自己在做美梦,直到感觉到那股灼人的视线就落在自己脸上,不偏不倚没搞错,她才微微地睁开眼睛望了过去。
打了个呵欠,她迷糊间用脑袋蹭着那个暖乎乎的枕头,问话里带着浓浓鼻音,喃喃地笑着说。
“火哥,你回来了?”
说完不等他回来,自顾自地就翻了个身,继续睡。
“连翘——”
邢爷冷冽的声音明显比往常更为低沉,甚至带着一点儿沙哑,可是叫了她的名字后,再没有了下文。
这感觉让连翘觉得不太对劲儿,立怒连瞌睡都吓醒了,翻身坐了起来,眼睛直望向他。
“喂,邢烈火,丫这是咋回事?又开始绷脸子呢?”
犹豫了下,邢爷看她的目光更加深邃,还有她猜不明白的情绪,传闻中的领导情绪,而嘴里的话却冷淡得仿佛在说天气语报。
“你那个姐妹,舒什么来着?刚刚送到了中立区医疗队。”
姐妹?那么就是爽妞儿了?
可是……医疗队?
几个关键词一组合,再加上火哥紧蹙的眉头冷着脸,让连翘很容易产生一些不太好的联想,心脏针扎一般,猛地一收拾,吓得她差点儿就不会呼吸了。
“火哥,爽妞儿……她,她出了啥事儿啊?”
看她蹙起眉头那小模样儿,邢烈火就知道来对了,要是不告诉她,事后这小妮子准和自己没完!
喟叹一声,他拂了拂她额角的头发,眼眸里平静了下来,沉声轻言:“没多大点事儿,就嘴巴受了点儿伤!”
愣了片刻,连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抚着自己的脑门儿,轻松得如释重负!
这男人诚心的吧?
那冷着脸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爽妞儿要死了。
翻了翻眼皮,她拍了拍胸口,斜睨着一直冷着脸的火锅同志,笑得像一朵盛开的白玉兰,“拜托拜托,火哥,丫别这么吓唬人成不?吓死我了,心脏都快要不会跳,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知道?”
从演习与战争之间的联系性来看,连翘知道这爽妞儿上了一线战场,受点磕磕碰碰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原以为火哥见她都不担心,态度会软和下来,那知道他目光在她游移了片刻后,然后定在她脸上看了半天,却只是短短地蹦出一个字儿来。
“嗯。”
“嗯!?”
他的是肯定句,连翘的是询问句,她不知道他嗯什么嗯?
淡淡地瞟着她有些干涸的唇角,邢爷转过身给她倒了一杯温水过来递到手里,一脸平静。
“来,喝点儿水。”
不对劲!
他话里的低沉劲儿不太对啊,但连翘又不知道到底哪儿不对。
啜了一小口,她缓缓地放下了水杯,顺着他僵硬的手臂就攀上了他的脖子。
一把环住他,望进他的眼睛里,那样儿认真又严肃。
“火哥,到底咋了,出啥事儿了?”
“没事。”
在这不太明亮的光线里,连翘看着眼前男人凌峻的容颜,冷漠的表情下是严肃的五官。乍一看上去,似乎跟平日里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她却敢肯定,这家伙一定有事儿。
不说是吧?
不说就用美人计!
抖了抖身子板儿,她颠儿颠儿地靠近了他一些,在他耳边儿轻轻呵了一口气儿,学着电视剧里的包青天摸了摸胡子,然后咧嘴一笑,露出八颗雪白雪白的牙齿来。
“火哥,不许板着脸,当自个儿是包拯呢?”
忒清纯,忒漂亮!
邢烈火没有回答她的话,也没有再将她的下一个动作,只将胳膊往里一收,就将她纳入了自个儿的怀里。很用力,非常用力,相当用力地亲吻着她。他没有技巧,甚至这都不像是一个热情的吻,更多的却像在发泄他心里某种情绪的渠道。
不过么……
不管是个什么样性质的吻,结果对连翘来说都特么一样。
有点酸,有点痛,有点甜蜜,脑子被他吻得有点儿晕。
呼……呼……
再不撤,得被吻得断气儿。
脑子恢复了意思,她好不容易才别开了脑袋,双手握成拳隔在两人中间,红唇嘟哝着,不满地嚷嚷。
“喂,我说邢大官人,丫脑子有毛病吧?”
只瞧着她,喘着粗气儿,邢烈火还是不回答,反而将她的身体搂得更紧,紧得她都觉得都发痛了。
呲牙咧嘴的吼,可是火锅同志的力量永远凌驾在她之下,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无用。
“喂,喂,喂——”
推,攘,咬,什么招数都使尽了,奈何他半点儿都不松手,也不讲话,就那么紧紧抱着搂着,凑到她脖子里拼命地啃着。
嗷嗷上火!
终于,连翘受不住他神经病似的闹腾了,推开他的大脑袋炸毛般大声吼吼。
“邢烈火,丫的,疯了吧?一会儿不见就属狗了?”
“连翘——”慢慢地松开了钳制她的大手,邢爷那表情实在太过高深莫测。
猜不透,摸不着,不过那两只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却赤红着。
没错儿,他心情很复杂。
看着他的小媳妇儿,想着那个他亲眼看着成长起来的兵,他走的时候还生龙活虎地说保证完成任务。
可,现在呢?
想到连翘也曾经在那片丛林里东奔西窜,他突然有些后怕,
很怕,有一天牺牲掉的人会是她。
喉咙一梗,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指腹缓缓地摩蹭着她的脸颊,眼底隐隐闪动着不明情绪的光芒。
“连翘,以后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丫的,真霸道,可是他究竟是咋了?
连翘无语,有些无奈地伸出手覆盖住在脸上磨蹭那只大手,直视着他的眼睛,轻笑着揶揄:“邢烈火同志,你今儿很不对劲儿,赶紧从实招来,不然组织将考虑你的福利待遇问题。”
脸上的大手没有动弹,他还是不讲话,除了看着她,一动不动。
这尊冷雕像,真要命!
受不了他这样儿,连翘将各种搞怪的表情轮翻表演了一次,最后弄得嘴都抽筋了,人家火锅同志还是端着架子没有半点儿动静。
“再不说话,我生气了啊!”
大手翻转,邢烈火顺势将她的小手紧握在自个儿的掌心里,俯下头啄了一口她的额角,眼睛轻柔了,带着暖暖的热度灼灼地望她。
“听话就好。”
唇角直抽,大清早儿的碰上科学怪人,让连翘都不知道怎么表达郁结的心情了。丫昨晚上还好好的,怎么睡一觉就变这样儿了?
又瞧了他好一会,她才慢慢地勾出一抹笑容来。
“火哥,你更年期提前了?”
换了往常,他怎么着也得和她斗两句。
可是今儿却出奇的沉默了,半晌儿才看了看自个儿的腕表,脸上恢复了一惯的冷冽和严肃,像是赶时间似的,边说边走。
“赶紧起床,我派车送你过去。”
神经!
冲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竖了竖中指,连翘怔了,愣了,闷了,傻了——
算了,估计是忙晕乎了。
转念又一想,难道是爽妞儿有什么事他不好说出口?
刹那间,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直觉,或许在爽妞儿那里可以找到答案!
★
演习导演部在中立区设制了一个临时医疗队,远远地,连翘就看见了那白蓬布上画着‘十’字的帐篷,像似一个个白色的蒙古包。
见爽妞儿的心急切,她加快脚步,问了医生挑开了其中一间帐篷的门儿。
一眼,她就瞧到了那个眼睛哭肿得像桃子,嘴巴红肿得像香肠的大美女舒爽。
不看不知道,一看惊一跳。
从飞机上跳下来脸先着陆?漂漂亮亮的一个小妞儿,怎么搞成了这副模样儿了?
走近病床边儿,她有些好笑地打趣。
“哎哟,我的女英雄,你这是咋弄的?想象力真丰富——”
拳头冲她挥了挥,大概是哭的时间太长了,爽妞儿那声音沙哑得都不成样子了,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开始不停地掉眼泪儿。
“呜……呜……连子……我……连子……”
见到她这副表情,连翘那颗逗趣儿的心被彻底埋葬了。
今儿什么风水?人人都这样!
她太了解爽妞儿这个人了,她可是开朗乐观的姑娘,如果不是发生了特别大的事儿,怎么着她都不会哭成这副模样儿。
心里七上八下,没着没落,拍着她的肩膀就安慰着问:“爽妞儿,有事儿就说出来了,你这……到底是咋了?”
呜……呜……
双手捂着脸,泪珠串就从指间出来,舒爽抽抽答答地又抽泣了一会儿,才将事情的始末一一道出。
……
那天晚上,她执意跟着卫燎的突击小分队,而卫燎执意不让她跟,结果就是被绑了双手由两名突击队员送回指挥部。
天色很暗,很暗,靠肉眼几乎无法看不清前方的方向……
“呼呼……这位战友,您慢点……”喘着气儿,她要求着。
奶奶的,真是累死她了,她这小胳膊小腿儿的能跟这帮红刺的大兵哥们比吗?
可是,这两个人都不爱搭理他,一路上半点儿声都不出,丫的,真是谁的兵跟谁姓儿,一个味儿的。
该死的卫潦!她手疼死了!
这时候。前面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眼睛也是越发的看不清了,这丛林里一到晚上,冷风儿一吹,凉飕飕的,阴气特重的感觉让她浑身一阵激灵,小步儿踉跄的追着前面儿的大兵跑。
一拐,一歪。
突然——
“啊!”
什么玩意儿?!舒爽只觉得脚下越发松软,想要跑的时候,身子却开始一点点儿的往下陷,像是完全失重似的,怎么拔也拔不出来,越是挣扎越是下沉……
双手被绑缚住了,她像只断翅的小鸟儿似的,就连垂死前的扑腾都没法儿完全。
“救命……咕噜噜……救……”
呼救声一声声的埋在泥泞里,就在她的耳朵已经快没了的时候,只听到耳边突然响起一阵稀稀疏疏的声音若隐若现地传来——
“不好,是沼泽!”
“二愣子,你赶紧通知队长,我下去救人!”
“石头!”
伴随着一声吼叫,只见被唤着石头的战士纵身一跃,毫不犹豫地就跳进了沼泽,瞬间没了踪迹。
又过一会儿,只见早已泥泞满面的舒爽一点点的从沼泽里被顶了出来,脸上还狼狈的挂着树叶残枝,鼻子,嘴巴里都是泥巴,全然无法呼吸。
“呼叫山鹰,呼叫山鹰,舒记者陷入沼泽了。”
二愣子用无线通讯通知了卫燎之后,三两下卸除自个儿身上的装备,第一时间就赶过去拖拽泥沼中的两人。
抓住被泥浆堵后有些昏迷的舒爽,他使劲儿的往上拉,把舒爽甩上硬地之后又开始伸手去拉自己的战友。
慌乱之间,心理不停地念叨着,石头,挺住!挺住!
“噗!……咳咳咳……”
猛咳着呛在口中的泥巴,舒爽大口地呼吸着。
呼呼!
死里逃生的她,被前所未有的窒息憋闷着,突如其来的一切让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转动着脑袋,她下意识地去寻找那两个战友。
噗通噗通,咕噜咕噜——
一个肩章上的反光刺了她的眼,只见一个战友马上就要陷到地面以下了,舒爽这才反应过来危机并没有解除!
眼看生命消逝,她不知道怎么描绘这慌乱的心情!
她很想去拉他一把,可双手却被绑着!
怎么办!?
怎么办!?
生死关头,眼泪不值钱的掉落,却只能无助地直跳脚,就在那个战士要整个完全下陷的时候,她突然灵机一动,迅速趴下身去,脑袋一伸,张开嘴用牙齿紧紧的咬住了他的衣领!
顾不得了,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只知道,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牙齿很痛,嘴很痛,时间好长,那种巨大的咬合力扯得她牙齿早已经麻木了,可是心底却有一种信念支撑着她。
要坚持!
舒爽,你要挺住!舒爽,你行!你一定行!
等卫燎带着部队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让他一辈子不会忘记的场景,那个震撼了他一生场景。
那个女人正拼命地咬住他战友的衣领,泥泞的脸上满是泪水,那因为咬合过度的牙齿渗出的血混着泥几乎看不颜色。
时间在这一刻定格了,舒爽的形象在这一刻也定格了!
那个女人在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他的战友!
一瞬间,卫燎觉得自己眼眶湿了。
“傻妞儿,松口吧,我来了。”
看见眼前的男人,舒爽像看到救星一般,那眼泪像断了线似的拼命往下淌着,可却因为惯性无法放松牙齿,一直紧紧地咬着,直到突击小分队的战士们把沼泽里的人扯上来。
卫燎一把抱起这个泥样的女人,解开她手上的绳子,看着她那早已肿胀不堪的嘴,那颗从来不曾动过的心,竟有一丝丝的抽痛,声音没有平日里那么柔,可却真诚了不知多少倍。
“疼吧。”
“他……肉没肉事……”
舒爽完全无法清晰的咬字,脑子里只想着那个战友。
“报告卫队,石头他,石头他……他牺牲了。”
一声儿带着悲鸣的哽咽声后,瞬间陷入了死寂。
“他……他是卧了救……我……!他……他是卧了救……我……!”
拼命地摇着头,舒爽的眼泪早就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有一个人为了她死了?这样的结局她无法接受!
那个战友,他是为了顶起她,为了救她才牺牲的!
拼命挣脱卫燎的怀抱,舒爽扑了过去,‘噗通’一声跪在那具早已无法喘气的尸体跟前,从小声哽咽直到响彻云霄的嚎啕大哭。
她宁愿死的是自己!
这一幕,让所有的人眼睛都刺痛了,但他们也都明白,这种情况换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而这时,就在那片沼泽的周围埋伏着蓝军的部队,却如蚁般密麻的攻了过来。
这不仅是演习,也是战争,而战争状态下,他们是敌人,而战争的残酷性决定了,它没有随机怀,也没有再来一次,残忍至极。
立正,敬礼!
左眼流下一滴眼泪,卫燎看着自己躺下的兄弟,心情复杂。
是他,如果不是他安排他们执行这个任务之外的任务,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他!
但是现在容不得他悲伤,陷入了敌人的包围圈,还有怎么办?
转过头,他沉声命令:“兄弟们,拿起武器,准备战斗!”
这一战,24阵亡,他被俘——
是红刺历史上,最狼狈,最惨烈,最丢脸的一战!
作为指挥人员,卫燎还犯下了一个重大的错误,不听从突袭蓝军指挥部的命令,反而倒回去救人!
★
在接下来的演习中,在邢烈火的指挥下,红军八面威风打得相当漂亮,以每小时五十公里的速度迅速向蓝军推进,扫清了途中的一切障碍与反攻击,那股子强烈的火药味儿,能让所有的军人像煮沸的水一般——
沸腾。
火箭筒齐发,直升机轰鸣,炮声隆隆不断,而红军不管人员装备还是火力都明显优于蓝军,很快,整场演习被推上了高丶潮。
一句话,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每一波战斗都是红军最先发起进攻,陆空两路和特战部队协同作战,在陆地上强势推进,利用直升机空中打击,特战队敌后袭扰的战术,蓝军节节败退。
第九天——
当那象征着‘反丶恐突击—20XX’演习结束的信号弹在山峦叠障间腾空而起之时,演习导演部的裁定通告也同时下来了。
结果毫无悬念,在往常的演习中,红军的胜率达到了几乎百分之百,有人知道为什么,似乎已经是不成文的定律了——红军必胜。
所以,一旦被导演组划分为蓝军,都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演习结束后,红军指挥部在原地休整了两天之后,部队才开拔了。
披着伪装网的数百辆军车,在山峦之间沿路驶出,如同一条的绿色纽带,装甲车,主战坦丶克,军用吉普车等等,犹如掠过山间的绿色长蛇,熄灭了战争的硝烟。
演习结束了,还打了胜仗,因此,除了红刺特战队员外,其它的红军战士们都非常激动,不停地挥舞着手里的枪支,取下脑袋上的头盔高亢的吼叫着,纾发着心里的豪情壮志,而这种时候,没有人会去讲究组织纪律。
“下次演习再见吧!蓝军的嵬儿们!”
“搞死搞残!嗷嗷嗷,红军万岁!”
叫喊声里是热血,叫喊声里是兴奋,是属于将热血奉献给军营的小伙子们的自豪,而且,能参加这种数万人规模的对抗演习并胜利,对于一个军人来说,的确是莫大的荣誉。
而导演部对演习中红蓝两军的表现都给予了高度的赞扬,特批在原驻军地搞庆功会一天。
可是,整个红刺特战队都笼罩在阴影里,没有任何人有心情去参加庆功会。
演习结束了,可是他们的战友却死了。
★
“立正——稍息——立正——”
“通通都有,脱帽,向烈士敬礼——”
响亮的口令声里,寄托着战友们浓浓的哀思。
这日,在京都市殡仪馆的广场中间,停着一个黑色的灵柩,上面覆盖着一面鲜红的旗帜。
八一。
灵柩前面,站着数百名前来送行的红刺特战队员,手里端着帽子,胸前戴着白色的“哀念”胸花,一个一个的站得笔直如苍松,正如灵柩里躺着的那位一样,也是躺得笔直。
不管生与死,作为红刺队员,都必须笔直,这是他们的精神,这是他们的荣誉,同时,也是他们的信仰。
灵柩两边,一左一右两名仪仗兵庄严地举着“送战友回家”的横幅,在微风的吹拂下,横幅飘荡着,飘荡的像是战友不忍离开的灵魂,让沉痛更加沉痛。
这是一个催人泪下的烈士遗体交接仪式,而前来迎接石头回家的是他不过五十开外头发就开始斑白的老妈妈,还有颤歪歪着腿,哭得直抹泪的老奶奶。
石头来自偏远的沂蒙山农村,革命老区,父亲早亡,相依为命的只剩下他的奶奶和妈妈,家庭条件相当不好,好不容易举债撑住在县城读完了高中,参了军,从新兵连混到侦察连,因表现好提了一级士官。
他肯吃苦肯打肯拼,因军事素质过硬被选入了红刺特战队,进了警通大队跟了卫燎。
可是现在,烈士英灵不在……
看着眼见这一幕,同样站得笔直的连翘那无法抑止的泪水,滚滚掉落下来,但她没有去擦试,而是选择了同众人一样,用悲痛的目光望向了两位被搀扶着走向灵柩的烈士家属。
石头的妈妈,石头的奶奶……
一看到那象征死亡的黑色灵柩,老妈妈摇着头捂着脸趴了上去,顷刻间,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哭喊声来。
“呜,呜……石头……俺的儿啊……你咋就这么走了咧,丢下你娘跟你奶可咋办啊?……”
随着一声声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声,被搀扶着的老奶奶悲伤得几欲昏厥,满脸泪痕的她疲弱不堪的瘫软在地。
悲鸣声,哭泣声,感染了在场的铁血男儿们,即便是这些都是流血不流泪的老爷们儿,也全都红了眼睛,有些和石头关系特别好的战友,已经完全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儿子……你寄回来的津贴俺都给你攒着呢,留给你娶媳妇儿用……”
“乖孙啊……俺的乖孙啊……你让奶奶可咋活啊……”老奶奶匍匐在灵柩上,哭得完全站立不住,那哭泣时不停抖动的肩膀让在场的老爷们个个动容。
而连翘,早就哭得不成样子。
默哀三分钟后,战友们围绕着石头的遗体作最后的告别,灵柩四周,哭声一片,令人悚然动容。
那场景,已经无法再用词语来形容……
连翘悲痛得脑子完全蒙住了,鼻涕眼泪凑一块儿扑漱漱往下落,思绪里全是他活着时的样子,他总是愣愣地挠着头,黝黑的脸上咧着大大的笑容,然后腼腆地喊一声。
“连参谋好!”
每次在卫燎带领下的警通大队那鬼哭狼嚎的饭前一支歌里,石头的声音都是最响亮的那一个。
那一句一句,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家,家中的老妈妈,已是满头白发;说句心里话,我也有爱……来来来来,既然来当兵,就知责任大……”
手指攥成了拳头,想着逝者的音容笑貌,看着那遗容,连翘的心揪得死紧,泪如决堤。
是的,她想起了那一声声嘶哑的口号声;
又想起了那十公里武装越野时的高声呐喊;
还有,那个黝黑的面孔……
回忆一个逝去的人,总是痛苦的,而回忆的过程,将她脑子弄得很乱,死亡真是太让人害怕了,原本一个好好的人,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再也回不来了,而在无数个日夜轮转之后,除了他的亲人和战友,还有谁会记得他?
这个年轻的特种军人,这个崇高的军人灵魂,就这么默默地离开了红刺,离开了这个算不上美好,还能苟活的世界。
可怜他甚至连女朋友都没有谈过,人生就这样结束了。
燃烧了青春之后,这个士兵却什么也留不下,最多会在那个偏远的县城烈士陵园里,树上一块碑,上面或许还会写几个字——
“红刺特战队——兵魂”
这一切,正如她的爸爸,当年长眠的烈士陵园一样,最终冷清得没有人去看望。
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灵柩,看着他在仪仗队的护送下缓缓离开,突然,耳边划过一声石破天惊地暴喝。
“卫燎,操!”
大惊之下她转眸,是平时就跟石头关系最好的二愣子,他盛怒之下忽地冲了过去不管不顾地抬脚就狠狠踹向卫燎,使劲儿踹,一副拼命的架式。
以下犯上,这在部队,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可是……
卫燎半丝没有躲,更没有避,红着眼睛任由他踢着,锤着,骂着,不管那个战友怎么做,他最多击退几步后,再次站得笔直,目光就那么看着在仪仗队的护送下慢慢远去的黑色灵柩。
那个,他的战友,因为他而丢掉性命的战友!
“我那个操,卫燎,你为了一个女人,牺牲了自己的兄弟,你是个混蛋,混蛋啊混蛋!”
“为什么?为什么?兄弟们这么多年跟着你的感情,难道不如一个娘们儿?娘们儿是什么东西?”
没有流泪,卫燎一声不吭,任由他拳打脚踢亦不还手。
过了几分钟,那个战友就被人拉开了,可是他的眼泪却挥落在了卫燎的身上。
难道他就不难过么?
这是他的兄弟,他的战友,他的命令——
这是一条命,一条活生生的命啊,如果他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能那么做么?他不会——
演习不是游戏,演习就是战争。
他一直都了解的,不是么?石头他接受的任务是突击蓝军指挥部,为什么他要让他去送舒爽?
他也不知道,他不能原谅自己。
石头,你能理解哥哥吗?
哭声,恸天动地!
直到后来连翘才知道,那一天卫燎在殡仪馆原地不动,从上午一直站到天黑,回到部队后,在警通大队那面荣誉墙上挂上一张石头活着时傻笑的照片,看他手握钢枪的小样儿笑得可得瑟!
据说他静静地注视了照片足足有十五钟,然后自觉自愿地进了禁闭室,等待总部做出处分。
……
看着那辆远去的灵柩上覆盖的军旗。
第一次,连翘觉得这面旗帜真是用烈士的鲜血染红的。
灵车终于走远了,她蹲在那儿哭了好一阵,直到她哭累了,只能吸着鼻子抽泣的时候,才想起半天听到没有火哥的动静。
站起身来,她的视线慢慢就落到旁边的男人身上。
正巧的是,他也在看着她,只不过,他脸上仍旧是没有任何表情的大冰脸。
没有安慰她,也没有劝解她,邢烈火就这么看着她,冷冷的没有情绪,任由她流着泪哭得淅沥哗啦鼻涕眼泪不停。
良久……
他终于伸出了手扶住了她,冷冷地两个字:“够了。”
心里一窒,连翘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还是没有表情的冷脸。
为什么死了战友,他反倒一点情绪都没有了?
对于他这个样子,连翘有些不舒服,非常不能理解,一个战友去世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天天在跟前晃的人去世了,为什么他还能镇定如斯,压根儿像没事儿人一样?
实在忍不住,她哽咽着问:“邢烈火,你是冷血么?”
微微蹙眉,邢烈火淡淡地看她,脸上微变,顷刻后又恢复了平静,坚定又缓慢的说。
“这是他的命!”
“命!?”他冷漠的话,让连翘有些咬牙地提高了声音反问,“没有人命里该死!”
“军人的天职,就是敢于牺牲。”
听着他冷冽得不带半点儿感情的话语,连翘就那么看着这个面无表情的邢烈火,像看冷血僵尸似的,心里觉得凉馊馊的。
“火哥,他都死了,你不该难过么,一下下?”
“如果有一天我也牺牲了,连翘,我希望你笑着看我离开!”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邢烈火——”
这个男人,连背影都是冷的。
冷的!他热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