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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旻对穹州一带的情况并不十分了解,他也知道景杭送来的情报必定有所隐瞒,但仅凭这些东西他也能够大致掌握当地情形,再加上太子府来人还送来了最近穹州附近发生的兵戈事件,也就更有利于他进行下一步安排。
景棠送来的消息称,宋适言手下的人马在最近的两个月内跟穹州守军发生了三次正面冲突。而因为之前穹州发生饥荒,导致周围地域的粮食补给出现了问题,也对军队供粮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影响,所以尽管宇文宪带兵守城,但短期内发生这样连续性的武力交锋,对整个陈军的士气还是有所影响的。
这件事传入建邺之后便引起了今上重视,中朝下令调拨粮饷的同时也发布了调兵的命令,然而实际调往穹州的兵力却没有达到上令的要求。中朝问起时,相关官员只说被调地方因遭受饥荒而时常有乱民暴动,当地官府的官差人手并不充足,曾经请掉军营士兵协助,眼下还未恢复元气。今上为此曾力斥地方官员无能,甚至直接撤换了相关人员,然而因为如此动静,那原本要调动的兵力也就此搁置了。
玄旻听闻说这样说起时不屑笑道:“他们是真抽不出人手来。”
闻说正当沉默,就见有家奴前来,说是有人送来名帖要约见玄旻。
玄旻看后即刻赴约,最后见到的正是乔装出行的景棠。
两人见面之后彼此心照不宣,景棠一见玄旻入座便问道:“六弟来得及时,可是已经有了对策?”
“以不变应万变。”
“按兵不动?”景棠疑惑道,“这合适么?”
“穹州的粮仓都得到补给了?”
景棠摇头道:“还未。”
“胜败乃兵家常事,但行军打仗如果没有充足的后备,要赢可就难了。”玄旻蹙眉分析道,“因为之前大力镇压乱党一事,导致他们怨气冲天,所以他们才趁穹州饥荒这个空隙发起进攻。对他们来说,这一仗势在必得的机会很大,而对我军就不见得如此了。”
“这我自然知道,但眼下周边调军的事也行不大通,这次如果能守住穹州,力挫那些乱党的锐气就再好不过了。”
“那些乱党潜伏了五年,如今是第一次发动这种规模的进攻,他们必然是对穹州以及周边的情况调查清楚的。大哥你想,穹州附近除了宇文将军坐镇之外,还有谁在。”
景棠定神沉思,在脑海中将穹州的情势再仔细想了一遍,突然道:“艾和城是付易恒在守,不过我与他素来都没有交集。”
“所以他可以是别人的人。”
景棠盯着玄旻大有种难以置信的意思,压低声音问道:“他是谁的人?”
玄旻并未立刻作答,依旧挺着脊梁端坐,见景棠眼底追问的神色越发浓重才开口道:“只要不是自己的人,就都可能成为障碍。”
玄旻看似平静的眉眼却让景棠觉得正传递着一股压迫的力量,他暗中惊讶于玄旻这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将玄旻的话又思索过一遍之后,他颇有顾虑地问道:“你是要除掉付易恒?”
“朝中最有声望也是各占军功的统共三位将军,赵进将军常年驻守西北,宇文宪与付易恒两位将军则都身在西南之境。虽然他们平素并无交恶,不过大哥可别忘了,当年攻入弋葵的首功被康王跟宇文将军抢了,付将军对此是不是会有不满,就不得而知了。”
玄旻故弄玄虚的口吻令景棠深以为然,当下他并不插话,只让玄旻继续说下去。
“军功对军人而言的重要就好比政绩对中朝各位大人的意义,当初攻破弋葵后整个梁国就此覆灭,康王跟宇文将军得了多少好处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宇文将军甚至因此坐到了跟付将军平起平坐的位置。让一个后生晚辈突然与自己比肩而论,作为前辈的付将军大约也会有不甘吧。”玄旻为景棠倒茶,慢悠悠道,“然而宇文将军与大哥交好并不是秘密,也就是说付将军想要压过宇文将军有两条路。其一,投靠大哥,借用大哥的势力打压宇文将军,但这五年来,他并没有这么做。其二,借助别人的势力与宇文将军抗衡,大哥可以想想,现今西南连带洛水以西的兵力是不是制衡在他二人手中?”
景棠琢磨一阵,豁然开朗道:“正是如此。我也是大意了,竟然没有察觉到这中间的蹊跷,难怪先前要他调兵支援穹州,他却推三阻四,原来是这样。”
“付将军是一介武夫,忠心报国他还是应该知道的,既然是中朝下的命令,他并不敢忤逆。可做又做不全这种表面功夫,我以为倒不是他能想到的。”玄旻拿起茶盏正要饮茶又听景棠急切追问,他便只好道,“大哥还想不明白?这世上有个词叫同仇敌忾。”
景棠轻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后惊觉道:“你是说靖王?”
玄旻轻吹了手中的茶水后才啜了一口。
“必然是了!”景棠笃定道,“我以为他不过仗着父皇宠爱,在中朝为非作歹,原来已经暗中串通了付易恒。这次穹州之围,想来就是他授意的付易恒屯兵不发,好让宇文将军吃了宋适言这个亏。”
景棠忽然想到什么,拍案惊道:“他这次之所以不惜跟六弟你正面冲突也要将灵徽带走,想来就是要通过灵徽暗中勾结宋适言。在宇文将军不敌之后,让付易恒接管军务。他卖了宋适言那么大一个人情,加上灵徽劝说,也许宋适言就当真听了他的话而假意跟付易恒交手,到时候乱党退散,军功就成了付易恒的,西南大军的军权也想必就到了付易恒手里,那靖王手底下也就握住了西南的命脉。如此想来,此人心机之深,当真令我日夜忧虑。”
“靖王就算确实有这样的心思,如今不也被大哥察觉了么?”
玄旻一问当即让景棠喜上心头,这就扬声笑道:“不是六弟提点,我也不会这么轻易地知道他的诡计。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明白了他的心思,但要如何做才能破了他这一计?毕竟灵徽都已经到了他身边,我们也没有可以牵制乱党的筹码。”
“所以我请大哥暂时按兵不动,甚至必要的时候丢掉一两座不必要的城池也无不可。”
“这样不就遂了靖王的意?”景棠惊惑之后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
“大哥若是不信我的话,今日何必约我前来?”玄旻作势要走道,“我正好要去秦国公府上拜会,不叨扰大哥了。”
景棠见状忙拉着玄旻道:“并非我不信你,只是我有我的顾虑,万一真的让付易恒……”
“这军功付易恒敢拿,我就有办法让他吐出来。”
景棠狐疑道:“当真?”
玄旻又要假意离去,景棠再将他拉住,再三考虑之下只有妥协道:“就听你这次,我这就回去给宇文将军修书,按照你说的办。”
于是二人就此分手,结束了这次的秘密见面。
事后景棠果真立即回太子府修书给宇文宪,命他稍作抵抗之后放弃穹州退守他城。他又恐宇文宪不肯在这件事上低头,便在信中多番劝说也极力安抚,这才说动看了那西南大奖。
穹州一带的梁国旧部在宋适言的带领下很快攻破了穹州城,一路势如破竹打到了虎江,已十分靠近付易恒驻守的艾和。
战报传回建邺的同时,还有宇文宪的请罪书。请罪书中陈述了此次兵败的种种原因,自然也少不得有宇文宪的自我批判作为以退为进的手段,同时他还请求今上将对抗宋适言一事交给付易恒主持,又将付易恒的军功与在军中的声望大大夸奖了一番。
朝会时,宇文宪的这份请罪书被当众宣读,有臣工分析过实情之后附议宇文宪的提议,请求今上让付易恒领兵镇压梁国反贼。之后又有更多大臣附和,可以说宇文宪的这一提议得到了几乎整个中朝的认同。
原本手下大将得以掌握西南兵权对西雍而言是件喜事,然而换将带来的第一个结果就是军中内部的整合,事关人员清点。这令深知付易恒手中军队藏有猫腻的西雍顿感棘手,于是下朝之后,他立刻修书送往艾和城,要付易恒将空丁的名额全部补上。
朝廷发放给军中将士的粮饷俸禄是根据当地上报的人数定的,所谓空丁就是当地将领在上报将士数量时虚报的人数。这些在册的空头只要不查,便不会有人发现,朝廷如果按照这种名册发放粮饷就会有多余的数目,而这些多出的粮饷俸禄自然也就落入了掌管之人手中。
西雍跟付易恒结交之初便有暗中/共享这空头粮饷的关系,付易恒将每季多得的一部分财务运回建邺交给西雍。西雍坐镇国都,自然会为付易恒时刻关注局势,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好处也没有少为付易恒捞到手中,借以为他在外的军备力量打牢基础。
之前宇文宪请求调军时,西雍便觉察到不妥,他已让付易恒想办法将空丁的名头补上,又借了饥荒的名义拖延了调军的时间才没有被人查出来。如今宇文宪用手中兵权作为对他与付易恒暗中交易的一个猛烈打击,大有鱼死网破之意,未免事态扩展,他唯有催促付易恒加紧填补空丁的速度,同时为自己想好后路。
瑟瑟进来时见西雍眉间愁色正浓,她便要退出去,不想还是打扰到了西雍,听西雍叫她,她才上前问道:“王爷面有难色,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之事?”
西雍起先并未应答,瑟瑟便知道这必定不是件容易的事,这就绕去西雍身后伸手为他捏肩,借以舒缓西雍此时担忧紧张的心情。
肩上的力道正好,瑟瑟又技艺精湛,这样由她捏了一阵,西雍确实觉得舒服了不少,然而到底不放心西南之事,幽幽叹了一声。
瑟瑟改为替西雍捶肩道:“妾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王爷有这般愁绪了。”
西雍拉住瑟瑟的手将她引到身前,又抱她坐在自己腿上,靠着瑟瑟胸口道:“事发突然,出乎我的意料。”
瑟瑟伸手回抱住西雍,柔声道:“这件事王爷能与妾说么?”
西雍思索之后便大致与瑟瑟说了一番,自然隐去他与付易恒利用空丁贪图钱财一事,只说因为饥荒引发混乱,再加上乱党为祸,军中兵力不足。
“朝廷不是每年都征新兵入伍?难道饥荒严重到连壮丁都征不到了?”瑟瑟问道。
付易恒的胃口大,空丁名册几乎与军中实际人数持平,艾和一带并不是没有男丁可以征入军中,只怕忽然大规模强行征兵会致使军民失和,被有心之人趁虚而入,到时候局面一发不可收拾就更让人叫苦了。
西雍自不会与瑟瑟说这些,只无奈道:“自然也是有难处的。”
瑟瑟沉思一阵道:“天下有一至宝,王爷可知道?”
“是何至宝?”
“钱财。”瑟瑟笑道,见西雍看着自己不发话,她便继续道,“钱财虽不是万能之物,但若没有它可就万万不能。普天之下唯利驱动者到最后都少不得跟钱财沾边,成大事之人尚且如此,那些平民百姓若为温饱生存,到最后不也是为了钱财?”
“王爷说西南受饥荒之难至今还未完全脱离困境,可见百姓生活尚无保障。先不说朝廷赈灾的米粮有没有送到,又或者究竟送到了多少,就是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难道不会在缺粮的时候做出哄抬米价这种自私自利的事?柴米油盐都是不可少之物,买米不得用钱?钱从何来?”瑟瑟靠去西雍颈间道,“征丁入伍给予补助,并保证为家中老幼提供相应的口粮,有这样的好处,不怕那些百姓不动心。至于给多少,他们又怎么会在乎?”
西雍以为这是个好主意,然而如果真要推行这样的计划来补充空丁必定需要花费大量的钱财,又不能向中朝申请拨款,依旧让人头疼。
“王爷府上的那些幕僚就没有在这个时候能帮王爷的?”瑟瑟提醒道。
“你是想说唐绍筠?”
被戳穿了心思的瑟瑟只佯装可怜地看着西雍道:“妾也是为王爷考虑。”
“他确实是个人选,不过其中所需用度实在太大,本王也要好好斟酌究竟如何开口,总不能都让他一个人担着。”
“王爷体恤下属自然仁德,不过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就算不要多,他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袖手旁观。当时王爷因为他跟清王翻了脸,这么大一个人情,难道还不够他还?”
“你这样针对唐绍筠,莫不是因为灵徽?”
瑟瑟峨眉蹙起,咬着唇委屈道:“王爷就这样小看妾,认为妾是个不明事理的妒妇么?”
眼见瑟瑟秋水含泪,俨然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西雍忙安抚道:“是本王失言了,你的心意如何,本王自然知道。”
瑟瑟一垂眼,泪珠就落了下来,恰好打在西雍手背上,他抬手到瑟瑟眼前道:“这美人泪烫手,劳烦你替我擦了吧。”
瑟瑟见他有意讨饶,这就破涕为笑,取了手绢替西雍将那滴泪擦去了,不想他忽然反握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道:“若这时间本王还有谁能相信,也就是瑟瑟你了。等将来一朝功成,我必不负你。”
瑟瑟靠去西雍肩头,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