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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过后,凉意却乍起,大雨过后,偏偏又缠绵起了小雨,这向来干燥的北方,今年却多雨水,一连下了好几日,愁云惨淡,北晏王宫更是一片惨淡乌云,多日之间挥之不去,北晏王从那日昏迷之后,便一直没醒过来,请了几十位名医来,也无用。
宇文泱在仲演窗前守了七八日,七八日未曾换洗,人已经邋遢脏乱的不成样子,可是谁又敢招惹他呢,整个北晏压得住他的人,只有床上躺着的那一个,可是床上躺着那一个却不肯苏醒。
北晏遭此浩劫,文臣殒没,武将莽撞不知所措,北晏王又昏迷不醒,且王室也没有子弟叔侄,只有宇文泱一个可以压得住朝纲的人,他偏偏在床前失魂落魄,整个北晏陷入愁云,已经多日没有上朝。
隋义也在王宫,他只知道目前的状况实在是不好,可是却不知道做些什么,像小丫鬟一样端茶送水,他个糙汉子又做不来,规劝的话他又嘴笨,军中事务还能帮宇文泱解决一些,可是朝政堆着,宇文泱又是这么一副模样,他实在是头疼,就一早派人去将军府,把百里捻接了过来。
如今这北晏王宫,这北晏天下,已然成了宇文泱个人,王宫也像是将军府那样随意出入。
百里捻进藏书阁之时,正巧宇文泱打了饭碗茶杯,吓得送饭的小丫鬟瑟瑟发抖,哭作一团。
“百里先生,你看,这可怎么办,俺是真的没法弄了。”隋义皱着个眉头,看着前面的宇文泱。
百里捻倒没先看宇文泱,而是视线落在床上仲演脸上,仲演的脸色十分苍白,竟比百里捻的脸色还要白上三分,毫无血色,气色十分差劲,额头上包着的纱布,有红血浸出,宛如病入膏肓之人。
“医丞说王上的病如何?”百里捻问隋义。
隋义叹了口气,“医丞也看不出啥来,只说是脑子受了撞击,一时之间醒不了,别处也没有伤,莫不是脑子处已经没了命,只剩残躯了?”
这是忌讳话,百里捻扫了隋义一眼,隋义立刻捂上了嘴,这些日子里他早把百里捻当做将军府的人,也就在他面前说了胡话。
“朝臣呢?没个闹的吗?”百里捻又问隋义。
这下隋义倒是摇摇头,“这个倒是没有,有俺在,将军府的人都说什么,朝臣们更是没几个开口,亏着老丞相和许长史如今不在朝中,不然的话,肯定早就闹翻了,还指不定让俺们将军做什么呢!”
百里捻点点头,宇文泱一贯暴戾,如今丞相一党已经殒没,这仲演再一倒下,整个北晏哪里还有人敢招惹宇文泱,就算知道仲演如此与宇文泱脱不了干系,那也没人敢开个口问一声。
“你瞧着下面的将士点,这个时候别任性起来,捅了什么篓子,可就不好了,尤其别往后宫去。”百里捻随口道。
宇文泱的部署们不住的出入王宫,仗着现在没人敢招惹宇文泱,说不定就猖狂起来,年轻莽汉多性色,闹出什么来,当真是不好的,都是男人,这一点隋义一听就明白了,他连忙点头。
“先生说得是,俺知道了,一定不会在王上卧病这些日子里,闹出事端来。”
隋义拱手道谢,他抬起头看着百里捻,眼神之中尽是感激,“先生一心为将军,俺也替将军感激涕零,若没了先生,当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隋义对先生佩服不止,先生当真是天下绝唱的神机子。”
百里捻的睫毛微微一颤,眸底却暗了两分,“你且去吧。”
“是。”隋义拱了拱手,转头往外走,他也一个将军,现在却仿佛认了百里捻做主子。
百里捻走到了宇文泱身边,漠然的眸子越过宇文泱,落在仲演脸上,他就站在宇文泱身边,也没有开口,是宇文泱回头间看到了他。
“你怎么来了?”宇文泱问道。
“隋将军邀我来的。”百里捻如实回答。
宇文泱垂下暗淡的眸子,“你来了也好,我曾听闻你也懂玄黄之术,你也帮王上瞧一瞧,到底是如何?”
百里捻抬眸瞧了宇文泱一眼,眼眸之中透着一股子浅凉,他薄唇微抿:“好。”
手指在仲演的手腕住摸过,他回头看了宇文泱一眼,手指又探向仲演的脖颈处,手指轻轻一捻,用内力将肉里一根极细的银针拔出,吸回进衣袖中,宇文泱所处的位置,正巧看不到他的举动,只当他是为仲演瞧病。
“怎么样?”宇文泱着急地问道。
百里捻收回手,微微摇头,“在下学识浅薄,瞧不出什么来,只是王上如今模样,恐怕一时之间是醒不过来,然朝纲政事皆堆积在堂外,朝中也没有摄政大臣,将军又日日等在这里,天下有多少人等着北晏出纰漏呢,将军又何苦在这里守着王上,却不替王上守住江山呢?”
宇文泱眉头一皱,他明白百里捻的意思,当今天下的形势,他在明白不过,纵是北晏如今一家独大,但若是出了点什么状况,南明西昭羌晥皆是虎狼之辈,定会肆意骚扰,就算是西北边附庸的小国,也会趁机脱离北晏,这可就是极大之事。
“那奏章政事本将军没心情看,可是周边边境有什么状况?”宇文泱问百里捻。
“现下还没什么状况,边境来的奏报都送到隋将军那边,隋将军不喜文书,我替他看过了,没什么。只是王上情况怕是隐瞒不住,此刻定是早就传去了他国,南明王也好,西昭主也罢,心里肯定会有所掂量,将军此刻在这里惆怅百无一用,还是早作打算得好。”
“早作打算?”这一词刺痛了宇文泱,饶是百里捻在面前,他的脸色也骤然变冷,“什么叫早做打算,你这是什么意思!?”
百里捻抬眸扫了他一眼,眼中不仅没有一丝惧怕,反而带着一股子寒凉,眼角下的月牙状残伤,更显红艳。
“王上乃是先王幼子,别无兄弟在世,朝中无王爵,王上又是年轻,后宫妃子无所出,你数一数仲姓王室,在朝中还有几个?况且也没有摄政之臣,王上昏迷不醒,将军萎愁殆糜,这北晏朝纲将如何?你不想思虑这些事情,那南明王和西昭王呢,恐怕早就想了个几遍,只等着有什么可乘之机呢?”
“你说我这‘早作打算’又是何意呢?”百里捻眸子微抬,表情淡漠。
他说得着实刻薄,但也说得是实情,北晏这边刚刚出事,便已经有消息传进了南明和西昭,此刻他们正在调兵遣将,增派边境人马,如今可是谁都可能得天下,谁都可能为君的乱世,怎么可能不多留心,伺机而动呢。
宇文泱攥着拳头,猛地站起身来,缭乱的头发被带着飘动几分,他咬着嘴唇,虽然很是不悦,但也知道百里捻之言不假。
“本将军就知道,一有点事情,这些个兔崽子就伺机而动!”
宇文泱又回头看了仲演一眼,“演儿没醒之前,本将军一定保障北晏无事,等演儿醒来,还他一个大好河山!”
宇文泱猛摔了一下衣袖,在床前做了七八日的他,终于转身往外走,心里仿佛添满了气,气冲冲地往外走,要去隋义那边瞧边关的奏报,准备也加派边关人手,一时心急气躁,也没理百里捻,径直出了藏书阁。
屋中便只剩百里捻一人,他眸子微抬,转头看着床上的仲演。
“莫湮,人手备好了吗?”百里捻的语气仿若寒潭底水。
莫湮往前一步,靠近百里捻的耳边,“回主上,人手都是我亲自挑的,均是大姜旧人,没用新人,全都布在这藏书阁周围,藏书阁的情况半分泄露不出,也半分逃不出我们的眼。”
百里捻低眸,“很好。”
北晏王宫有些乱,兵将随意进入,可也没人敢说什么话,几些文官均称病在家,王上卧床又不上朝,边境而来的奏报直接进了宇文泱手中,宇文泱就住在藏书阁旁边,一来可以时常去看仲演,二来是方面看奏报。
这大将军反倒住在了王宫之中,睡在了王上之畔,有些笑话,可是却没人敢笑。
本来宇文泱也让百里捻住在王宫,以便商议边境天下之事,可是百里捻言其不妥,独自回了将军府朝明院,其实他是嫌王宫乱成一片,不想掺和一脚,落人猜疑。
朝明院中,依旧明月当头,没了宇文泱的将军府,也幽静起来。
一个黑色的身影掠入朝明院,直接推门进了屋中,百里捻正在剪烛花,没抬头便知道是莫湮回来了。他被百里捻派去南境西境,查探消息。
莫湮跪地行礼:“主上,属下回来了。”
“嗯,”百里捻还在剪烛花,没抬头。
“南明那边,南明王听闻北晏的情况,仰天大笑,更是开了几桌酒席,畅饮一夜,不过却未动兵马,想来是三国围攻南明之事,他还没缓过劲儿,现在也动不了什么心思。倒是西昭这边,西昭王仿佛有些举动。”
莫湮说着,见百里捻剪完灯花,便起身为他添了茶,“自从大胜南明之后,西昭王更是招兵买马,广邀天下贤士,此次北晏出事,他便邀了数百位文臣武将密谋几日,边关的兵马也加了不少,只是还没有具体动向,不过,必定是存了什么心思了。”
百里捻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眸色微深,“越洆年少为王,盛心不浅,挣脱开南明的压制,自然狂妄了几分,也想争一争这天下了。”
“那主上可是对西昭又什么安排?”莫湮问道。
百里捻摇摇头,“由着他去吧,只盯着就行,他虽浮躁些,可是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贸然招惹北晏不会有好果子吃,毕竟宇文泱还坐镇在北晏王宫呢。”
“对了,那西昭公主呢?”百里捻随口一句,提及西昭,西昭王虽有几分浮躁,可是那西昭公主却是玲珑剔透之人,虽为女流之辈,可是能言巧思豪情壮志从不输男儿,若她在越洆身边,越洆还当真有争天下的资格。
莫湮回答:“西昭公主越织心已经回了西昭,就是前几日的事情,是羌晥王亲自将其送回。”
“赛戬没留她在羌晥?”
百里捻眉头微微挑起,他还在羌晥之时,曾告诫赛戬,这越织心不可放回西昭,一来此人玲珑巧心,二来也可以留在羌晥做质子,好以此钳制西昭,如今看来,赛戬是没把他这话放在心上。
“好好的一个筹码,让他给作毁了。”百里捻眉头皱起,表情带着几分不悦,似是恨铁不成钢。
莫湮拎起茶壶,见百里捻不悦,又给他添了一杯,“羌晥王向来如此莽撞少思,主上给他手中留下筹码,当真是白瞎了。”
百里捻挥了挥手,表情复杂,“那羌晥如今是何种状况?”
提到羌晥,莫湮倒是表情多了几分复杂,他一贯不喜赛戬那个草原莽撞之汉,可是他如今行事做派倒也是有些让他咋舌,从未想过赛戬也能有这样的雄心作为。
“新岁之后,羌晥王便带兵与苍玉山边,两个抱团的小国叫嚣不止,终究生了乱子,那两国突袭陶阳,羌晥王倒也是有几分能耐,破了那两国联合之军,又一直缠战到上个月初,竟也拿下了那两小国。”
莫湮说着突然抬眸,“哦对了,还是上个月,月中之时,羌晥王迁都陶阳,稳占了陶阳城,也算是成了一方强诸侯。”
“扫平陶阳周边,迁都陶阳……”
百里捻喃喃念着这句话,垂眸思虑,不知想到何事,嘴角微微上扬,方才还不悦的神情,这会子倒全然成了笑意,只是他这笑来得奇怪,莫湮竟是一点儿也不懂,看着百里捻,疑惑万分。
“属下不知……主上为何而笑。”莫湮直肠子,见百里捻笑,便问了出来。
百里捻这才端起刚刚莫湮添满的茶杯,轻抿了两口,表情轻松活然,“如今苍玉山内外,可还有什么小国?”
他这问题问的奇怪,莫湮更是不解,不过却细想了几分,然后摇摇头,“没……没有了,据陶阳城里探子来报,这苍玉山内外尽是羌晥的地盘,苍玉山内更是不说,可西境一连到与北晏接壤处,陶阳城方圆几百里,尽是羌晥国土。”
“这就是了。”
百里捻抬起眸子,看向书桌旁的西窗,那方向是陶阳城,百里捻眸子亮了两分。
“他已经稳拿住了陶阳,再迁都于此,便是在中原稳站脚跟,再也不是被苍玉山与西昭围堵在草原深处,不得退路的荒蛮之国,即便此刻送了西昭公主回西昭,也不必担忧西昭再对陶阳有霸占之心。况且羌晥如今之势,就算没有两国联姻,没有这筹码,西昭也必定会和羌晥交好,不敢肆意侵犯,那傻子倒也聪明一回。”
百里捻低眸浅笑,月初扫平陶阳城方圆内外,月中迁陶阳城,月底便心急火燎将那西昭公主送回西昭,赛戬这心思,百里捻又怎么会不知呢,他便是那莽撞之人罢了,只是却也有分寸。
莫湮抬眸看向百里捻,只看他嘴角含笑,本来就极为倾世的容颜,更显俏丽几分,纵是莫湮在百里捻身边多年,也不得不感叹,主上的容颜真是万世不得,倾落花鸟苍竹。
只是他还是不解,百里捻为何笑,即便羌晥如此,那又与之何干呢?
百里捻回眸之间,瞧见了莫湮疑惑的眼神,他嘴角的笑纹骤然收起,回步坐在书桌前。
“莫湮,你且去王宫,盯紧宇文泱那边,如今时刻,别生了乱子。”
莫湮点头,“是,主上。”
飞身出了朝明院,莫湮浑然不知百里捻为何把他遣出去,一贯盯人这种事,百里捻不会让莫湮去做的。
百里捻捏起朱雀玉笔,抬眸瞧了窗外一眼,那是陶阳城的方向,百里捻表情添了几抹复杂,他执笔作画,竟作了一副人物山水图,一骑着赤马的莽汉飞奔在青翠草原。
百里捻的画中,许久未曾出现过人影,这还是七年间头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