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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露台上,清风拂面将发丝吹乱,缠绕在睫羽间,伸手轻轻的拂开便能将整个御花园的景致尽收眼底,甚至,还能看到红墙之外,更远的地方。
但,也仅仅是看到而已。
“喜欢吗?”
他站在我的身边,看着我一直望着远方的眼睛,又问到。
我一直没有开口,沉默的看着远方,却能感觉到身边的这个人一直注视着我,目光炙热而专注,仿佛一丝一毫的悸动都映在他的眼底。我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的说道:“皇上政务繁忙,日理万机,实在不必再在这些事情上费工夫。”
“正是因为朕政务繁忙,所以,就让这个来陪着你。”
“……”
“朕说过,你想要的,朕都会给你。”
“……”
“这个露台,是朕为你一个人修的,比集贤殿的那一个,要好得多”
我微微蹙眉,转过头来看着他。
他的脸上还是和之前一样,带着抹不去的倦怠之色,眼睛不仅通红,眼眶也微微有些发黑,是已经许久没有好好休息的样子,但他的眼神,却没有丝毫的懈怠,精光内敛如同一把入鞘的宝剑,不管看起来多么的无害安全,但终究有着锋利的刃口。
原来——是因为我提到了集贤殿。
他不仅不让我去,甚至连想,也要我不去想,只要集贤殿有的,他都能再给我。
所以,起了这个露台。
可是,集贤殿的人呢?
我心里的那个人,他能给我吗?
我对着他,淡淡的勾了一下唇角。
也许因为相隔得太近,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眼中映出的自己,也许因为这露台上的风带着凉意,给我这一抹淡淡的笑意里,也增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冷。
“谢皇上恩典。”
说完这句话,我便没有再开口,只是扶着围栏默然的看着下面。风景的确是好,入目满眼的葱绿让这一天的烦闷燥热都慢慢的退去。我吹了一会儿风,就感觉到一阵凉意浸透肌骨,便想要回去。一转过头,就看见站在我身后的这个男人微微蹙眉,正用手指揉着眉心。
也许因为靠得那么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间沟壑很深,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整个人都透出了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和倦怠。
我皱了一下眉头,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了常晴低沉的声音——
本宫不要求你做得最好,最得更好,本宫只是希望,对皇上,你能再慈悲一点。
慈悲……
慈悲。
我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的道:“皇上既然累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道:“朕想再陪你一会儿。”
“可是微臣有些冷了,想回——”
话刚说到一半,他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掌有力而温热,一触碰到我,体温立刻从肌肤上传了过来,让我战栗了一下,急忙就要缩回手,却被他又紧紧的握住:“青婴!”
他有力的手指握着我的手,仿佛铁钳一般挣脱不开。
我不想跟他纠缠不清,不仅是生命,身体上也是,可他抓住我之后,却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就这么握着我的手,那种带着几分隐忍的力度让我一时有些无措,抬起头来看着他。
“再好的,朕都能给你。”
“……”
“只要你不离开朕,你受过的苦,朕都会补偿你。”
“……”
“所以,”他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了一点光,声音也低沉了一些:“所以,你不要再想别的。”
我的心里一悸,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这时他身后的台阶下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匆匆的显得十分的焦急。转头一看,只见玉公公从下面跑了上来,乍一看见我们俩这样,他倒是愣了一下,而我一用力,将手抽了回来。
裴元灏看着我,倒是没有发怒,头也不回的道:“什么事?”
“回皇上,又有急报传来。兵部、礼部和户部的几位大人在宫外求见。”
“让他们去御书房等朕。”
“是。”
玉公公说完,又瞅了我一眼,转身跑了下去。
我已经退开到了一边,扶着护栏往下看着,刚刚肌肤的熨帖并没有让我觉得温暖,脸色反而有一种凉透了的苍白感,裴元灏走到我身后,双手抚着我微微抽搐的肩膀,这一回我没有再动,只是故作平静的道:“皇上还不去御书房?”
“朕,还想再陪你一会儿。”
这一回,连他的声音也显出了几分倦怠。
他从来不是这样疏于政务的人,不管什么样的人和事,都不能越过国家大事摆在他的面前,可现在他这个样子——我感觉到,他并不是真的不把那些事当一回事,只是长久以来毫无起色的局面让他感到了深深的疲惫。
人,总是会潜意识的逃避让自己无奈的东西。
我想了想,回头看着他,终于在这些天之后第一次开了口:“皇上怎么看江南的事?”
他的目光微微一闪:“你怎么看?”
“微臣这些日子闭门不出,也并不知道江南战事如何。”
“其实,还没有开战。”
“没开战?”
我一时有些意外,愕然的看着他——民乱过去都这么久了,叛逆分子也已经在江南构筑起了反叛的势力范围,怎么他还没有下令开战?
不过转念一想,我就明白过来。
他不是不能战,而是不能轻言一战。
江南是已经叛出了天朝的统治,但幕后的操纵者究竟是谁,直到现在还没有查清,如果真的是西川,或者药老的人,那么事情还比较简单,可万一,幕后的不是西川的人,那事情就复杂了。
裴元灏所要面对的,就是江南、西川,甚至有可能,来自北方草原的滋扰。
这样的局面,可谓腹背受敌,是最难的。
“那皇上现在的打算是——”
谈起这些,刚才那一点带着旖旎的空气顿时被凉风一卷而空,他慢慢的放下了抚着我肩膀的双手,道:“江南的局势虽然乱,才需要从乱中理出源头,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这一次的民乱,可有源头?”
“两方交战,所据者三,一为民众,二为粮饷,三为刀兵。”
我想了想,慢慢的说道:“南方多暴客,加上前些年朝廷的——”我看了他一眼,没把这话说下去,又道:“那里的人要组织叛逆的军队并不难;而粮饷,江南六省本身就是中原最富庶之地,提供战争的粮饷也不成难题。”
“所以——”
“刀兵。”
提到这两个字,我不由的心里一恍。
当初傅八岱进宫伊始,让轻寒给了念深一把匕首,那是由西昌太和铁矿所铸,其寓意之深,不言而喻。
他似乎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在提醒着什么了。
朝廷没有对西川进行铁矿控制,所以他们有余地生产大量的兵器以供对抗朝廷的战争使用,可南方却不同。
前些年的苛政重税,加上朝廷的严格控制,铁矿在江南的流通是十分艰难的,所以即使那些人被贱民籍压得喘不过气,还是能勉强控制着他们这些年都没有造成太大的民乱。
可这一次,他们却已经公然反抗朝廷,并且在江上构筑了巨大的水军营寨。
这绝不简单!
我说道:“皇上怀疑,他们就是西川的势力?”
裴元灏沉默了一会儿,回答却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倒也未必。”
“哦?”
“朝廷对西川的控制虽然不强,但也并不是你想的那么弱;能支撑起一场战争的兵器,要从西川运到扬州,不是那么容易的。就算他们走水路,三江大坝——”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没说下去。
三江大坝?
听到这个地名,倒是让我一时失神。
从蜀地出来的人都不会陌生,这是天朝立国之初,由朝廷出资在长江流经西川下游最险的三江汇聚处修筑的,一个空前浩大的工程。
据说,在那之前,蜀地的旱灾闹得很凶,可大坝修筑成了之后,蜀地的旱情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可这一切都让人想不通,朝廷对于蜀地明明是那么的敌视,之后甚至打了许多年的仗,却为什么要修筑这样一个对蜀地有利的大坝。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蜀地和南方的水路,被这座大坝截断,任何出入的货物都必须经过朝廷守军的检验,才能放行。
这样说来,那么大批的兵器,是不可能就这样运到江南了。
既不能自产,也不能从西川获取,那南方的兵器,到底从何而来?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皱紧了眉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呼之欲出,却始终隔着一层朦胧的迷雾一般看不清楚,突然眼前黑影一闪,是裴元灏伸出手来,揉了揉我的眉心。
“不要皱眉头。”
我眨了眨眼睛,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可一眼看到他的手腕上套着一只护腕,突然想起了什么——
洋货……
他听到我嘴里喃喃的说出这两个字,也是一愣:“你说什么?”
我一下子抬起头来看着他:“洋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