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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古为百越之地,是百越族居住的地方。
此地幅原广阔,万山环绕,神山秀水孕育出汉、苗、瑶、黎等各族百姓。
因为距离京城过于遥远,加之各族的文化冲突融合,使得本地民风彪悍,山匪众多。
九日前——
岭南道的首府南宁,府衙之中,一众地方官员围坐在长桌两侧。
正上方的那个位置,摆着一张高大华丽的花梨木圈椅,却是空荡荡的。
本该坐在那里的人,姗姗来迟。
一众官员却不敢不耐烦,只是低声交流着什么。
“听说晋王殿下这一路南下,就没有吃过地方官员的一粥一米,咱们今日备的膳,不会太简素了吧?”
其中一人身着蓝色官服,朝着座位靠近上首的官员说道。
他对面一人也附和道:“是啊。从京城出来走水道,路上有官员前去拜访,他就请人上船吃鱼。等走了陆路,仍是请官员同自己一道用膳,根本就没出去赴宴过。”
所以今儿他们请的这一顿,晋王殿下来不来,还是个未知数呢……
坐位靠近上首的,一个红色官服的官员,大大咧咧地一摆手。
“殿下来或不来,咱们的礼数定是要到的。咱们能跟那些沿路巴结的官员比吗?他们那里殿下只是路过,咱们这儿,殿下是要久待的。”
所以他们尽一番地主之谊,是合情合理的。
“更何况,后厨的膳已经备好了两份。一会儿听殿下的口气,若是个真清正廉洁的,就上次一等的膳。若他不提这话,咱们该上什么就上什么……”
话音未落,只听得门外一声高唱。
“晋王殿下到!”
“来了来了!”
一众官员连忙起身,各自在自己的座位身旁,有序地站好。
听闻晋王殿下,乃是朝中当之无愧的美男子,放眼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这些官员也都有些好奇,便偷偷觑着门外的动静,想见一见晋王的庐山真面目。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满以为会被珠光宝气闪瞎眼睛的官员们,只见到了一袭寻常青衫。
他面若冠玉,一双斜飞的桃花眼,略显得张扬而傲气。
剑眉入鬓,又添了一分英姿勃发,俊逸神采。
发上松散系着的发带,随意地垂落在耳后,仿佛只是来赴一场友人的宴饮。
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就是,那个权倾朝野的,传闻将册封为太子的晋王殿下?
轩辕玦走到座位旁,朝众人扫视了一眼。
“恭迎晋王殿下。”
一众官员朝上首拱手行礼,眼睛还在偷偷觑着他。
轩辕玦好似没有看见一般,含笑点了点头。
“请坐。”
说罢当先在圈椅上坐下,那手往两旁一搭,天家贵胄的气势立显。
“本王没有在外饮食的习惯,不巧听说诸位大人,替本王设了接风宴。本王不忍辜负诸位的好意,正好借今日的时机,与诸位谈谈剿匪一事。”
本是接风洗尘的宴会,没想到他一来就提正事,气氛一下子肃然起来。
“殿下一路舟车劳顿,想是辛苦了。不如先用些饮食,再谈这剿匪的事宜不迟?”
是那穿着红色官服的官员,话语中带着恭敬的询问。
轩辕玦朝他看了一眼。
这些岭南的地方官员,一眼看过去竟没有一个不同的面孔,个个细皮嫩肉,腹部微凸。
和他在京城看到的,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忽然笑了笑。
那个官员一时愣了愣,不知道他的笑是什么意思。
“本王想问问,在座诸位大人,是否有一个苗人或是黎人,还是瑶人?”
众人听了这话,都连连摇头。
岭南本地虽然民族众多,但是那些蛮夷小族,怎么能和汉人相提并论呢?
“回殿下,本地的朝廷官员,从九品以上,全都是汉人。”
轩辕玦又笑了笑。
这回的笑容,他们倒是看出了点门道。
隐约有不满之意。
“七品以上的地方官员,是由京中统一调任的。那么七品以下呢?岭南本地众多小族的人口,占据了五成。为何连一个堪任小吏的都没有?”
这话听得众人更加迷糊了。
晋王殿下是来剿匪的,怎么关心起吏治来了?
他是汉人,在座的官员也都是汉人,为什么要把官位给蛮夷人?
红色官服的人答道:“回殿下,那些小族之人不通官话,不通汉学。他们多半住在山林村野之地,连字都认不得,如何为官?”
轩辕玦慢慢地抬起眼来,眼中寒意乍现。
他盯着那位官员,直到他胆怯地低下了头。
没想到那一双笑起来极好看的桃花眼,盯起人来,如此令人生畏。
“岭南十九州府,从二十年前就兴办公学,令本地各族子弟皆可入学。二十年后,你却能坦然告诉本王,那些小族之人不识字?”
在座诸人冷汗涔涔。
似岭南这样的蛮夷之地,天高皇帝远的,十年也不见得有个金使来。
这回晋王殿下要来岭南的消息一传来,他们就抓紧整顿了许多问题,没想到还是一见面就让轩辕玦抓住了关键。
倘若本地文教普及开来,让那些小族之人也能与汉人互市,甚至成为官员。
他们又何必上山落草为寇?
似岭南这般山清水秀的地方极多,山高水远,绝非山匪众多的借口。
“二十年前定国公在此地,新办公学的卷宗,就在本王的驿馆里头。国公爷每年向朝廷申请,从岭南的赋税中扣除多少用来办学,还需要本王提醒你们吗?”
为首的红服官员当先跪下,后头众人膝盖也软了,纷纷跟着下跪。
还没跪到地上,忽然发觉一双有力的大手,牢牢地托住了自己。
红服官员抬头一看,陈墨板着一张脸,不知何时悄无声息进了厅中。
还稳稳地把自己托住了,想跪都跪不下去。
轩辕玦忽端起了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
再放下那盏青瓷广口荷叶杯时,面容已从愠怒变为了轻笑。
“诸位大人不必紧张,本王只是把话先跟你们说清楚,诸位大人也好心中有数。不必跪了,快快请起吧。”
他这一变脸,比岭南夏日的天变得还快。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这看似翩翩公子的晋王殿下,其实这么有手段。
关于岭南山匪为患的起因,他竟一下子抓住了源头。
这先唱白脸后唱红脸的姿态,也叫人摸不清头脑,抓不住方向。
他话里提到了岭南的赋税,这要是深究下去,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殿下,殿下说的没错。是我等办事不力,这银子一年年的花在公学上,来上学的还是只有那些汉人学子。”
那红服的官员缓过劲来,开始为自己秒补。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轩辕玦笑而不语。
到底是办事不力,没能鼓励那些小族子弟来上学,还是他们中饱私囊,缩小了办学的范围,只让汉人子弟来学?
他心中有数,面上却不戳破。
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还有用得着这些地方官的地方,没必要一下子得罪尽他们。
“也不能怪诸位办事不力,本地民风彪悍,本王也是略有耳闻的。想必诸位大人在本地为政,也有苦处。”
他换了一副体恤下情的口气,一众官员果然就坡下驴,纷纷倒起了苦水。
他一边把玩着茶盏,一边听着他们的诉苦,但笑不语。
直到众人说得口干舌燥,也没听见她搭腔,便慢慢打量着他的神色停了下来。
“诸位大人说完了?”
他嘴角轻轻一翘,似笑非笑。
众人一时不敢回应。
“本王有心体谅诸位大人,只要诸位大人此番能尽全力,将岭南一带山匪为患的局面控制住,自然能将功补过。到时候本王上奏朝廷,少不了诸位大人的封赏。”
众人一听又有了盼头。
岭南一带有句老话,说是跟着定国公干,是必定能名利双收的。
从前定国公在岭南的时候,多番政治举措,让岭南的局面焕然一新。
那些当时辅助他的官员,多半也得到了升迁。
等到二十年之后,他们这一代的官员,就没有什么盼头了。
定国公已老,想来这辈子都不会来岭南了。
民间仍有那些惦记着国公爷风采的人,每年到了夏季,就往京中定国公府送上岭南鲜果。
那些昔日同僚,也时不时给他送些琼地采出的珍珠,或是粤地挖出的老玉之类的。
而今日有晋王在此,带着天子仪杖出巡,又身负剿匪的重责。
倘若能助他一臂之力,还愁升迁不成吗?
瞧晋王这副有备而来的姿态,今日的晋王,想必不会比定国公差。
有人便道:“殿下既然有定国公大人的卷宗,想必知道,当年定国公在此地也是剿过山匪的。”
岭南的山匪就像雨后春笋,一茬接一茬,怎么都割不完。
能够稍稍控制数量,已经很不错了。
轩辕玦点了点头。
“本王看过。定国公当年豪情万丈,甚至化妆成老农,去与山匪交谈。还苦口婆心感化了一窝的山匪,把他们劝降了回去,回到山林之间务农。”
众人纷纷点头,当年定国公的故事,在本地也是流传不朽的传说。
“那殿下,是否要效法定国公?”
有个官员说了蠢话,然而细细看了轩辕玦一眼,差点自扇耳光。
以轩辕玦的容貌,化作成老农哪有半点相似?
果然,轩辕玦摇了摇头。
“时移世易,当时国公以新办公学,并其余几项有惠的政策来吸引他们,这才使得他们愿意弃械下山。如今再以同样的法子,只怕是说服不了他们了。”
说服不了,那可如何是好?
那红服的官员诚恳道:“殿下,岭南可是民一万,匪三千啊。本地的屯兵数量不足,若是用来剿匪,必定会导致城中大乱无人约束。何况山上道路交错,那些山匪狡兔三窟,想要抓住实在不易……”
这话的意思,便是劝他不要武斗,而要文斗了。
“嗯。”
轩辕玦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那就集中兵力,先把最嚣张的一窝端了,杀鸡儆猴。”
红服的官员:“……”
轩辕玦并非是与他们商量,而是通知他们自己的决定。
至于选的是哪座山头,派遣多少兵力,如何行军布阵,他一律没有告知。
只是让南宁的屯兵出了五百的人手,由他统一调度。
轩辕玦身边的护卫,明的暗的全都加起来,有一千人。
加上这五百人,要聚合围歼一座山头,并非难事。
可实际上,除了陈墨以外,他并没有派出自己身边的第二个护卫。
南宁下属的黎县,五百的屯兵忽然朝龙岗山上进发,打了山匪一个措手不及。
这龙岗山在首府南宁的地界内,按说应该是最小的团伙,不敢招惹官府注意才是。
可是山上这一伙匪徒十分凶悍,且与岭南其他山匪,有极大的区别。
许多山匪都是生活所迫,落草为寇谋求生计。
而龙岗山这一波山匪,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山下那个小小的村庄,已经成了一座死村,只有几个老人住在那里。
年轻人全都奔逃而去,或是被杀戮殆尽了……
轩辕玦在来到南宁之前,就已经派人打听了清楚,得知这一波山匪的穷凶极恶。
像这样的恶人,死有余辜,又能给境内其他山匪以震慑。
是以,他决定从龙岗山下手。
龙岗山上听见了消息,乱成一团。
岭南二十年不剿匪了,怎么呼喇巴地就这么大动静了?
二十年前那位定国公剿匪,那可是温柔得很,还兴办公学来安抚山匪。
看来这次来的京使,脾气不太好啊!
好在山上山路环绕,那些屯兵哪有他们熟悉地形?
山匪们分散成几拨流窜,叫人难以寻到踪迹。
一波朝着后山下去的山匪,一面跑一面说话。
“大当家的,我看那些官兵是抓不住我们了。他们哪里想得到,我们后山还有这么隐蔽的一条小路?嘿嘿,咱们在这待一夜再回去,官兵保管全走了。”
一个裹着头巾的山匪,笑呵呵地对后头的人说话。
被称作大当家的那个人,身材高大如山,面皮黝黑而粗糙。
他咧开嘴笑起来,正是血盆大口,令人望而生畏。
“哼,竟敢来抓老子?是哪个狗官不长眼,找谁的晦气不好,找上老子?”
说着转过身去,露出了身后一个年轻瘦小的妇人。穿着颜色鲜艳的螺纹裙子。
她的头上插着一排的银簪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看起来像是小族女子,而非汉族。
“我说你哭什么?怎么了,害怕那些官兵杀你啊?”
大当家哈哈大笑,惹得那妇人哭得更厉害了。
那是半个月前,龙岗山的山匪刚刚抢了一只过往商队,劫来的压寨夫人。
这妇人原是那年轻客商的新婚妻子,无奈客商被一刀砍死,这妇人只得忍辱偷生上了山。
裹着头巾的匪徒会意,朝他低声道:“大当家,嫂夫人怕是想让那些官兵来救她呢。你扯着她躲到后山,她当然不乐意了。”
“什么?!”
大当家的笑声戛然而止,一把提住妇人的衣襟,将她整个人都提到了半空中。
“你还想被救?你是我的压寨夫人,那就是山匪婆子,听到没有?就算那些官兵发现你,也只会一刀砍死你!别做你娘的春秋大梦了!”
妇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眼朦胧地使劲点头,大当家才把她放下来。
“老实跟着!我们到半山腰那个洞穴去躲一躲。”
他怒声一吼,像是虎啸山林一般,叫妇人吓得一激灵。
妇人恋恋不舍地回过头,试图在山林中看到官兵的踪影。
隐约之中,他看到山顶之上,似乎有一面小旗在飘扬。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便伸手揉了揉眼睛,发现那面小旗仍在。
那是什么东西?
“你在看什么?还不快走!”
“哦……哦。”
妇人只好收回目光,跟着那两人朝半山腰走去。
山顶之上,一树枯松下头,站着两个男子的身影。
轩辕玦手中握着千里目,居高临下地朝着四周看去。
他在注意匪徒逃窜的方向。
忽然发现,在后山之上,有一个年轻妇人的身影。
他朝着那处指了指。
“后山,正南方向,约莫半山腰的位置。”
陈墨无声地拱了拱手,接着身形一动,飞快朝他所指的位置而去。
根据可靠的线报,龙岗山的山匪,新劫了一个压寨夫人。
是个秀丽纤弱的黎族女子,穿着打扮自然和汉家女子不同。
那么,跟她在一起的人,自然就是龙岗山的大当家了。
那大当家一行人正走在路上,忽听得身后草丛沙沙作响,一时惊异停下了脚步。
“什么声音?这个节气,莫非是蛇钻出来了?”
那个手下谨小慎微,反而引来大当家的不快。
“啰嗦什么?快走吧,一会儿撞见那些官兵就晦气了!蛇怕什么,我身上带着药。”
岭南之地气候湿润,蛇虫众多,当地人身上都备着蛇药。
于他们而言,的确不足为据。
就在他们要继续走的时候,忽听得身后风声一紧。
大当家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怯怯地回过头去,只见那黎族妇人不见了。
他吓得朝身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正踩在手下的脚上,大当家高大健壮,这一脚踩下去,痛得那人大呼出声。
“快闭嘴!怎么回事,夫人哪儿去了?”
难道是失足跌下山坡了?
他狐疑地朝着山坡底下看去,忽觉得后背受了一顿猛击。
咔吧一声,他听见了自己脊柱断裂的声音。
大当家整个人软倒在了地上,像是一只巨大的蚯蚓,没了骨头似的。
那场面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陈墨从他身后露出头来,朝着另一个山匪道:“去,把所有人都召集到一处。就说,是他的意思。”
说着朝脚边的大当家,踢了一脚。
那个山匪苦着脸道:“大爷,您别为难我。他虽然是大当家,我虽然是二当家,可是人都跑散了,我哪有办法把他们聚集起来啊!”
陈墨抬了抬眉毛,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你说的对,那你没有用了,可以杀了。”
便作势要提剑杀他。
“不不不!我可以!我有用!我真的,真的有!”
那个山匪一听便吓软了,连忙承认自己有聚集众人的法子。
陈墨手上还维持着动作,示意他继续说。
这要是说不好,就要杀人了。
“后山有好几个洞穴,非常隐蔽。我们四散逃开之后,最后都会到那里集合!就在那!”
那山匪说着,指向一处布满坟墓的地方。
他要是不说,谁能想到,这些山匪会聚集在墓穴之中?
陈墨朝他脖颈上一劈,同时朝山顶上打了一个呼哨。
那个先前被他掠走的妇人,见大当家和那个山匪都倒下了,欢喜之情盎然。
她站在一旁,顺着陈墨的目光看去。
只见山顶之上,有人挥舞着那杆小旗,像是在打什么旗语。
过不了多久,四周的动静就嘈杂起来了,山林中有鸟兽惊飞的声响。
是南宁本地的屯兵,朝着墓穴围合起来了。
陈墨见状便要朝山顶回去复命,见那妇人紧张兮兮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又生了些许怜悯之意。
“别怕,我们是官兵。”
这便算是安抚了妇人,可以放心离开了。
等一会儿那些屯兵围合起来,自然会把这妇人妥善送下山去。
陈墨身形未展,忽然被拉住了衣角。
“等一下!”
那黎族妇人扭捏道:“他说那些官兵,会把我当成山匪婆子杀掉。我害怕,能不能跟着你下山?”
至少陈墨没有把她当成山匪婆子,换成别的官兵就不一定了。
陈墨嗖的一声跑开了两步,把衣角从她手上夺回。
“来吧,如果你能追上我的话。”
他仍是面无表情,接着便朝山顶跑去。
那妇人愣了愣,随后撒开丫子跟在他身后,跑得同样飞快。
“你以为我追不上吗?其实我从小就是跑山路长大的,只是在他们面前装柔弱罢了!”
一边跑还一边提着螺纹裙,唯恐因为裙子的关系,让陈墨小瞧了她的脚力。
果然是民风彪悍的地方。
其实陈墨根本没使出轻功,否则这个黎族妇人根本连他的背影都看不见。
他不禁露出了些许笑意。
听这妇人说话的口气,倒让他想起了红妆。
也不知道红妆现在在做什么?
没有他可缠,是不是很无聊……
轩辕玦带着五百屯兵,一日之内剿灭了龙岗山的山匪,一下子打响了晋王的名号。
这一下,岭南境内大大小小的山头,都听说了晋王的名字。
南宁的地方官也都大跌眼镜。
龙岗山那上百号山匪,真的是他们的屯兵抓住的?
那起子人从来没有斗得过山匪过,竟然能在晋王的带领下,一下子大获全胜?
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此战告捷,也使得本地屯兵的士气大涨。
他们一直觉得,自己是奈何不得那些山匪的。
就算千辛万苦跑去山上剿匪,也会被那些山匪耍得满山跑,最后一个人都抓不到。
更有甚者,会被那些山匪反杀。
而今日轩辕玦的一计,让他们意识到了,其实那些山匪根本不足为据。
他们武艺高强吗?
并不。
根本就比不上他们,这些训练有素的官兵。
他们熟知兵法吗?
并不。
其实他们就是仗着山势,四处躲藏罢了。
他们甚至根本不敢和官兵对打,被堵在墓穴里头的时候,一个个缴械投降比谁都快。
看来岭南山匪为患多年,也有一个好处。
那就是,这些山匪安逸久了,已经失去了强大的武力支撑。
没什么可怕的。
首战告捷之后,轩辕玦命随行的门人中,笔力最好的书写了劝降书。
书中洋洋洒洒,写明了晋王殿下只杀恶匪,投降不杀,甚至还有优待。
尤其是最先缴械投降的,能得到最多的恩惠,比如三年免赋,粮税减半等等。
更有开放公学的命令,从南宁开始,在岭南各地传开。
那些被拒之门外的小族学子,也得到了在公学学习的机会,越来越多的孩子进了学堂。
于是乎,南宁境内降了好几座山头。
这些人与其说是为了那些好处投降,倒不如说,是有自知之明。
龙岗山是这十里八乡,最为凶悍的山匪了。
别说是平民百姓和过往客商,连他们这些同是山匪的人,都觉得害怕。
而轩辕玦一日之内,就把他们扫除殆尽。
据说晋王殿下有一双神奇的眼睛,都能看到千里外的动向,一眼看出山匪往何处逃窜。
并且能够在众多山匪中,看出谁才是老大。
擒贼先擒王,群龙无首之后,一众匪徒只能投降了。
轩辕玦坐在南宁驿馆之内,亲自擦拭那双千里目。
这本是工部的巧匠研制出来,用在战场之上,能够看清敌情的好物。
可惜制作的工艺十分繁复,用料又极其昂贵。
在民间从未普及,也就只有将门之家才能有一二个。
他自从去过玉陵城后,就得了一个,并且带到了岭南来。
没想到岭南此地未曾听闻过此物,他随口对那几个地方官说了几句,不知道怎么就把他传成一个天生神眼的人了。
着实有些滑稽。
他决定把此事写到书信中,让沈风斓也笑一笑。
哪成想尚未落笔,城中突生变故。
“殿下,不好了!”
一个护卫急忙忙进来通报,“一波弃械下山的山匪,竟然在城中作起了乱来!他们还挟持了刺史薛大人,正要带薛大人回山做人质!”
这个薛大人,就是接风宴那一日,说话最大的红服官员。
可见他在本地诸多官员之中,是极有领头作用的人。
轩辕玦虽不喜他贪污税银,却不能任由他被山匪劫持。
这样一来,他费劲立下的威望,就全都落空了。
“派我们的人去帮忙,一定要把薛大人平安救回来。陈墨,你亲自去!”
陈墨犹豫了一刻,似乎觉得如此不妥。
他的职责是贴身保护轩辕玦,寸步不离。
可是这位薛大人颇为重要,他不亲自前去,未必救得下来。
只是一顿,轩辕玦已朝他看去。
“此番出行就是为了剿匪,万不可功亏一篑,速去速回!”
“是!”
陈墨身形一展,飞快朝外而去。
他身后带着一众护卫,朝着那来报信的护卫所说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有绑着头巾的山匪,在城中抢略物资,城中的屯兵正在搜捕。
陈墨让一些人留下帮忙,其余的人则跟着他去救薛大人。
没想到这一波匪徒,竟然如此嚣张,敢劫持朝廷命官。
龙岗山的匪徒,已经足够穷凶极恶了,竟还有比他们更奸诈的。
诈降这种招数,他们都想得出来。
等他们人赶到城门处之时,正好见那群山匪夺了马,将薛大人甩在马上夺门而逃。
陈墨飞快地施展身形,朝着那几匹马而去。
马有四条路,陈墨只有两条。
换成正常的人,是绝不可能追的上的。
而陈墨不是正常人。
他灵巧地抓住了最后一匹马的尾巴,马吃痛地停下了脚步,一双前蹄抬起长嘶了一声。
一个翻身,他上了马,将马上的人踢飞到了地上。
前头抓着薛大人的山匪一见,没命地催马狂奔,把马背上的薛大人颠晕了过去。
陈墨在后紧追不舍,身后的一众护卫牢牢跟住。
马上颠簸之时,他从腰间抽出佩剑,朝着前头那山匪一掷——
那人身形一动,竟然躲过了剑尖。
陈墨一愣,而后勒紧缰绳,不再追逐。
一个寻常的山匪,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身手,躲得过他的剑?
他越发觉得不妙。
“别追了,殿下可能有危险!回驿馆!”
他当先策马在前,越朝驿馆赶去,越有一种危险的直觉。
直到回城看到路边的屯兵们,一个山匪也没有抓到,他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些不是真的山匪,是有人故意假扮的!
他们武艺高强,故意在城中作乱,故意劫走了薛大人。
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一切都是冲着轩辕玦来的!
他们有多少人的埋伏,才赶光天化日之下,在南宁城中动手?
马到驿馆前,他飞奔而下,顿时看到满目猩红。
院中七零八落地躺着数具尸首,血流满地,看得人心生酸楚。
这些全都是一路从京城,跋山涉水赶到岭南来的护卫们。
从他们尸首的零落可以看出,方才驿馆之中,经历了怎样的一场恶战。
而轩辕玦的房中,空无一人。
这不知是喜事,还是坏事。
“殿下人呢?”
陈墨总算找到了一个活人,他倒在血泊之中,费劲地捂着脖子上的刀口说话。
“殿下带着剩下的人,往城南的方向去了!你们带人走了之后,一波死士就冲进了驿馆,向我们撒了毒粉。我们人数不及他们多,又中了毒,一时难以抵挡!”
当时没有中毒的,只有在屋子里头轮岗休息的护卫,还有轩辕玦。
轩辕玦在发现情况不对后,便迅速纠结剩下的人,朝着城南的方向逃去了。
“为什么往城南逃?我们明明在城北,殿下知道的!”
陈墨直觉,一切并没有这么简单。
地上的护卫鲜血从脖颈中喷出,声音越来越虚弱。
“因为城中的屯兵有内鬼,他们数目巨大,挡住了殿下和你们汇合的路。殿下见驿馆北门被他们堵住,怕伤及城中无辜百姓,只好往,南门奔出……”
那个护卫终于失血过多,倒在了地上。
陈墨从未如今日一般,掩不住眼底的焦急。
按照那个护卫所说,这分明是一场事先预谋好的,手笔极大的刺杀。
山匪,杀手,屯兵。
每一重都有埋伏的人手,每一环他们都设计得天衣无缝。
包括轩辕玦的心理,不肯放任薛大人被劫持,不愿意伤到城中无辜百姓……
这一定是极为熟悉他的人,才会设下的计谋。
“走,往南去追!”
……
两日之后。
一辆朴素的马车从远处驶来,车外跟着三五个大汉,个个一身苗人打扮。
自从那间黑店之事后,沈风斓索性让众人都打扮成苗人,更便于掩人耳目。
马车到了南宁城外,车夫忽然长吁了一声,停了下来。
“小姐,南宁城有些怪怪的。一个首府大城,怎么会戒严如此厉害,等待检查的百姓都排成了长队。”
车子里头,沈风斓戴着亮闪闪的银色发饰,脸颊旁垂下两条细细的长辫。
她揭开车帘朝前头望了一眼。
浣纱道:“会不会是因为,殿下在城中,所以如此?”
他们在到南宁之前,就已经打听过了。
轩辕玦早在九日前,就到了南宁城中,并且剿灭了一拨穷凶极恶的山匪。
又发出了一封言辞恳切的劝降书,使得附近的山匪,纷纷前来投降。
而后轩辕玦就一直在南宁城中,并未离开。
“小姐稍等,我去前头打探打探。”
化作车夫的蒋烽跳下了车,朝着城门那处走去。
“不必了,直接上去吧。”
沈风斓眉尖微蹙,隐约觉得不妙,催促着众人上前。
马车驶到了城门底下,一行几个男子,果然引起了守城士兵的警惕。
“你们是什么人!下车检查!”
一大批的士兵涌了上来,团团围住了马车。
当日驿馆之中被撒了毒粉,事后经过大夫的辨认,那是一种苗家的毒药。
故而现在城中严查苗人,希望能抓出晋王遇袭的罪魁祸首。
蒋烽朝四面一望,对这些士兵如临大敌的模样,觉得十分怪异。
他故技重施,将晋王府的令牌在他面前亮出。
“我们是晋王府的人,乔装打扮有是要事在身,来寻殿下。”
那守城的士兵一听这话,仔细地看了令牌好几眼。
待看清那令牌是真的之后,目光露出怯意,朝马车里头看了一眼。
完了完了,晋王刚在城中出事,这里就有人来兴师问罪了。
那士兵哭丧着脸,只得把蒋烽单独拉到马车旁,压低了声音。
“晋王殿下一行遇袭了!就是两日前的事!此事不是小的能说清楚的,请几位京使随小的入城,我们大人自会说明!”
蒋烽面色一变。
原以为沈风斓的梦不过是关心则乱,没想到……
轩辕玦果然出事了!
马车里头忽然传出响动,像是茶盏破碎的声音。
那士兵一惊,连忙走开了。
气氛诡异得僵持了片刻,过了好一会儿,马车里头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
极其地清冽悦耳,又含着隐忍的威严之气。
“速命岭南道观察使,并南宁刺史等人来见!”
那士兵不禁一哆嗦。
没想到马车之中竟是女眷,还出口如此高调。
能轻轻松松让岭南道观察使来拜见的,会是何等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