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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秋日总是短暂,一场场秋雨落下,很快便有了初冬的味道。
天斓居中,梧桐树落了满地的叶子,院子里每日都有婆子在清扫,怎么也扫不完。
时不时地,发出竹枝扫帚与地面的摩擦声。
刷,刷——
沈风斓索性让人别扫了,每日只等傍晚的时候清理一次,余下的时间,就让黄叶铺满地面。
一地秋色,寒意初透。
她站在楼上窗前朝下看,若有所思。
圣上似乎属意晋王领兵出征,却迟迟没有旨意下来。
主将未定,倒是先择定了对敌的大军——
京城中的五万天雄军,已经接到了整军待发的旨意,正在密集地准备军粮和行囊。
再加上,原本驻守在玉陵城的五万卫家军,此战一共有十万众的士兵可调用。
大周军队采用的是将兵制,所有军队都是圣上的军队,没有固定的武将带领。
也就是所谓的,兵不识将,将不识兵。
卫家军昔年是卫大将军统领的,因为卫大将军身死,圣上感其仁义,才赐名来铭记他。
而这五万天雄军,原是镇国将军所领。
老将已退,如今他们也不知道,此战会是谁带他们出征。
会是年纪轻轻、身份高贵的晋王殿下吗?
还是风头正盛、出身武将世家的詹世城?
圣上的这番拖延,在旁人看来,是兹事体大犹豫不决。
而沈风斓却不这么以为。
“宁王支持詹世城的提议,却不肯请战出征,反而是殿下提了此请。圣上必然看得出,这里头的问题。”
她眉头微蹙,不愿意去把事情想得太坏。
“我总觉得……宁王是希望殿下出征的。也许殿下一走,他便会在朝中打压支持殿下的朝臣,为自己谋利。”
轩辕玦慢慢走到她身后,替她披上一件雪白的狐裘披风,又将窗子微微合了一半。
“不是也许,是必定。”
他声音低沉和缓,透出一股清冷的了然。
“从他在大殿之上,附议老詹之时起,我便知道他的心思了。我若不在京城,朝堂中的局势便少了控制。不过——”
“我能在军中获得威信,能在北疆获得战功,他也远远及不上。”
他并非一时头脑发热,才想要去北疆护卫城池,与胡人对敌。
如何应对胡人骑术,如何安排善后之事,如何保护好沈风斓和孩子……
“所以殿下这些日子,总是待在外书房处,便是为了安排朝中的事情吗?”
轩辕玦略点了点头,牵着她到榻边坐下,亲手倒了一杯浓浓的奶茶。
递给她道:“暖暖手。”
外头朔风呼啸,沈风斓偏喜欢敞着窗子看风景,好像一点都不嫌冷。
十根冰凉的纤纤细指,却出卖了她。
沈风斓接过,清甜的奶香四处溢开。
“若说安排,也安排不了什么。总归是劝他们韬光养晦,不可违法乱纪,不可叫宁王一党抓住错处。若是莫须有的打压,只能让他们求助母妃。”
晋王与萧贵妃母子,同气连枝,一个不在朝中,另一个就得担起大任。
沈风斓略一思忖,点了点头。
“我明白。我会时常带着孩子进宫,多看望看望母妃。”
看望是假,帮她出谋划策才是真。
轩辕玦笑道:“你只需莫要太想念我,努力加餐饭便是。”
说着又动起手来,朝她鬓发上揉了一揉,那双桃花眼里,满是宠溺。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晋王此番会被任为主将之时,御书房中却产生了分歧。
一惯不肯对皇子的事情,多加置喙的沈太师,竟然反对晋王出征。
“玉陵城,乃是北境重地。晋王殿下过于年少,又没有征战沙场的经验,不堪为主将。”
沈太师说这话的时候,目不斜视,朝着圣上拱手回禀。
和平时并无二致。
圣上却看出了些名堂来。
平西侯轻笑了一声,道:“沈太师此言差矣!晋王殿下,那能同寻常人相提并论吗?殿下年少成名,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沈太师怎么就断言,他不堪为主将?”
若说沈太师置喙皇子之事,是太阳打西边升起,那平西侯夸赞晋王,就是太阳打东边落下了。
两个人反常的举动,落在圣上眼中,一片清明。
一个是不希望晋王出征,另一个则反过来。
安的是什么心思,圣上一清二楚,面上却装糊涂。
“两位爱卿不必争了,晋王未曾上过战场,堪不堪用现在还难说。若不用他,总得再想出一个旁人来才是。”
沈太师道:“詹世城倒是个好苗子,只是他身任文官已久,此战仍需一个有威望的大将坐镇才是。”
一个像卫大将军那样的大将。
圣上闻言,脸色沉了三分,“那些个武将里头,老的怕死不敢出头,小的又怕不堪此任。最重要的是,没有一个人请缨!事关北境安危,朕总不能勉强谁去带兵。”
所以挑来挑去,只能在晋王和詹世城里挑一个,或者是——
两个都去。
平西侯含着笑意,双手拢在身前,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不管是晋王还是詹世城,去了哪一个,都对他有利无害。
圣上不禁转向另一边,“定国公,你以为如何?”
一直站在后头沉默不语的定国公,忽然感觉到所有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他顿了顿,随即上前,拱手回话。
“老臣以为,晋王殿下文韬武略,兵法娴熟,就是缺在了战场的经验。詹世城出身武将世家,同样是可塑之才,将来必当大用。”
“若说趁此番战事,让他们历练历练,犹可。若是担任主将之位……还须另择良将。”
定国公的话说得中肯,沈太师也连声附议。
从前他不肯将自己,与晋王府扯上关系,那是因为沈风斓只是区区侧妃。
眼看如今沈风斓就快要成为晋王妃,沈太师再想明哲保身,也该做出点什么来。
他不能让晋王带兵出征。
若是他有个万一,那江山大位,必然落在宁王手中。
他这个效忠“先皇”不肯党附的太师,还能做得长远吗?
关键之时,他也顾不上圣上,会不会疑心他党附了。
好在看圣上的神情,对他并没有怀疑。
“定国公此言有理,朕的儿子们都出生在太平盛世。不像朕,年轻的时候还是打过仗杀过敌的。他们也该去历练历练,好接朕的班。”
圣上此言一出,平西侯眸子一紧。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圣上让晋王出征,竟有立他为储的意思吗?
圣上话锋一转,忽然又道:“定国公,你当年也是领兵驻守过昆仑的,玉陵城可有意乎?”
众皆骇然,没想到圣上属意的主将人选,竟然是定国公!
要说起来,定国公这个爵位,从已故的老国公爷那袭来,原也是个武爵。
到了陈徐行这一代,四海升平,战事减少。
他不甘心做一个无所事事的武官,又喜好游历山河,圣上便如他的意,让他到各地去担任地方官。
地方父母也当过,领兵统将也做过。
可谓是文武双全了。
他在军中自有一番威望,除了年纪大了一些,正是最适合为主将的人物。
“平西侯,你也是个堂堂军侯。怎么,如今年纪大了,不敢了吗?”
平西侯面色一凛,没想到圣上把自己也说进去了。
看这意思,是要在他和定国公之间,二择一了。
定国公只是微微笑着,并不开口。
他身上有着文人的气度,年轻的时候,也是俊秀斯文的翩翩公子。
气度内敛而儒雅,看起来比沈太师这个文官更文气。
而平西侯目光如鹰,气势杀伐决断,看起来更适合带兵打仗。
圣上到底属意谁?
“圣上,老臣年事已高……”
“臣愿往!”
平西侯诧异地回头,看到定国公一脸的风轻云淡,拱手请旨的姿态仍不失风雅。
他正要诉说自己年事已高,难堪大任的话,一下子噎在了喉中。
不觉面上无光,微微低下了头,不想在定国公身边相形见绌。
“哈哈,好,好!”
圣上很是欢喜,“朕就知道没有看错人!传朕的旨意,加封定国公征北大将军,命晋王、詹世城二者为副将,即日率天雄军出征北境!”
出了御书房,众臣分道而行。
沈太师赶到定国公身旁,道:“前几日有人送了一坛好酒来,名曰海棠秋。舅兄若是赏脸,不如到府上一叙,再让你外甥作陪喝两盅,如何?”
定国公心知,他这是要同自己商量事情。
便点了点头,笑道:“好啊,自打二妹妹过世之后,许久未到你府上喝酒了。”
“守孝那三年,除了寿宴年宴,我也不曾喝过酒。楼哥儿又常年不在京城,不能陪你这个舅爷。”
沈太师也笑了笑。
说来,自打陈氏故去之后,两府虽是姻亲,到底疏远了不少。
好在后来又迎娶了小陈氏,又有沈风斓在其中,两府的走动才多了起来。
定国公道:“楼哥儿他媳妇,肚子也好大了吧?也不知道我这一去,来不来得及回来送娃儿满月礼。”
沈太师不禁一愣,忽然想起了定国公送满月礼的癖好。
一块上品宝石,雕出一块玉玦,再把中间剩的那一块原料雕成扳指。
那块玉玦才是重点,从前的翡翠玉玦送了沈风斓,后来的昆仑冰玉玦送了龙婉。
总归是重女轻男。
要是木清华这一胎生个儿子,那岂不是有点尴尬……
“儿媳的胎有六个月了,舅兄此去征战,还顾及小小娃儿做什么?还是保重身子为上。”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了宫门之外,各自的家仆引上马车来。
沈太师命一仆先回府传话,备好酒菜。
定国公也命人回府通传,领军出征之事。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朝着太师府而去。
才到府门外,隔着车帘,只见沈风楼亲自站在门外迎候。
见前一架马车是定国公府的,连忙迎上来打帘,“舅舅,您来了。”
定国公一见他,面露欢喜之意,和他聊起了秋猎时的事。
“……轼儿都告诉我了,原以为你这辈子都要做个老好人了,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一面。好!不愧是沈太师的儿子!”
他说的是,沈风楼让陈执轼先行离开,而后在汪杰人身边使坏的事。
竟活生生让汪杰人,在之后再也没有猎到一只野兽。
说着不禁哈哈大笑。
沈太师在后头,从马车里下来,正好听见这话。
他怎么感觉,定国公这话可不是在夸他……
沈风楼有些不好意思,“舅舅还当我是三岁孩儿不成?这些年在外任职,也算是见识了人心险恶。咱们大家出身不屑同他使下流手段,也不能由着他欺负不是?”
事实上,沈风楼从来不是看起来的那样,人畜无害。
真正人畜无害的人,是不可能处处周全,人人称赞的。
沈太师迎了上来,“外面冷,到里头说话吧。酒菜可都备得了?”
“备下了,是父亲喜欢的海棠秋,舅舅今日也尝尝。”
沈风楼一面说着,一面将人往里迎。
正房花厅一侧,不大的暖阁里头,熏笼蒸腾出淡淡的松香气。
三人围坐一处,亲热又融暖。
“这上好的海棠秋,喝起来润口不燥,甘甜不腻,果然是好酒。”
定国公多饮了两杯,两边面颊泛起红来,夸赞不已。
“舅舅喜欢,一会儿回去的时候,便让下人搬两坛子回去。”
他却摆摆手,“搬回去,你舅母定要不高兴了。她准会说,你这一把老骨头了,学别人带什么兵打什么战?”
说着自己笑了起来,沈太师也不由好笑。
陶氏是个有主意的人,把偌大一个公府操持得井井有条,性情自有一番威严。
不像已故的陈氏,总是温声细语,柔和得像春雨一样……
“你当我是真的愿意上战场吗?我若不去,此战主将落在晋王身上,那形势可就不同了。”
定国公似有了酒意,说起话来毫不遮掩。
沈风楼道:“舅舅此言何意?”
“可曾听闻,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
这句诗,说的是名将岳飞征战在外,却被朝中奸人秦桧构陷,落得惨死的下场。
“舅舅的意思是,晋王殿下若为主将,必当有人要效法秦桧,对殿下构陷下罪?”
“不错。”
定国公伸手去够酒壶,一时恍惚没有够到,沈风楼站起来给他添满了酒杯。
只听他道:“如今朝中,宁王与晋王二人不相上下,争斗不休。宁王此人有心机有手段,蛰伏在废太子身边这么多年,才得到了他的权势。怎么会甘心退缩呢?”
“晋王到底是斓姐儿的夫婿,就算看在斓姐儿的面上,我也不能坐视不理,只好主动请缨了。”
从主将换到副将的位置,目标便没有那么清楚。
就算宁王的人,想在北疆动什么手脚,也得顾忌他定国公在。
“只是晋王到底是要出征的,这京中的事情嘛,那就得看你沈太师了……”
定国公说着,醉眼乜嘢,看了沈太师一眼。
都到这个关头了,再装什么忠君为国,持心公正,未免太虚伪了。
沈太师今日在圣上面前,已经露了馅。
他不禁浓眉蹙起,看了沈风楼一眼。
沈风楼又为定国公添了一杯,随后识趣地起身,“舅舅喝多了,我去厨房催催醒酒汤。”
说罢转身,便走了出去。
定国公心中嗤笑,沈太师真是改不了的臭毛病,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要避忌着。
“舅兄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说句坦白话。我膝下只有斓姐儿这么一个嫡出女,她为晋王诞下了子嗣。”
“留神看去,就连楼哥儿都改了从前的意思,不再诸多夸赞宁王,反而和晋王越走越近。”
“就是我不想结党营私,在宁王一党看来,我们太师府也是晋王的势力了。”
沈太师说了这么多,就是告诉定国公,他愿意支持晋王。
定国公笑道:“你啊你,你别说这些好听的话!宁王与晋王谁是真正心怀天下,谁更适合成为储君,你心中有数!”
为什么沈风楼,从前夸赞宁王是贤王,后来又改了呢?
因为他在真正接触到党争之后,才发现宁王的心思诡计,远不同于表面的温和谦虚。
反倒晋王心地至纯,将来会是个会为百姓谋福祉的——君王。
沈太师却从不在意这些。
谁说心怀天下者,才更适合为君王?
自古成王败寇,他一直不偏不移站在圣上这一边,是因为他不想选错阵营。
可现如今,沈风斓救驾有功,又得了御赐的明黄裘,眼看就要成为晋王妃了。
他才觉得,是时候选定阵营了。
“舅兄说的有理,那晋王殿下在北疆,就有劳舅兄照顾了。朝中之事,我自会为晋王殿下看顾。”
“谁同你说朝中了?!”
定国公忽然皱了眉头,“晋王殿下一走,晋王府那边孤儿寡母的,你就不担心?你就看顾好斓姐儿,别叫她被人欺负了去便是!”
他这是故意借着酒意,训斥沈太师对女儿无情。
沈太师一怔,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别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看斓姐儿就要成为晋王妃,你岂会表明态度?我劝你,别这么偏心。你对楼哥儿还像个父亲,对斓姐儿,你问问你自己,像不像一个做父亲的?”
他索性放开了话匣子,把这些年想对沈太师说的,统统说了出来。
“你再狠心,斓姐儿也不曾记恨过你,你到底是她父亲。人人都说我陈徐行行事怪诞,不重男反重女。若非你沈太师重男轻女过了份,我何必多疼爱斓姐儿一些?”
沈太师如遭电击,丝毫没有想到,原来是这个原因。
“我原以为……是斓姐儿生得同夫人有些许相似。舅兄思念胞妹,才会将对胞妹的感情,都转移到了斓姐儿身上……”
原来不是。
原来他是在为重男轻女的沈太师,补偿沈风斓。
“哼,你不了解我,我不怪你。你只需知道,只要斓姐儿在一日,咱们两府的关系,是斩也斩不断的。”
他对沈风斓的关爱,原因很多。
年幼之时,因为她几乎成为了自己的儿媳。
年少之时,因为她聪慧可人,乖巧孝顺,讨长辈的喜欢。
再后来,陈氏故去,她没有生母教养,沈太师又不注重女儿,只能他和陶氏多加关心……
不论是什么原因。
总归在他心中,沈风斓这个外甥女,地位不比儿子差。
陈执轼更是配合他,单看那件明黄裘便可见一斑。
良久。
沈太师蓦然点了点头,端起了酒杯。
“来,我敬舅兄一杯……”
沈风斓听到消息之后,火急火燎地赶往定国公府,正好听见陶氏在训斥陈徐行。
“你这一把老骨头了,学别人带什么兵打什么战?”
“你以为你还是二十年前,那个年轻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儿郎?”
“南北流转,弄得我跟轼儿也陪着你到处跑!”
“如今好容易安定了几年,你又作死?!”
陈徐行半躺在榻上,打了一个酒嗝。
醉眼惺忪里,忽然看见了沈风斓,正从外头走来。
“斓姐儿,你怎么过来了?”
陶氏头也不回,“哪来的斓姐儿?你别扯开话题,我问你……”
“舅母。”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陶氏转头一看,正是陈执轼带着沈风斓进来了。
最令人尴尬的是,沈风斓身旁,还站着一个裘带轻袍的男子。
竟是轩辕玦。
那她方才训斥陈徐行,那副泼妇模样,岂不都叫晋王殿下瞧见了?
定国公很快从榻上起身,上前朝轩辕玦一拱手,“殿下也来了啊,里面坐。”
陶氏:“……”
合着他刚才醉得起不来,都是装的?
沈风斓上前拉了陶氏的手,笑着示意她别在意。
陶氏想了想,晋王是沈风斓的夫婿,也算得上是一家人了,便罢了。
轩辕玦同陈徐行拱手还礼,众人走进室中,分宾主而坐。
“方才听闻宫中传来的旨意,命本王与老詹为副将,国公爷为主将,同往北疆夺回玉面城。斓儿心里担心,本王便同她一起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这情形,不必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陈徐行是自己请战的,陶氏才会如此大怒,指责他不知善自珍重。
“舅舅为何要主动请战?”
沈风斓不禁问道:“您都这个年纪了,去北疆多危险。那些行军打仗惯了的老将都不敢上,您何必……”
轩辕玦不禁看她一眼。
他说要出征北疆的时候,可没见沈风斓这么关心。
沈风斓瞥见他的目光,轻轻瞪了一眼回去。
那眼神里的意思是,我舅舅一把年纪了,你年轻气盛身强力壮,能比吗?
陈徐行注意到两人小小的眼神交锋,不禁乐呵起来。
“怎么,嫌你舅舅老了?我才五十岁,也不算很老。”
大周朝廷的制度,官员五十岁便可告老还乡了。
按照后世的说话,叫做“退休”。
寻常老者能活到花甲之年,也就是六十岁,都算得上是高寿了。
陈徐行身有一品公爵,自然不存在“退休”的说法。
他从三四年前开始,就不再接任朝中职务,只是参政议政,算是变相“退休”了。
谁想到了五十岁,反而接了这么重的一个担子。
她耐心道:“是是是,舅舅自然不老。便是老了也无妨,廉颇老矣,一顿还能吃两大碗呢!”
“说的是,所以我就要去北疆,会一会这楼兰人!”
说来说去,陈徐行就是不肯告诉他们,请战出征的真正原因。
反而叮嘱了沈风斓许多事,说是他不在京中,晋王殿下也不在京中,让她善自小心。
“若有什么事,就去找你父亲。我今日和他深谈了一番,看他那神情,是有所悔悟的。”
陈徐行压低声音说着,朝她眨了眨眼。
她父亲?
这话的意思便是,沈太师他,决意站在晋王一党了……
沈风斓和轩辕玦,不禁对视一眼。
陶氏没好气地看着陈徐行,只听陈执轼道:“我已经决定了,随父亲同去。娘不是担心父亲有危险吗?我会替您看着父亲,绝不叫他犯险的。”
陶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说的好听,只怕真到了危机的关头,他比陈徐行还要冲在前头。
这父子二人一个脾气,她想管也管不了。
轩辕玦见状,笑道:“国公夫人放心,本王一定会照顾好国公大人,不会让他们父子两有任何闪失。”
有了轩辕玦这话,陶氏面上才露出些许笑模样。
她叹了一口气,道:“战场凶险,刀剑无眼,你们都要平安归来。”
口气听起来,就像对后辈子侄说话一样。
“是,舅母。”
他顺着沈风斓的称呼,朝陶氏笑得亲热,眸中灿若明星。
陶氏一愣。
她从前只觉得,晋王生得太过好看,只怕是个花花肠子,中看不中用。
这一年多看下来,越发能体会到,他对沈风斓的一往情深。
这一声舅母,无疑是给了她一个承诺——许沈风斓正妃之位的承诺。
陶氏不禁笑了起来,看着眼前一对璧人,心中欢喜。
陈执轼见沈风斓露出笑意,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
曾经很担心,她在晋王府会过得不好。
也很恼怒,觉得晋王这样放纵不羁之人,配不上沈风斓。
而今更多的是欢喜。
欢喜她终身有靠,欢喜她觅得良人……
待沈风斓二人告辞回府,陈徐行送两人到二门外,面上还带着笑意。
“夫人,你可看出来了?晋王殿下请战往北疆,是有他的打算的。”
陶氏疑道:“什么打算?”
“他是想借北疆的战功,向圣上请旨,册封斓姐儿为晋王妃……”
与此同时,回晋王府的马车上,轩辕玦也说出了同一句话。
“国公主动请旨去北疆,是有他的打算的。”
沈风斓裹着素白狐裘,倚在马车壁上,好奇地转头看他。
“舅舅分明在打马虎眼,殿下怎么看出他的打算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轩辕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国公是真的很疼爱你这个外甥女,若是本王没有猜错,他请战出征,是在替我挡了主将的身份。”
“一旦此战的主将是我,宁王一党或许会从中作梗,在北疆动手脚。不仅对你我是大害,甚至可能威胁到玉面城能否顺利夺回。”
沈风斓蹙起了眉头,凝神细思。
“殿下若说宁王会在朝中党同伐异,我信。若说他会对北疆战事动什么手脚,我实在不敢信……玉陵城事关大周安危,他会这么不顾大局吗?”
轩辕玦微微勾起唇角,“你把他想得太好了,也把皇权之争想得太单纯了。为了争夺皇位,别说一个玉陵城的得失——”
“就是谋朝篡位,通敌叛国,他都做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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