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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墨影半刻也不敢耽搁,连身上的外袍也都来不及换下,直接从御书房一路朝梦央宫而去,脚步太过匆忙,以至于路上时有碰上的宫人刚来得及认出此人是帝王、还没来得及行礼,明黄的身影就已在视线里渐渐淡去。
到达梦央宫的时候,内殿里已聚集了好几个太医,除了唯一一个在给梦言探脉的院正,其余都在床边低语着小声说着什么。
现在梦央宫的事就是头等大事,但凡浅妃娘娘出了那么一点点小状况,于他们而言,那就是要掉脑袋的大罪。所以事无巨细,院正统统亲自到场,力求这主子能够健健康康地生下个小皇子来。
“怎么回事!”
一声沉喝,将众人的思绪视线全部吸引过去。
帝王阴沉的脸色把他们全吓了一跳,院正连忙收回正在诊脉的手,跪下禀报。
“回皇上,浅妃娘娘只是着了凉,加上本身胎像不稳,所以才会突然觉得腹痛。方才微臣等人已经给开了药让娘娘喝下了,现在娘娘正捂着个暖炉,应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了。”
君墨影紧蹙的眉宇这才有几分舒散,脸上的阴郁却显然没有因此完全消失。
无缘无故的,怎么会突然着凉?
冬阳心细,平日里都是好好伺候着的,这两日……
沐浴!
君墨影太阳穴猛跳了几下,眉宇间闪过一抹懊恼的神色,尽管不太明显,却被梦言眼尖地捕捉到了。
心里咯噔一下,梦言抿了抿嘴唇,心道一声完蛋,这男人一定会好好跟她“算账”的。
“朕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君墨影捏了捏眉心,又补充一句,“往后每日都来给浅妃请一次脉,今日这种情况绝不允许再出现第二次。”
“是,微臣明白。”
君墨影侧过脸,还没走到床边上,就看到小东西脸色苍白的躺在那儿,眼巴巴地盯着他,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微微颤抖的眼睫和胡乱闪烁的眸子都昭示着她此刻的紧张。
他几步走过去,停在她身边,眸色淡淡,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知道错了没有?”
梦言扁了扁小嘴:“知道了。”
“还洗澡?”
“不洗了……臭死我也不洗了,真的。你别生气。”
梦言抽了抽鼻子,微哑的嗓子带着几分不太明显的鼻音,加上那一两分的假意哽咽,怎么看怎么叫人心疼。
君墨影哪里还忍心对她说什么重话,当下就无奈地扶了扶额角,在她身边坐下。
“瞧瞧你这样儿。”
在她小巧的鼻尖上刮了一记,他不含责备地低斥,“又像是朕欺负了你似的。”
梦言想说,本来就是你欺负我好么。
可这件事本来就是她理亏,这男人好不容易消了气,她哪里还敢说什么顶嘴的话,只能乖乖地点头称是:“恩恩,你才没有欺负我,都是我不好。”
“怎么样,喝完药还疼吗?”
君墨影紧张地看着她,刚才听到李德通说什么情况不好的时候,把他吓得心脏都漏了几拍。
梦言就算是真疼也不敢说疼了,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疼不疼,真的。你别那么紧张,我就是刚才突然有那么一点点疼,现在已经全好了!而且我还很乖地喝了药,肯定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
她抿了抿嘴,“你别这么凶巴巴的嘛。”
“李德通突然跟朕说你腹痛,朕还当是怎么了。”君墨影摸了摸她的脑袋,转而去揉她的腹部,一下下很轻很轻地捋着,生怕弄疼了她。
“看来往后是半点也不能纵着你了,不然非得闹出点什么大事儿不可。”
小东西的身子明明就好了,突然之间腹痛,他险些就以为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来害她。
谁想到,竟是因为这种原因。
“好好好,再也不能纵着我。”梦言委屈的要死,这话说的她的心都在滴血,可是面对这男人扮黑脸装煞神教育她的时候,她必须得乖乖的才好。
“我下回要是再敢提出这么无理取闹的要求,你要么就直接无视我,要么就把我揍上一顿,让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以后绝不再犯,行了吧?”
揍上一顿……
他要是真舍得,也不会把她惯成这样儿。
“行了,咱不委屈。”他替她掖了掖被角,道一句:“只要你好好顾着自己的身子,其他的都随你,恩?”
君墨影说完就站起身来。
梦言连忙伸出手抓着他的袖袍,呼吸一急:“你要去哪里?”
君墨影愣了一下,才道:“换衣服。”
他挑了挑眉尖,表情变得有些似笑非笑,“怎么,朕离开这么一会儿功夫,言言就舍不得了?”
梦言嘴角抽搐了两下,悻悻地道:“……你还是赶紧去吧。”
梦鸣宫。
自从梦言那件事情发生以后,太后果真就如帝王所说那般,再也没有出过梦鸣宫的宫门。
其实真要说起来,太后原本就很少出去,可能是人老了,便连平日里怜汐让她去御花园逛逛,她也懒得去,只想安安静静地守着她的梦鸣宫。
只不过,自己主观上不想出去和被人严令禁止了不准出去,那意义上可就大不相同了。
此次被皇上勒令好生休养的事,后宫里似乎并没有传出什么风声。
或许是皇上给她留了最后一丝面子,或许是后宫那些女人还对她有所忌惮,可不管是因为哪一个,太后的心里却远没有那么高兴。
还有怜若那个背主的死丫头,若不是因为她,自己的计划完全可以天衣无缝的进行。
哪怕皇上回来的时候确认是自己做的又如何?梦言都已经死了,而自己好歹是他的“母后”,他总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就把自己一起杀了吧?
可惜啊,事与愿违。
“哎……”
太后幽幽地叹了口气,看得怜汐有些心酸,,这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太后吗?
“太后,您别这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皇上现在不理解您的苦心,往后终会明白的。”
太后闭着眼点了点头:“哀家都这样了,往后这梦鸣宫怕是也没什么人来了。你这孩子别跟哀家这么生份,还是像最初的时候那样,叫哀家一声姑母吧。”
怜汐一听这话,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儿了。
现在想想,太后平日里虽说严肃,对她却是极好的。
就拿上回禁地那件事来说吧,虽然太后并不知道里头究竟是个什么状况,虽然皇上最后还是查出这件事是她做的,可说到底,太后总归是帮了她不是吗?
在皇家,这样的亲情已属难能可贵。
“姑母别说这种话。虽说您现在出不得梦鸣宫,可您怎么说也是太后啊,皇上并没有下令不让那些娘娘们来这儿看您,所以平日里应该还是会有人来陪陪您的。至于那些见风使舵的势利眼,不来就不来吧,姑母根本无需将她们放在心上。”
怜汐站在太后跟前,微微攥着手心,美眸中的神色确确实实的就是担忧与关心无疑。
太后满是疲惫的心里总算闪过一丝安慰。
“好孩子,哀家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哪里像怜若那死丫头,竟敢……”太后混浊老态的眸中闪过一丝狠厉,身上透出一股森寒的气息。
不过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眸光转而变得平淡似水,深深地看了怜汐一眼,朝她招了招手。
怜汐怔了一下,才走过去,有些不明所以。
太后却在这时从榻上起身,就这么站直在她面前,叹了口气,在怜汐些微错愕的目光中,突然倾身过去,抱了抱她。
“好孩子,哀家如今也就和你能交交心了,你可切莫背叛哀家,知道吗?”
怜汐愈发疑惑,太后素来不是个喜欢与人太过亲近的性子。怎的今日,突然这么感性?
难道是因为身边的人一下子都没了,落差太大,所以想在她身上寻找一点亲情的滋味?
咬了咬下唇,怜汐用一种安抚的声音低低地道:“姑母说的什么话,就算背叛全世界,怜汐也不会背叛您的,您就安心吧。”
太后一时间心绪大动。
就这么用力地抱着她,嘴角牵扯出一抹欣慰的笑意,脸上的皱纹显得愈发明显,那双混浊的双眼中却终于出现了几丝明媚的光晕。
良久,都保持着这个姿势。
怜汐终于觉得有些奇怪,不由开口唤了一声:“姑母?”
若只是因为最近这些变故,太后的情绪变化未免太大了些吧?
可若不是,太后这到底是怎么了……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了,太后叹了一口气,淡淡地放开她:“没事,哀家就是有些感慨。这么多年,哀家身边也就只剩一个你了。”
太后说着又平静地坐回榻上,低垂的眼帘中闪过一丝不太明显的晦色。
怜汐听她这么一说,尽管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却没有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
“姑母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都说花无百日红,就算浅妃如今再是得宠,也终有年老色衰、青春不复的一天不是吗?到时候,难道皇上还会愿意继续盯着她那张脸不成?所以姑母和皇上之间的关系,将来一定是可以缓和的……”
“话虽如此,可哀家就是担心啊。更何况,这等待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些……”
怜汐突然眯起眼,笑了一声:“姑母忘了,其实眼下就有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太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怜汐的眼神愈发意味不明,笑容中逐渐染上一丝阴寒,“就像奴婢刚才说的那样,花无百日红,皇上之所以这么长时间独宠浅妃一人,或许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看腻了后宫的其他娘娘。若是这个时候有新人出现,浅妃的风头可能就会过去呢?”
虽然这话说的连她自己都不是很确定,单看帝王的样子就知道浅妃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可是眼下除了“瞎猫碰死耗子”,还能怎么办呢?
总不能就这么听之任之,由着浅妃一直受帝王独宠下去吧?
更何况,当初浅妃突然受宠的原因本来就很奇怪——就这么突然有一天,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子住进了龙吟宫,然后就莫名其妙地受宠了,到如今,帝王身边哪曾还有过其他人?
既然浅妃可以成为那个莫名其妙的意外,那么谁说旁人就不可以呢?
便是自己,也不是没有机会的。
只不过现在不能贸贸然地出手——起码得先借把刀除掉浅妃肚子里的孩子才行。否则,在谋害龙种这样的大罪之下,便是自己能够除掉浅妃,帝王心里怕也不会接受一个这么恶毒的女人。
“新人出现?”太后蹙了蹙眉,“可你没瞧见皇上那晚的样子么,这种时候,他的眼里哪儿还装得下什么新人?”
“姑母忘了么,再过不久就是三年一度的大选之日。届时,便是皇上眼里装不下新人,也不能违法了祖制吧?”
太后沉吟片刻,点着头“恩”了一声。
不能违法了祖制吧?
不能吧……
其实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经历了这么多事,太后都已经有些不确定,皇上心里究竟还有没有祖制这种东西了。
起码祭祖那样本该由帝王亲自主持的头等大事,最后还不是交给了一个王爷去办?
不过,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姑且就这么试试吧……
沉默片刻,太后又道:“汐儿,哀家知道你对皇上的心思,不过你也得注意着些,最近这些日子,还是不要去招惹浅妃为妙。”
她自己说着似乎也觉得有些憋屈,眉心渐渐地拢了起来:“皇上还年轻,你更是正值风华,只要能等得起,机会终归是有的。切莫为了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就永远失去那个站在最高点的机会,知道吗?”
“姑母说的是,这些道理汐儿都明白的。”怜汐点点头,心里不禁有些动容。
太后能跟她说这些话,那就说明是真把她当亲人一样的对待的。
“就算真要对浅妃出手,汐儿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去,姑母大可放心。起码得等这阵子风头过去,将事情撇的一干二净才行。”
“哎,你这孩子……”太后叹了口气,眼神有些飘渺。
“若你心里那个人不是皇上,该有多好?哀家大可为你指一门满意的婚事,有哀家在后面替你撑腰,便是做个王侯将相的正妻,又有何难?”
怜汐一怔,而后微微咬住下唇,委屈地唤了一声:“姑母……”
那么多年以前,她的心就已经不属于她自己了,现在哪里还能要得回来?
“好了好了,哀家明白。”太后见她神色伤感,赶紧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你心里只有皇上,哀家知道的,绝不会强迫于你。”
顿了顿,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眼中却有一抹坚定闪过。
“你的心愿,哀家一定会想办法替你达成。”
翌日,御书房。
朝中几位重臣留在御书房商议闽南地区的旱灾一事,争争吵吵,没个休止。
然而龙椅上一身明黄的男人,却是始终沉默地听着他们的话,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众人以为帝王是不满他们的效率,只有君寒宵知道,皇兄是走神了。
至于为什么走神,他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估摸着,应该是和小皇嫂脱不了干系吧?
君寒宵挑了挑眉,突然觉得自己真是睿智,连皇兄的心思也能揣摩个大概了。
碍于帝王的沉默,众人皆是提心吊胆,不过也因此,办事效率却瞬间高了很多。
到最后,对于闽南旱灾一事,虽然还没讨论出个成型的赈灾计划,可大致的方向却已经出来了,只等帝王做下决定。
户部是掏银子的那个,所以理所当然地,这件事便由户部尚书来跟帝王做最后总结。
这个时候,帝王终于给了他们一点回应,拍案定下所有方针。
当今日议政之事完毕之后,礼部尚书突然出列。
躬身道:“皇上,老臣有一事。”
君墨影看着他,眉心突然跳了两下。
隔了很久,直到众人全都微微诧异地抬头看向他,才道:“说!”
这简单的一个字说出口,他的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玄黑梦眸中更是闪着几分不耐。
礼部尚书吓了吓,难道自己是哪里得罪帝王了不成?怎么自己都还没开口,就已经这么招人烦了?
他定了定心神,绷着一张大义凛然的脸,颇有种豁出去了的感觉。
“皇上,过几日就是三年一度的大选之日了,老臣想问问皇上,对于本届秀女,是否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君寒宵的表情顿时微妙了一下。
还以为皇兄在想什么事儿呢,感情是为了这个呀……
唇角微微一勾,君寒宵的眼中闪过几丝坏笑的成分,若是这次大选能够顺利进行,也不知道皇兄要怎么跟小皇嫂“交代”这事儿呢?
再往长远了想,若是真的就这么选秀女了,皇兄的心也不知道会不会产生偏移。
是始终如一地守在梦央宫,还是移情别恋地左拥右抱、只顾新宠?
想了想,君寒宵觉得,虽然这第二种可能性也勉强算一种情况,不过希望实在渺茫。
“特别的要求么?”君墨影意味不明地把礼部尚书的话重复了一遍,梦眼突然眯了眯,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冷弧。
“若是朕说,朕的特别要求是,今年的大选直接取消,陈爱卿以为如何?”
帝王此话一出,就像是在众人心口上投下一记重磅炸弹,吓得这一个个都大惊失色。
谁都知道帝王如今独宠浅妃,可任谁也没有想到,帝王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是……开玩笑的吧?
开玩笑的吧!
就连君寒宵也不由震惊地看着龙椅上一脸严肃的帝王。
看这样子,还真不像是开玩笑的呀!
众人的心脏皆是扑通扑通地狂跳,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一时都不由恼起了礼部尚书,要不是他多此一问,或许皇上就不会突然萌生了这个想法呢?
唯有大选顺利进行,他们家族中的女子,才能顺利进宫啊……
“皇上,您这……”
陈尚书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上了几分颤抖。
因为帝王素来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朝中的很多大事,除非是帝王没有严令申明要如何如何做,否则的话,一般很少有人敢去质疑帝王的威严,更别说是否决了。
所以此时此刻,陈尚书的内心可以说是无比焦躁的。
他不是没有注意到身旁那些个老东西的眼神,可他实在是冤枉啊!身为主办大选之人,他当然要尽可能做得让帝王满意。那趁着这个机会问上一句,又如何?
更何况,又不是只有这些人家里有正值妙龄的女子,他自己的女儿也到了年纪呀!
这么一想,陈尚书的底气不由足了那么一点点:“皇上,老臣以为,秀女大选乃是从太祖皇上开始就定下来规矩,若是皇上如今轻易就将其取消,会不会有点……不太好?”
冷汗涔涔地往下冒,陈尚书却连抬手抹一把都不敢。
期间不乏有人朝君寒宵投去那么一瞥,希望端王爷能够站出来说句话,毕竟他在帝王那儿说话的分量可不小。
偏偏君寒宵只作没看见,悠哉地往旁边一站,摸着下巴,干脆看起了好戏来。
众人不由一阵失望,只好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帝王。
君墨影却道:“哪里不太好?”
凉薄的视线徐徐从众人身上扫过,嗓音淡得几乎拧出水来,“如今闽南旱灾,朝廷正是急需用钱的时候。在此时举办秀女大选,铺张浪费、主次不分,又有哪里好了?”
众人又是一噎。
终于还是有人道:“皇上说得没错,朝廷急需用钱,可这几年丰收不断、国库充裕,应当是不会出问题才是。更何况……赈灾固然重要,充盈后宫、繁衍皇嗣同样是重中之重的国家根本,所以还是请皇上听臣等一言,让大选继续罢!”
话音落下,御书房里的人统统出了一身冷汗。
每个人都在心里附议着他的话,却又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再多说一句。
良久之后,君墨影倏地冷笑一声:“好!大选继续!”
这一声“好”,把众人全都说愣了。
帝王这突然是……同意了?
可这语气,怎么就听着这么瘆人呢……
“既然你们这么想选,朕就让你们选。”君墨影意味不明地说了这么一句,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他微眯着梦眸看向陈尚书,“朕没有任何要求,一切按照往年的规矩办。”
陈尚书立刻激动地躬了躬身:“是,老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