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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面人意味不明的瞥了她一眼, 嘴角突兀勾起一丝冷笑,浑然并没有接过的意思。但他没有阻住去路, 反而坐回床板边, 一副任君自由来去的架势。
长陵微微感到讶异,她能察觉到来自铁面人的敌意, 但不像是针对她——他对楚婆婆心存芥蒂,这才连解药在手也无动于衷。
如长陵这种自矜自傲之人, 哪有闲情去关心这祖孙俩的来龙去脉,更没有苦口婆心的耐心, 她既觉此人连自己都不想活命, 又何必多管闲事操那份心。
她将解药放在桌上, 踱至牢门前, 干净利落的开了锁,正想离开,忽听那铁面人闷哼一声,倒在木床上抽搐发颤。
长陵指尖在牢锁上顿了顿。
她犹豫了一瞬, 旋即回身抓起解药,硬生生的灌入那人口中。
这一系列动作她做的是行云流水,等铁面人回过神来时, 她已离开地牢,只落了那个草蟒编在地上。
铁面人弯腰捡起,捧在手心里许久许久, 一双瞳仁幽暗深远, 透不出一点亮。
回到山洞时天已破晓, 楚天素见到长陵平安归来,心焦如焚地问,“如何了?”
“他已服下解药,只不过……”
“什么?”
长陵问:“他当真是您的外孙?”
楚天素被问懵了,“我,我骗你做什么?”
长陵夷犹片刻,便将在牢中所闻所见言简意赅的复述了一遍。
楚天素听完了之后脸色一片惨淡,整个人比外头的天还要阴沉,她颤颤悠悠走到洞口,看着云层重重叠叠,风雨欲来。
“我……害死了阿舟的母亲,没想到都过去这么久了,他还恨着我。”
楚天素垂下了头,枯槁的双手扯着衣袖,她开始述说一个长篇大论的过去。
长陵坐在一旁,听到最后,倒觉得这分明是三言两语说的清的——
楚天素曾育有一儿一女,约莫在两个娃七八岁的时候遇上了水灾,她为救儿子眼睁睁看着女儿被大水刮跑。没料想多年后与女儿重逢了,女儿嫁给了雁国极有威望之人——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女儿不仅不记旧怨,还将父母兄长一齐接去共享荣华。
哪知没过上几年好日子,楚天素那当大夫的儿子闯祸治死了皇族贵人,于是连同她二人以及儿孙一家,都给发配到了雁回山墓王堡之中。
再后来,她听闻她的女儿也受到了牵连郁郁而终,只余她外孙孤苦伶仃一人。
这大抵就是一个本以为可以养儿防老没想到养儿送终的故事。
楚天素本以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会和这外孙重聚了,但她万万没料到,上天居然给了她一次再相逢的机会。
真乃时也命也运也。
长陵听到最后,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原本,她觉得楚天素那外孙为了这些陈年纠葛拒喝解药,实在是婆婆妈妈,但想到他被人用卑鄙的手段丢到这儿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心底对他产生又一丝同情。
楚天素闷声不吭的发了一会儿呆,突然转过身朝长陵一跪,颤声道:“凭我一人之力,实在难以救出我外孙,眼下婆婆只能求你相助了。”
长陵搀她起身,“我这条命都是婆婆救的,不至于用个求字。”
楚天素见她满口答应,面露喜色,但很快眸光又沉重了下去,“只是墓王堡机关重重,要逃出本就是难若登天,何况你如今身子骨未恢复,更不能动武……”
“我在牢里听那人说到您外孙有忠心部将,还说都城有不少人都在寻他,您这外孙在大雁国,究竟是什么身份?”
楚天素神色有些古怪,“他……我听说他是个将军。”
见她含糊其辞,长陵只当她是在堡中十多年消息闭塞,“他在雁国既然有一定的权势,就不能寻到一个可信之人帮忙把信带出,让外头的人得悉他在此处?”
楚天素脱口而出,“不行,万万不行,墓王堡堡主,对他恨之入骨。”
“为何?”
楚天素不答,只道:“现下就算是找,也是来不及的,中了三魂三魄散之人会发疯两日日后力竭而死,待过了明日,那个明……那个你在牢中见到的人自会叫他堡中的眼线去查实,若发觉阿舟还活着,他怎么还会心慈手软?”
那人原本就没有心慈手软。
只不过是碍于什么不为人知的理由才没有对楚天素的外孙立下杀手。
长陵有些好笑的叹了口气,“倘若如此,今夜是我们动手的唯一机会了。”
楚天素茫然无措的点点头,她似乎也意识到两个一老一弱要想要带着一个铁头脑袋闯出戒守森严的墓王堡,这种营救已不能算是棘手,简直是异想天开了。
但她怎么能够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在世间最后一个亲人也横死在墓王堡之中。
只可惜了长陵这孩子……若不是自己苦苦哀求,她又何至于大难不死后又自寻死路。
楚天素又是痛楚又是内疚的回转过头,正想和长陵说点什么,结果一转头,发觉长陵居然施施然的坐在石桌边上啃馒头,楚天素舌尖在嘴里打了几个回旋,睁大眼睛问:“你哪来的馒头?”
“回来的时候在厨房顺的。”长陵边吃边说:“还有两个,您饿了自己拿。”
楚天素:“……”
雁回崖,千丈冰霜成天阙。
长陵坐在极高之处的岩石之上,待欣赏完了旭日初升的景致后,回转过身,指着远方一处巍峨的山脉问道:“那是什么山?”
楚天素看去,“那是鹿鸣山。”
长陵指了指与鹿鸣山挨着边的山头,“这呢?”
“北玉山,这是墓王堡内除了雁回山外最高的山,你问这个做什么?”
“鹿鸣山与北玉山之间,有一处吊桥。”长陵指着两山相间之处隐约的一条黑线,“那应当是条桥吧?”
楚天素听懂了长陵的意思,“若两三根腐朽的铁索也算是桥的话,可要想通过那处离开墓王堡,是决计行不通的。”
“嗯?”
楚天素连连摇头,“军营点正设于北玉山之下,有数千军士把守,可以说是守卫最为森严之处,我们往那处赶不是自寻死路么?”
“我们劫了您的舟儿后,不管往哪出逃,都是在自寻死路。”
楚天素一噎,但见长陵跳下岩石,“我们绝无悄无声息离开的本事……不论破了哪处关卡,墓王堡都能轻而易举的追上,那鹿鸣山之外是延绵无尽的山脉与河流,于逃犯而言,正是绝佳的藏躲之处。”
长陵见她懵懵懂懂,又在图纸上涂涂画画了讲解了好一会儿逃亡步骤与路线,事实上楚天素对于这些全然没有概念,她听了半晌,却是突然问:“你有几成把握?”
长陵沉吟道:“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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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
虎穴深处,阴冷如墓。
一个黑衣人缓缓踱入地牢的最底间,但见床上血污点点,铁面人“阿舟”双目圆睁,一动不动的躺在木床上,黑衣人顿时一惊。
他死了?
黑衣人拿出钥匙开了锁,进牢去探他鼻息,哪料刚一凑近,铁面人十指突地一动,长链蓦地响起,猝然绕向黑衣人脖颈。
黑衣人反应奇快,旋身避开,只听刷的一声抽刀而出,朝铁面人面门直劈而去,铁面人闪得及时,一刀劈灭了桌上油灯,霎时牢房陷入一片黑暗。
那人冷笑一声:“是谁给你解了三魂三魄散之毒?”
理所当然的毫无回应。
“你以为你躲得掉?”黑衣人长刀纵地一挥,霍地带起破空呼啸,铁面人下意识想要闪避,但锁链拉到了极致,一时间竟脱不开身,眼见刀尖准确无误的刺向自己的喉口——
正当此时,忽感到一阵风掠过,又听见金属“嗤”的插入皮肉之声,铁面人只觉得黑衣人似乎在一刹那顿住了身形,而后应声倒地。
再一眨眼,桌上的油灯再度点燃,有一人站在桌旁,一张俊秀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中忽明忽灭。
那人自然就是长陵。
她没想到有人赶在她之前混进地牢,见那黑衣人提着刀走向虎穴的那一刻时,便猜到这人是那个“二哥”派来灭口的。
她不知此人武功深浅,没有悄无声息放倒对手的把握,只能先让他动手,再隔空动指熄灭了油灯,借着漆黑不见五指的缝隙,一个匕首戳穿了那黑衣人的心脏。
铁面一看到长陵整个人徒然一震,眼中满是掩饰不了的惊异。
此前他还当长陵是墓王堡的士兵,受人之托才来送药,但就这一晃眼,他看长陵就这样沉静的站在跟前,哪怕是穿着士兵服饰都掩饰不了那一身森然气势,他心中不免惊骇。
月儿挣出密云的笼罩,悄然冒出一个小角,天际间是一片墨黑森然,远不见晨曦何至。
大昭寺内供奉的佛仍在沉睡,寺内的僧却闹腾了起来。
恰是三更。
大乘塔内,隐约能听到外头不远处两方人马打斗的动静,圆湛与圆贤两位长老早已按讷不住了,圆贤道:“方丈师兄!莫管那两个人是什么来头,派人去查就是,当务之急,那几个掌门若真恢复功力,我们还需及时助阵!”
“是啊,要是去晚了让他们逃脱,殿下必定怪罪……”
“那些人一时半会逃不出寺内,”圆海好似想到了什么,神色狐疑的扫了殿中一圈,“但是这次殿下真正的目的……”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整座大塔应声晃了三晃。
殿中几人徒然一激灵,紧接着闻到了空气中漂浮的那股火油味,圆湛与圆贤交换了一下眼神,错愕道:“莫非——”
圆海身形一闪,当即往阶梯奔去,圆湛圆贤和云慧也紧随其后,大昭寺的和尚脚下轻功了得,不过眨一眨眼,便消失在了殿堂之中——于是,成功的与纵火犯擦身而过。
殿中央那尊卢舍那佛的脑仁后,有两人一动不动的趴在上边,高耸的耳廓遮住了他们的身形,几乎要与佛像融为一体……不用猜便知是谁。
事实上,叶麒在说完“我有办法”之后就发足狂奔,长陵虽不明就里,但还是跟了上去,快到顶层阁楼时方见他慢下身来,从衣兜里掏出火折子。
长陵瞬间心领神会——这家伙是打算点燃顶楼的火油,趁机引开圆海等人。
这虽说算是个办法,可他们现下手中没有能够导火的引线,如若不能在爆炸后及时撤回去,不要说掩人耳目,反而还有可能被那几个和尚抓个现行。
叶麒压低声道:“我把火折子丢到书柜上,火烧到烛台会需要一点时间,到时我们返回去躲到佛像后,只要动作够快,应该不会被察觉。”
“这么黑,你有把握扔的准?”
说时迟,叶麒将系在身上的无量鞭一拔而出,长手一挥,鞭头如长蛇吐信般飞射而去,与此同时,火折子从他的左手弹出,恰如其分的穿过鞭子破开的窗柩,正正好落在屋内的书柜上。
火苗“噗”的一声窜起,叶麒长鞭迅捷一收,捎带长陵往阶梯下一跳,“走!”
于是,待整个书阁的火油都被点着了,火光蔓延出走廊时,他二人已借着烛台的爆破之声神不知鬼不觉的飞身跃起,搭上了佛祖的耳根。
任谁也想不到,那两个小毛贼居然敢堂而皇之的在大昭寺方丈的眼皮子底下妄为,藏身于每日顶礼参拜的佛祖身后。
叶麒整个人埋在巨大的耳缝后,双手指节撑的发白,他憋足了气强挺了片刻,生怕一个松懈摔了下去,那丢脸可就丢大发了——
跟着,他一扭头,发现长陵一只手没撑住,猝不及防的从佛头上跌下。
叶麒一惊,不假思索掠身而下,无量鞭环上长陵的腰,他猛地一收,将她一把拥入自己的怀中,两人在半空中旋了小半圈,稳稳当当的落了下去。
谁知长陵脚尖刚一触地,一口鲜血便呕了出来,叶麒没料到还有这种状况,一紧张,舌尖打了了磕,“你……你这是怎么了?”
长陵的胸腔被一股气压的生疼,视线倏忽间模糊了一下。
今夜她以轻功直闯大乘塔,本是擅自动用了内力,初时只觉得丹田之气紊乱,尚未来得及深想,直到方才再度施为,气血一时翻涌,直蹿的喉头出血。
好在只是用了些许轻功,没到真气逆流的境地,长陵深吸了一口气,轻飘飘道:“没什么,我偶尔紧张会吐点血,习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