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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到小棠流泪,吓坏了于灏。却在顺着女孩子视线回头的那一刹那,于灏豁然明白。
只因他们身后的不远处,王明轩似乎站在那里很久。
经幡飞动的西臧,天空那么的蓝。
——阿棠,只要你回头看看,我一直都在。
这是王明轩两年前对小棠说过的话,盛夏的西臧,小棠在恍惚中骤然回头的时候,没想到就那么应验了。
二十四岁的小棠是个过度理智的人,甚至有些过渡成熟的无趣,即便内心存留的一点点梦幻也被现实虐杀的几乎不再剩下什么了。
但是,不论多久,不论她今年几岁,王明轩似乎一直能满足她的某种希冀。让她在残酷的现实中,还保存到最后的一丝幻想。
他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来得快。
这一刻小棠掉眼泪,说不上是为什么,有为阿豪逝世的心痛也有为自己无助的莫名委屈还夹杂着很多复杂的情绪,翻滚着最终涌向了她的眼眶。毕竟,情绪这种东西是不受控制的,可这些情绪,只有在看到王明轩的时候她才能完全的发泄出来,不再压抑。
山路崎岖,不远处的庙宇里有钟鼓声敲击的声响,沉闷,压抑,却久久回荡在这样空旷的山峦间。
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失去了向前走的动力,小棠站定不动,她不过去,因为她心里明白他会过来的。
就那么看着王明轩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过来,小棠只掉了一滴的眼泪早已经风干在了风中。
伸手,在他就要到她身边的时候,她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那一刻,王明轩感到被他妻子柔软的手紧紧握住后,她的手竟然意想不到的温暖,每次都是要替她来暖手的。
一味觉得小棠的手无比的温暖,王明轩忘了是他的手太冰了,站了那么久,只为等她下山。
“阿棠。”他用冰凉的手指轻抚了一下她的发顶后,一直巧言令色的人却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说些什么。
录音记录里他妻子浅淡的嗓音总在他耳边徜徉,本来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在见到她以后,却什么都难言地说不出口。
和往常不同,倒是话少的小棠,在回去的路上主动和他说话。
“累吗?”
“冷吗?”
“连夜的飞机一定困倦。今晚,好好休息一下,隔几日我们再回去。”
“好。”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指,王明轩嗓音依旧带着病中的沙哑。
听他咳嗽越来越厉害,小棠说,“别说话了。”
于灏还有‘盛宇’的事务要打理,没有和简赫停留在这里,当天就和简赫一同向A市赶回去。
因为小棠带着阿豪的骨灰失踪,阿豪的葬礼不得不拖延到了6月30号,宁家给宁家长子的葬礼,不论目的是出于什么,场面必然不会小。
向珊和向玲在阿豪的葬礼上碰面,向珊看眼前泪流满面的人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选择了漠视。
原本有血亲的姐妹,到现在竟然悲怆地一句话都不说了。
7月1号。
安家在整理安琳遗物的时候,发现了很多有关于阿豪的东西,本打算直接将之丢弃,但是每次在安夫人看到女儿的遗像的时候就觉得内心满是不忍,没有敢让安老先生知道,直接送到了方家。
向珊莫名地接到这些,莫名其妙地将安家佣人整理的纸箱打开后,看到无数的信件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
信,全都是亲笔所写的信件,和阿豪从小一起长大,阿豪的字又写得好,她一眼便就从信封上认了出来。
这些信一封一封的开口完全用胶水粘黏好了,是封口的,看这样向珊就知道安家没有人拆开过这些信。
阿豪的遗物,向珊并不知道这些在外封写了日期的信件是阿豪曾经分别写给谁的,毕竟信件的数目太大,一封一封整齐地放在收集纸箱里。
阿豪葬礼刚过一天,这些遗物按照他们家乡的传统是全都要烧给逝者的,小棠不在A市,向珊将这箱信件抱上了车,打算到墓地去烧给阿豪。没有窥探逝者隐私的好奇,她看到这些密封的信,封面没有署名寄给谁,说明阿豪并没有想要给人看。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抱着这纸箱上车,没有抱稳,纸箱晃动,散落了一地。
无奈间,没有丝毫办法,向珊蹲下身去捡这些信件,有佣人过来帮忙被她拒绝了,逝者的东西,她还是慢慢捡起来吧。
固体胶粘黏的信封也许时间有些长了,这样的掉落间信封的口开了,信件也滑落了出来,并不是有意看这些信件,向珊在把这些信纸向信封里装的时候,才透过纸张印透的背面发现这些信竟然都是写给小棠的。
只看了一封信的内容,只因为信件纸页的背面,被阿豪苍劲的笔锋写着,‘遗书’两个字。没有丝毫犹豫地打开了这封信件。
向珊看着纸页上的字迹,在最后的段落里写到。
……
能看到这些信也只有你了,安琳。请你按照我们的约定将这些信件全都烧掉,不要给小棠看,也不要让她徒增烦恼。
安琳,我想你一直苦苦追寻地想问我的那个问题,我是可以告诉你的。
没错,我爱小棠,在不知道血缘的情况下,深爱。
我所做的一切当然,不是被你们美化后所带有的‘兄妹情’,我爱她,向所有世界被情所困的男女一样,这份爱并没有你们想象的美好,男女情充斥着个人的自私情感。
我对她有她对我不一样的感觉,她给我的是亲情,我一直都明白,而我想要的她大概是不可能会给我了。
当然,我说这些并不为什么,只为了能让你遇见更好的人,更好的未来,不要为我耽误时间。你值得拥有更好的。
而我,这一生只会爱一个人。
不论如何,我还是要感谢你,我们是朋友,最好的朋友。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
在英国库姆堡的所有信件,不能给她看一封,就当是我最后的遗愿吧,这些信如果不能和我一起下葬,我希望你帮我烧了,让我自己在那边说不定还可以看看。
阿豪的简化遗书并没有向珊想象地沉痛,甚至是因为很早就写了的缘故,却带着这个男子对一切的坦然和释然。
当阿豪和小棠双生的血缘身份被所有人知晓后,大概所有人联想到他们年少,他们的过去都将之默认在了阿豪所说的‘亲情’中。
无意间的这封信,让向珊曾经的想法完全改观。
下午驱车到宁家墓园,向珊将所有阿豪写过的信都拆开了来烧给他,她怕在那边他看得不方便,所有的信件向珊除了那封‘遗书’并没有看内容,但是信件的开始完全都是写给小棠的。
将所有的信全都烧给了阿豪,也烧给了曾经他心念的美好过往,替阿豪将这份难言的情感完全替他隐瞒着压在了心底。
阿豪下葬后的第二天,向玲撤诉,将所有对方控告自己的罪名完全承受了下来,她以为自己是憎恨苏小棠的,因为阿豪为她死了,她每一刻想到这儿都感到无比的愤恨,可,不知道为什么当小棠声誉被毁灭,甚至是阿豪备受连累后,她反倒一点儿都不开心。
撤诉了,向玲不知道等待她的是怎样的罪行,但是她已经无暇在想这些。
报复不会让人感到泄愤,反而让她内心越来越疼痛。
——阿豪,我只是为你的逝世感到不值得而已,可报复了苏小棠,我发现我并不快乐。
西臧酒店。
简赫和于灏返程后,这里只剩下了王明轩和小棠夫妻两人,王明轩在回到酒店居住的当天晚上就发烧了,一路疲惫,内心饱受煎熬,一直高烧到将近四十多度让小棠很担心她。
往常,生病的人都是她,也都是他陪在她的身边,让小棠潜意识里觉得王明轩是永远不会倒下的,这次他生病,似乎和往常都不太一样,也许是小棠的心态不一样了,在阿豪逝世后,她越来越怕自己在意的人生病,陪着他,一.晚上都没有睡,直到他完全退烧。
后来,她躺在他身边,就那么守着他,听他在高烧的昏迷中呓语,听他用沙哑的嗓音轻唤自己的名字。
小棠明白,大概是那些录音他已经听到了。
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就只能像曾经在法国弗雷瑞斯的那段时间里,他安慰她用的方法一样,在他身边念《圣经》给他听。
没有人是真的无坚不摧,所有人的脆弱只流露在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
手指轻抚在他的眉宇间,小棠半晌后,哑声说,“王明轩,我们的女儿和你的眼睛长得真像。”
这话,她只敢在他昏迷中说,红了眼眶,眼泪在他身边变得肆无忌惮地流,想要抽回被他紧紧握住的手拭掉自己脸上的泪水,却发现自己被他握着的手背上一热。
原来,是昏迷中的人落泪了。
她的眼泪和他的流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烫痛了谁的心?
事实上,王明轩的身体状态比小棠想象地要好得很多,她曾为他一.晚上发烧到将近四十度而感到担忧,昏睡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正午。
小棠有午睡的习惯,帮他盯着点滴看了一会儿,后来在一.晚没有睡的困倦中,在他身边还是睡着了。
因为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她睡得也不是很安稳,心念着要拔针头的事情,她睡了不到一刻钟就苏醒了过来。
可就是这短暂的一刻钟,她再睁眼,眼前的场景已经和她迷茫地入睡前大相径庭。
原本是扶在床侧的人,在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完全躺在了床上,刚刚苏醒过来一只想着点滴的事情,她睁眼后,对于现在状态有些迷惑不解。
王明轩呢?
她恹恹地想,闻到空气中酒精药棉的冰凉味道,她下意识地明白他应该刚下床不久。
从下午四点四十多入睡,现在刚刚过去了也不过一刻钟而已,但是就是这一刻钟让窗外的景色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黄昏,夕阳西下。
小棠透过酒店的窗子看黄昏中的西臧景色,像是晕染在暖橘色里的一个缩影,明明六月才刚刚过完,小棠却觉得那个沉重的夏初过了很久很久。
将卧室的门打开,小棠客厅里有人讲电话的嗓音,嗓音还是像昨天晚上一样的沙哑,但是已经几乎听不到他接连不断地咳嗽声了。
室内有酒店里侍者送来的薄荷叶,倒了一杯热水,小棠将干制的薄荷叶放入水杯里,原本的干薄荷如水后沉入清水底,半晌后又徐徐上升,完全舒展开苍翠的叶片。
端着杯子转身离开,想了想小棠又放了一块冰糖进去。
卧室门打开,她走向了那个刚好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的人。
“水。”知道他在谈工作上的事情,她嗓音有意放低。
“怎么醒了?”看到她眼眶因为熬夜的酸红,直接伸手覆在她的眼皮上,让她躺靠在他的身上。
扶开他覆在她眼皮上的手,她有意想要坐起来,但是没有被允许。
小棠很久在两天内只睡了一刻钟,来到西臧后像是精神很好一样,她并不赖床,睡眠也不多。
现在,靠在王明轩身边,她感觉到似乎极致地困倦翻涌而来,本以为自己不想睡的现在却恰恰相反。
“不想睡?”
“不困。”两个字脱口而出后,又忍不住地打了个呵欠。
“这么困,就多睡会儿。”
小棠无奈,“这还不是怪你,如果不是因为你……”
话说到这儿,她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看向了他连同手机通话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这样场景像是在……
“视频会议?”小棠喃喃自语地猜测。
“是。”
“哎呀,你怎么不告诉我啊?”从他身边跳下去,逃也似的落荒而逃。
小棠明白,大概两个人的所有对话都被他的下属听去了,太丢人了。
王明轩不在意地笑了笑,薄荷水丢在一边,他继续无所谓地交代接下去的工作事宜。都是几个得力的心腹下属,对于有幸听到王太太的声音早已经见怪不怪。
其实,小棠只是自己不自知,他们的无数次对话都曾被人听了过去。
等小棠再度恢复镇定从卧室走出来的时候,王明轩已经安然地坐在那儿喝那杯薄荷水了,清冽润喉,却因为有意将的冰糖而不是那么的苦涩。
“晚上吃什么?”小棠试探性的问他,像是有意回避这几天所有的不快,那些在已经过去的事情她不愿意在他面前提。即便,她的内心并没有表面上的如此释然。
王明轩又怎么看不出他妻子的心思,知道她一直不愿提,他也就不说破,随她好了。
“出去吃怎么样?”他向她提议。
“好。”小棠欣然同意。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她最喜欢的封闭的不受人打扰的空间,不愿意外出,不愿意走动,但是她现在惧怕那样的感觉。
神情放松的释然并不是真的心情愉悦,王明轩在一边看着她,就从刚开始不到几句的对话中,阿棠就失神了很多次,不是心不在焉,而是她有自己的心事。
“走吧。”握住了她的手,小棠从失神中渐渐看向他。
回过神后的半晌,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从酒店出来,天色渐晚,王明轩将身上的外衣脱给她,她坚决不要,明明她现在身体很好,生病的人是他。
漫步走在夕阳西下的西臧里,这些满眼随处可见的景色让人不得不觉得心生欢喜,再多的忧愁似乎也能被冲淡很多。
没有任何孤寂地向前走着,小棠想了很多想要说什么话比较合适,最终只发自内心的感叹了句,“真的有点想回家。”
住处可以有很多,但是家却单单只有那一处。
王明轩怔了怔,对她说道,“明天的机票,明天回去。”
小棠伸开手看他递给她的机票,‘西臧——莲市。’
她累了,不想再回到A市那个充满沉重色彩和沉重回忆的地方,她想休息,不想再强撑下去。
“累了?”看她神情透出微薄的倦色,他拉她坐在一旁休息。西臧的拉萨无疑是绘画写生最好的地方,即便夕阳西下,还是有很多来自各地的画者甚至是画家在描绘着这片圣地的虔诚。
“想画画吗?”
小棠点头后又摇头,大概是所有人在看到这些美丽的场景都有立即写生的冲动,可小棠大致是做不到了。
知道她在想什么,王明轩凝视着她的侧脸说道,“你可以画我的,我一点都不介意。”
听他说这样的话,小棠瞬间蹙眉。
不介意?不介意什么?
“不介意我把你画得很难看?”
王明轩浅笑,“如果你想这么认为也不是不可以。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是我一个人看。”
这些劝慰的话听到小棠的耳边完全变了质,她懂他想说的不过是,反正只给他一个人看没关系,所以是她画的真的很不好。
莫名其妙地劝慰的话,让小棠原本有些压抑疲惫的心情也突然跟着他的节奏一起变得奇怪了起来
小棠在了解不过王明轩这个人,只要她对他有一点的顺从,他整个人的恶劣性格就完全凸显了出来。
比如现在,他完全不顾及来来往往的人的视线,直接将她抱起来坐在他的腿上,和她一起看着落日余晖的西臧风光。
小棠没有他那么淡定,看得出她的窘迫,王明轩说,“反正这里又没有人会认出你来,你坐在这儿就好了。”
一起坐在一起休息的还有一对中年的藏族的夫妇,小棠听不懂藏语,但是却听王明轩在和他们简单地说了几句话。
语言并不是一种全能的交流方式,有时候虽然听不懂对方的话,但是只要看着对方的神情似乎就能大致明白对方的深意是什么。
从藏族太太时不时打量她的眼神来看,小棠不觉得王明轩会说了什么关于她的好话。
又是简短的一段对话后,见对方全都笑出了声,小棠更不理解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了。
半晌后,藏族夫妇像是道别一样又说了些什么,王明轩笑了笑。
看着渐渐走远的人,小棠问,“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你想知道?”
“你可以选择不说,我没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她才不要上当。
“其实也没有什么。那位藏族先生说,“你很漂亮,看起来应该有十八岁,我说,谢谢。然后他们夫妇就在争论你年龄的问题。”
“真的有这么简单?”小棠完全不这么觉得。
“当然他们只是在想我们之间的关系,为了迎合你的想法,我自然没有告诉他们我们是夫妻。然后他们就猜测你或许是我女儿之类的人。”
小棠无奈,“你这么年轻会有我这么大的女儿?”
“当然,他们认为你只有十八岁的。”
“那这也不符合逻辑,王明轩以此类推,假设我十八岁,那你十七岁就有孩子了吗?”
“在藏民的婚姻关系里,年龄不是问题。所以十七岁结婚也不是不行。”
小棠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说道,“那是他们,不是你,你会选择在十七岁的时候结婚吗?”
想了想,王明轩忽然浅笑道说,“也不是不行,如果对象是你的话,完全没有问题。我一点都不介意这些。”
“可是我介意。”小棠没好气地说,“想想吧,你十七岁的时候,我只有六岁,你还是放过我吧。”
原本只是开玩笑的话题,没想到她的妻子真的会如此认真的推算。这一切都让他忍俊不禁。
她本真的别扭个性,比想象中的要可爱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