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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青春留在军营,把忠诚献给祖国。
头顶上是布满阴霾的天空,风似乎在嘶鸣,空气的潮湿粘稠,倍增这股曹禺话剧般压抑苦闷甚至恐惧的气氛。队列们接受了修复决口的任务。
迅速抵达第五道子堤时,水位离堤顶已经不足一米,巨浪滔天比苏轼还豪迈地扑向岸边,江水泛着浓比李清照的泡沫在脚下反复回旋,邵延平在那边等待,列队后,下达命令:
“天亮之前,把大堤合拢!”
“是!保证完成任务!”
秦入骨目测决口差不多有六七十米宽,因为水位落差不太大,水流并不见得湍急,便决定放弃常规使用的边打桩边堵沙袋的方法,趁着决口处水流还不算太急,全力打桩。
与此同时,秦切肤带领的三辆东风大卡车赶到了决口处。
秦切肤开的那辆拉着瓶装水、方便面还有用来装泥土的成堆编织袋,另两辆车拉着满满的抗洪物资,车上装着打桩用的碗口粗的木头,足有三米长,一头削尖,活像巨型铅笔。还有专门用来打桩的木槌,一根长长的木柄,头上横装着粗圆木。
“楚相思,你去后方挖土装编织袋!”秦入骨发号施令。
相思剜他一眼,“队长只是让你临时负责,给你鞋帮子你就当帽檐了!”
她说完,就要去拿木桩子,被秦入骨跳起来拦住,“你给我去装编织袋!”
相思眼神坚毅,直直望向秦入骨,“要装,就让还没休息的同志去装!我刚休息完,应该下水打桩!”话音未落又要去拿木桩子。
这时,秦切肤从卡车上跑过来,一把拉住他,满脸焦急,“相思,你是哪儿危险就往哪儿蹿!你知道下水打桩多容易被巨浪吞噬卷走吗?”
相思甩开他的手,冷笑一声,“你见过蛙人害怕巨浪吗?”
刚说完,就有一个橘黄色的东西迎面朝她飞来,她接住一看,是一件救生衣。她顺着那个方向看去,秦入骨正蹩眉看着她,她有些怔怔地也望着他。
知道他大吼,“看什么看,还不快脱掉迷彩服外套,穿上这救生衣,和我下水打桩!”
包括刻骨相思在内的十几个战士迅速装备好,尔后“噗通噗通”下饺子似的跳进水里。决口出的水淹没到胸口位置。两个扶木桩子,其他的人一个抱紧一个,把彼此扶稳。
“大家注意,有浪头卷来了!”
秦入骨吆喝声未落,一个巨浪打了过来,兜头盖脸地冲刷过战士们头顶,相思连鼻子都进了沙,她猛吐一口沙泥,“这洗澡水,起码比咱们训练时的粪池水舒服!”
不光水下的战士,岸上的也都笑了。
打桩其实挺容易,只要在水里扶好了桩子,岸上的用长柄木槌砸上去就行。很快,这一米一个的桩子,大伙儿齐心协力栽下去四个,不像到第五个时,出了点问题。
第五个桩子离岸边已经很远了。如果站在岸边,木槌够不着桩子;如果把木槌拿到水里来锤,那桩子三木多高,根本回不开手。折腾了半天也没栽下去。
“水文站来电话说,很快就有下一轮洪峰过境!”通信员向秦入骨报告。
“TNND!没时间了!”秦入骨懊恼地猛拍了一下水面。
相思擦了一把满是沙泥的脸,环顾张个现场,视线停留在远处的客车上。突然双眸闪光,兴奋地叫喊,“有招儿了!”
“什么招儿?”战士们期盼的目光立刻聚集在她身上。
相思环视大家,“拆车!”
秦入骨眉心一沉,“你是说,把那东风大卡车车厢后的挡板卸下来?”
相思点头,“对,卸了那挡板,找几个哥们扛着,负责打桩的哥们就站在挡板上抡槌子,这样高度不久刚刚好了?”
战士们还惊愣着,秦切肤大喊一声,“你们几个,跟我来拆车!”
在他们卸挡板的时候,秦入骨已经迅速组成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六个身高相当的战士,在水下围成一个圈,接过来秦切肤他们送来的挡板,扛在肩头。
“楚相思,你来砸木槌!”
因为身高不够而不能扛挡板的相思,正在岸边焦急地瞧着,却听秦入骨突然喊道。
“我?”相思找着自己的鼻子。力气大的战士多了去了,怎么会选她?
“不选你选谁呀?”秦切肤笑着推了她一把,“看他们几个像抬花轿似的,当然要抬铿锵玫瑰的新娘子啦!”
听他这么一说,相思下意识地望向水中的秦入骨,没想到那厮竟然脸一红,低下头去。
水下的战士们起哄,“快上轿啊,骨老大等得好心急呀!”
相思顿时也羞了个满江红,扭过脸去瘪瘪嘴,“我可不是他的新娘子!”
“看看看,都不打自招了!”
岸上的战士们冲过来,把相思推搡着上了挡板。水下的战士们马上吹起口哨欢迎。
虽然刻骨君的脸还是红着,头还是低着,但是时间是再耽搁不得了,而且都已经上了挡板,相思变不在忸怩,拎起木槌,吼一声:
“哥几个站稳当了!我可要开抡了!”
此时秦入骨似乎再忍不住,嚷嚷道,“轮吧你,废话那么多!”
相思深呼吸一口,抡起木槌,“咣当”一声狠砸了下去。下面的六个人随之被反作用力给冲击得膝盖一软,相思在挡板上也踉跄了几步。
她很快调整好重心,笑骂,“他妈的在颠花轿呢,想摔死妹妹我?”
“我日,”秦入骨回骂,“有种你丫下来试试!”
“好女不跟男斗!”相思奸笑着又拎起木槌,“哥几个站稳了?”
水下的队列调整了脚步,从岸边又跳下来十多个战士,把他们紧紧抓抱住,这会终于站的稳了些,“站稳了!”
相思使出吃奶的劲儿狠狠又是一砸。
秦入骨和战士们咬紧牙关在下面硬撑着,尽量让挡板保持平稳,死命承受那一槌接一槌的冲击力。所幸救生衣是坎肩样式的,肩膀上那一块能起到垫肩的作用,不然除了秦入骨之外,其他无名战士尚且很嫩的肩骨,怕是吃不消。
“受得住吗?”相思每槌一下,都要问一声。
“受得住!”水下战士们声音嘹亮。
选择下桩地点也有学问,决口水底的泥土已被大水反复冲得薄又硬,很多地方露出了地基上的石头。战士们就是要在这些石缝里选择下桩的地点。
“不行,这个位置不行!抡得它纹丝不动,而且震得我虎口发麻!”
栽了好几个木桩后,相思说。战士们马上换地儿下桩。
终于在决口处密密麻麻栽好了桩子,大家紧张的心情得以松弛半点。没有休息时间,很快就进展到填土步骤。
满装的沙袋很重,战士们两两面对,站成一个长列,齐心协力,把沙袋从岸边传到作业点,场面蔚为壮观。
借助水的浮力,沙袋重量减轻了不少,往水下压的时候也还比较轻松。但当新筑的堤坝露出水面后,沙袋就得要四个人抬起来喊着号子,还需要堤上的兄弟搭把手才能放上去。
“一、二、起!”“一、二、起!”
在号子声嘹亮中,相思站在长列中,带着手套接沙袋。因为带了手套,沙袋经常从手里滑脱,滑落到水中,溅起的泥水糊了满脸,被泥水折腾得睁不开眼睛。相思干脆摘了手套扔上岸去,直接用手接沙袋。
“妈了个逼的,这鸟编织袋感情是用砂纸做的?姑奶奶的手都被磨得吃不消了。”
没接多久,就体会到手套的作用了。
秦入骨听她这样骂,游过来抓住她的手,果不其然,她的手指因为不断地接触编织袋,已经被磨成粉红色,“是不是感觉指头肚辣辣地痛,又痛又痒,还很灼热,跟被开水烫过似的,就像是有无数蚂蚁在手里钻来钻去?”
相思点点头。
“大家都是这样,”秦入骨说,“你给我忍忍,此外,把手摇摆着扇风,会感觉舒服点!”
相思冷哼一声,“哪还有时间用手扇风!”
决口逐渐缩小,水流变急,放置的沙袋一不小心就会被湍急的水流冲走。相思就负责站上去增压。整个水下作业面是一个斜面,最远处压袋子的人和垒堤的人配合,压瓷实了,周而复始,前进一个沙袋要上百个沙袋,但慢慢地,两边新筑的堤坝只剩下不到二十米就合拢了!
就在所有人要松口气时,岸边忽然传来一阵惊呼,“有木桩外斜了!”
果然有些木桩巨大的水压之下,被沙袋挤得渐渐地倾斜下来,整个新堤似乎也在摇摆。
“同志们,三个人一个木桩,顶住,不要前功尽弃了!”
秦入骨心急火燎地大声喊叫。
相思则毫不犹豫地带头往那倾斜的木桩冲去。
她跳入水中,刚冒出头想回头招呼秦入骨。一股大浪突然冲了过来,她立足不稳,猛地被这一阵浪头给抛了起来,然后狠狠地拦腰砸在缺口处的木桩上。
“相思!”
秦入骨惊呼吼道,扔下手中的沙袋,玩命似的踏水冲向相思。
这时,江面上的洪水越发汹涌起来,一浪高过一浪的洪水肆无忌惮地冲撞向狂奔的秦入骨。秦切肤在岸上看到,滔天的巨浪似乎从半空中直冲而来,声势惊人地意欲吞噬一切。
“洪峰!洪峰提前到了!”
岸边水利工作人员突然声嘶力竭地发出恐慌的高呼。
秦切肤迅速跳下水,半游半跑地杀到相思被撞的木桩边,和秦入骨一起搜寻相思的身影。
“相思!相思!”
兄弟俩都已经方寸大乱,一边手忙脚乱地到处乱摸,一边歇斯底里地怒喊,语带哽咽。
她该不会真的,为国捐躯了吧?
最可怕的念头闪过秦入骨的脑海,耳畔战士们的叫声和巨浪的翻卷声都瞬间淡去,心开始不断地膨胀、颤抖、摇摆、针刺般地痛。他浑身冰冷,无可救药的冰冷。
他快撑不住。
“在这里!”秦切肤突然惊喜地高喊了起来,边说边从水下把相思给拖了出来。
战士们马上围拢过来。
秦入骨瞪圆眼睛看着相思痛苦地捂住腰部大声咳嗽,却听不到她咳嗽的声音,满耳都充斥着自己的激烈心跳声。他哆嗦着手差点要昏过去。
相思刚才被砸在木桩上,撞岔了气,腰部受了点伤,咳着咳着,突然颤抖着声音大叫起来,“他妈的……咳咳……都围着我干什么……快、快下水,护住桩子!!”
秦切肤紧紧抱住她,“相思,你受伤了!”
“都给我滚蛋!”相思急促地喘息,捂着腰爬了起来,转身顶住正在变形的木桩。
秦入骨冲了上来,“你给我上去休息!这里有我们!”
相思转过脸,怒视秦入骨:
“大堤要是垮了,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是罪人!就算我们全队死光了,也要保住这段大堤!”
风在咆哮,浪在撕拉,洪水借助风势越发地嚣张,一道接一道的巨浪劈头盖脸地冲着新筑的堤坝砸了过来。战士们四五人一组,拼命顶住木桩,咬着牙苦苦支撑。
狂风巨浪在怒吼,战士们的号子声更加嘹亮,决口处瞬间就像沸腾的炼钢炉,激越的情怀甚至能把洪水蒸发干!
终于,所有倾斜的木桩都已被矫正过来,匆匆赶来的邵延平大声命令:
“全体都有了!到堤坝外面组成人墙,挡住浪头!”
队长的喊声在轰鸣的风浪中显得飘渺而遥远,但进入了所有人的耳朵。
两栖蛙人队全体战士立刻爬上江堤,“噗通噗通”跳下水,顶着巨浪,手挽手地在靠近江水的一侧结成一道长城,一道人体长城,前后参差,密不透风。
浪头如石块班砸在他们身上,每个人的头都被砸的生疼,甚至眼前发黑,产生一种晕眩感,而他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更加用力地互相抱紧,硬生生地用自己的身体抵挡着风浪的残暴袭击。
“大家要顶住!”秦入骨在水下大喊,“98年抗洪抢险战斗中,牺牲的绝大多数战士,都是因为被大浪击中头部,导致晕眩或者昏倒,从而被大浪卷走牺牲的!可是,这种情况是无法避免的!这时候,只能依靠相互间的扶持!”
相思被浪花打得头重脚轻,两兄弟在她左右把她架得死死的,她咬牙切齿地喊:
“向98抗洪中牺牲的所有战友致敬!你们无愧于军人这个神圣的名字,你们都是英雄!”
战士们受到更大的鼓舞,纷纷大喊,“向先烈们致敬!行英雄们致敬!”
也不知道究竟在水中撑了多久,当每个人都达到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时,突然,相思感觉自身承受的压力骤然一轻,紧接着,江堤上就响起了战友们欢呼声:
“大堤合拢了!大堤合拢了!”
泪水顿时汹涌地溢出眼眶,相思在两兄弟的拉扯下,跌跌撞撞爬上岸,身体内所有的力气都被扫光,一下子栽倒在地上。
江水不再肆虐,似乎被驯服般,在堤坝下反复冲撞后,乖乖地顺着大堤继续向下游呼号奔腾。
当地的干部门拎着一箱箱的矿泉水跑了过来,把矿泉水发到了每个战士手上。
但是极度疲劳后突然放松下来的他们,无论如何努力,都再也没有一丝力气来拧开矿泉水的瓶盖。
地方干部们忍不住一边流着泪,一边一瓶一瓶地帮他们把矿泉水的瓶盖给拧开,再塞到他们的手中。
“大家唱支歌吧。”
不知是谁开的头,唱起来《为了谁》这首歌,“泥巴裹满裤腿,汗水湿透衣背……”只第一句,就把每个战士唱得满脸泪痕。
《为了谁》这首歌,是民歌歌手祖海,为纪念和歌颂在98年特大洪水中奋不顾身的英雄们而写的,送给所有用自己的身躯挡着洪水的抗洪勇士们。
事实上,在刚才战士们应用抗洪的时候,每个人的心中都已经回荡起这感人肺腑的旋律。
“……满腔热血唱出青春无悔,望断天涯不知战友何时回……你是谁,为了谁,我的兄弟姐妹不流泪……谁最美,谁最累,我的相亲我的战友,我的兄弟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