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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的雨渐渐停了下来,空气中还残留着花香混合着泥土的香气,街道上的石板被雨水冲刷得干净发亮,苏漫撑着伞,走入了一家并不起眼的客栈。
“一间上房。”
小二接过那锭银子,眉开眼笑的将苏漫领到来了二楼房中,离去时苏漫从身后将人叫住。
“麻烦帮我请一位大夫。”
小二一愣,瞧着公子并不像多病之人,却不敢多问,点头应声便离去了。
苏漫换下身上衣物,将自己打扮成中年妇女模样,不久敲门声响起,一名上了年纪的老者挎着乌木箱子站在门外。
苏漫蒙上脸,那大夫进来后便替她诊脉,不多时那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起身对苏漫抱拳:“恭喜夫人,这脉象是有喜了。”
苏漫一僵,眼底渐渐涌上茫然,面纱遮住大半容颜,那大夫在旁边认真写着药方,一边不忘叮嘱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
苏漫失神并未将话听进去,起身之际,她将一锭银子递给大夫,道:“你走吧,多谢。”
插上房门,她重新将身上衣物换下,恢复了先前那翩翩公子的模样,然后起身下楼,在小二惊愕的目光中悄然离去。
路上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将她的衣衫打湿,伸手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有些凉,忽然她仰起头来,看着阴沉的天色,放声大笑,路边行人不明所以,纷纷将目光投向她身上。
忽然冰凉的雨水被阻隔,头顶上多了一把油纸伞,身后贴上一具温暖的胸膛,苏漫垂下头来,轻轻推开身后之人,径自朝前走去。
“小七,莫要让我担心,我知劝不住你,可祈宣还小,你如今这般折磨自己却是为何?若是后悔了,我现在便带你走,天涯海角,永不相弃。”
苏漫转过身来,伸手抚上元瑾的脸,冰凉的指尖停留在他唇上,用很轻的声音道:“阿瑾,不要再对我好了,不值得。”
元瑾心底没由来的刺痛,用另一只手按住她的手贴近让她更贴近脸颊,那冰凉像会将血液凝固。
“小七,我永远不会丢下你,就让我在身后看着你,好吗?”
苏漫将手放下,笑意苍凉:“阿瑾,你看,下雨了。”
元瑾只是看着她,敛起唇边苦涩笑意。
她忽然又道:“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谁迟?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蜇病可相思?”
“小七变了,七窍玲珑心,聪明如你,是否早就看透,我明白。”他似喟叹,掠过一抹惆怅。
“骗人容易,骗自己却难,也许小七的眼睛还未看清,心却如明镜,为何不干脆承认?”
苏漫拨开替她挡雨的伞,并不回答最后的话,白色身影在雨中越走越远,元瑾没有追上去,他能给她的,也只有默默的守护。
月光如皎,飞檐清寒。
太后五十岁大寿,特在琉璃殿大宴群臣,苏漫拖着病后虚弱的身体,却不得不正襟危坐。
她眸光流转,随意扫过场上众人,唇角似笑非笑,饮下一杯酒,耳旁丝竹声声,暗香不绝,殿中一群粉妆宫女舞蹈正隆,长袖婉转,如折如行,身侧宫人再度俯身为她填满金樽。
她垂下头,看到落在潋滟金波中自己那一张脸笑意正盛,心下忽然就起了说不出的冷与厌。
影影幢幢中,忽觉有人隔了重重云罗向她凝睇而望,不由得一抬头,刚好和景王目光在半空相交。
他端坐对面短几后,身姿挺拔容颜英秀,眸光流转间俱是温润淡雅之气,见苏漫向他看来,举杯遥遥一敬,苏漫清冷的眼神微微一转已流到旁边,神色虽然不变,清亮眸底却多了几分复杂。
太后一袭华贵宫装,雍容之态更显几分尊贵,此时目光居高临下落在苏漫身上,厌恶之色毫不掩饰。
苏漫像是不曾察觉,端起手中酒杯仰头饮尽,酒虽是好,却不敢贪杯啊,她此时是多么想要喝醉,醒来还在那片落英缤纷的桃树下,夕阳余晖洒落,然后有温暖的双手拍打她肩膀:“小七,又睡着了,梦见我了么?”
脸颊染上绯红,杯中已然空空如也,身后宫人端着酒壶上前,却被她出手制止,腹中已有生命,身不由己呢。
歌舞正浓,后宫那些爱出风头的妃嫔又是一番才艺大比拼,其中自然少不了薛如玉的琴,太后显然很喜欢她,拉着她的手笑意慈祥,不断赞叹,她目光却不时闪烁,追随着那一抹明黄。
皇帝似乎并不在意,年轻的脸隐没在一片莺莺燕燕语中,淡漠仿佛块冷玉,眼神空漠漠的,仿佛眼前这一切与他无关,而他整个心魂,都在云深不知处的彼岸。
苏漫只望一眼,便将目光收了回来,忽然如有所感,抬眼又撞上君默希一双明亮温润的眸子,当下微微一笑,移开视线。
席上大多是精明之人,气氛正浓,身旁官员便对着苏漫嘻嘻笑道:“苏大人脸色苍白,莫非是近日太过操劳。”
不等她开口便有一人接下话:“自然,苏大人白日晚上都为圣上费心劳神,须得好好补补气血才是啊。”一旁官员听出他话中讽刺,均用鄙夷的眼神看向苏漫。
这人叫孙奇,官职虽不高,却是太后亲戚,是以颇有些权势,然苏漫并未放在心上,故作不明。
“多谢孙大人关心,苏某无碍。”
孙奇闻言满面堆笑,眯缝眼睛着道:“苏大人客气了,谁不知圣上对您格外关心,得养好身体好好报答圣恩才是。”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身旁几人也附和咧开唇角。
苏漫不再理会,夹起一块八宝鸭,不等放入口中,胃中一阵翻滚,连带方才那点酒气都涌了上来,她捂着嘴巴干呕,身后宫人见状忙递过茶杯。
苏漫拿帕子擦拭唇边水迹,抬头惊见众人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这本是太后寿宴,她身为重臣,举重轻重,自然备受瞩目,而方才那般失态,果然引起了这些人的注意啊。
太后目光带着冷意朝她看来,明显的责难,苏漫眸光浅淡,迎上她历经沧桑的深沉凤眸,躬身拱手道:“臣失态,太后恕罪。”
太后气定神闲,摸着手上指套:“哀家怎会因如此小事责怪丞相,若丞相过意不去,不如为哀家弹奏一曲,今日哀家寿辰,便当是丞相送给哀家的礼物,丞相说可好?”
苏漫垂下眼帘,应声道:“好。”
场上顿时安静下来,君默然也将目光朝她看来,眉峰跳动,明显的不悦,堂堂一国丞相,竟然被钦点献艺,苏漫勾起嘲讽的笑容,却很快隐没在那浅淡的神色中。
“母后原来喜欢听曲啊,为何不让儿臣替母后弹奏,丞相大人依儿臣之见还是免了吧,以你音律的造诣真真是不适合在这么多人面前……”景王站起身来,温润的面容带着笑意。
“今日是母后寿辰,儿臣也没准备什么厚礼,不如就为母后吹奏一曲如何?”景王言毕已经从腰间抽出玉笛,不给人反驳的余地。
太后面色一变,却碍于场合不好发作,只是右手紧紧抓住椅子,她没想到自己的好儿子竟然也会为她出头。
薛如玉更是面色铁青,她本想故意看苏漫当众下不了台,却见君默希替她解围,动了动身子,正要出声却被太后阴冷的目光一扫,只得昨罢。
端坐在主位的君默然将苏漫松一口气的表情尽收眼底,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既然景王有如此好雅兴,相信母后也不会拒绝吧。”
君默希虽然是将军,但生得一副好相貌,并且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其中笛声更是一绝,但他从不轻易为人吹奏,众人都暗叹今夜能大开眼界。
苏漫朝他投去感激的目光,而后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淡定。
清亮悠扬的低声回荡在大殿,君默希如谪仙立在其中,那和月光一样颜色的锦袍更添几分风华,清雅若雪,傲然独立。
好不容易等到宴会散尽,苏漫撑着桌子站起身来,浮虚的脚步有些踉跄,原因无他,贪杯果然是坏事啊。
她扬起唇角自嘲一笑,脸上因酒意泛起的潮红在月光下多了一抹明艳,头越发沉重,她扶额眯起眼睛,重影摇曳,心底唯有一个念头。
坏了,若是走不出去铁定没好果子吃。
偏偏此时身体的虚弱由不得人控制,她干脆重新坐下,灌下一杯凉透的茶水,然后,感觉到视线恢复几缕清明,才举步朝前走去。
殿门前方,君默希手持笛子凭栏而立,被夜风扬起的袍子翻飞着,乘风欲去,翩然若仙。
“我送你回去。”
苏漫几乎来不及看清眼前之人,他已经快步上前将她扶住,似乎是理所当然一般,当然她一直都隐藏身份,故而从身旁经过的朝臣只当两人之间的动作再正常不过。
“殿下,臣不妨事,方才多谢殿下解围。”苏漫稳住身形,拱手作揖。
君默希感觉到手上温度消息,眼眸闪过淡淡失落。
“苏大人不胜酒力,本王正好顺路,如此便送你一程吧。”他还是不放心啊。
苏漫皱起眉头,晕眩感已经越来越重,不过理智尚未消失,景王府与丞相府邸一东一南,他却硬要说成顺路,唉。
“多谢殿下,但臣已命府中之人在宫外等候,在此谢过殿下美意。”既无法给你想要的,从一开始便不能为你带来希望。
君默希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飘摇在眼中化成黑点,直到消失不见。
苏漫端坐在马车中,车轮滚动声清晰入耳,意识却渐渐陷入茫然,身体本就尚未恢复,加上酒意的作用,不免疲累非凡。
强大的颠簸让陷入半昏迷的她倏然清醒,马车骤然停下,紧接着车外响起打斗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