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彘立

范无 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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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命二运三风水,人的命天注定,但运是可以变的,这跟祖坟风水不无关系,虽然国家现在都流行火葬,但在一些偏远农村,选坟堪舆改风水的买卖还是很有市场。

    我们范家世代就是做这一行的阴阳先生,又称鬼客,在山西河东一带很有名气,然而到了父亲这一代,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再让我继承祖上的手艺。

    原因很简单,鬼客者与亡者为伍,不与生人多交往,村里人可谓敬畏交加,延请之时,三牲六畜,白包礼送,平时则退避三舍,望其项背而遁避,以为晦气,是以称之为鬼客!

    父亲的理想是让我好好读书,以后当个官儿,最起码是个吃皇粮的,然而天不遂人愿,在我月乩抓周之时,一生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我满月那天,吃过长寿面,祭过长寿酒,摆上长寿香,母亲将一簸箕的杂物撒到了炕上,父亲为了给我讨个好兆头,加大我出人头地的几率,特地跑到镇子上买来纸张笔砚,还有小金印之类的东西,最不好的也是一袋泥土,那就是本本分分的做一辈子老实农民。

    一开始我抓的是小金印,激动的父亲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大声喊着:“娃!快抓!”

    也不知道是被他吓着了还是怎么的,我的手在金印上滑了一下,又摸向了毛笔,父亲欣慰的点点头:“行啊,我们范家从来也没出过一个文化人。”

    然而我拿起毛笔看了看,又转手去摸向了秤砣,对于这个以后当小买卖人的选项,父亲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反感,毕竟比地里刨食的农民强。

    我左抓抓,右抓抓,就是定不下来,眼看长寿香就要烧完了,父亲气的嗷嗷大骂:“你他妈的兔崽子,难不成以后要当个二流子吗!”

    父亲的怒骂,把我吓的扑到母亲怀里哇哇大哭,长寿香已经燃尽,月乩结束,父亲气恼的直跺脚!喝了一口闷酒,鼻孔中喘着粗重的气,恶狠狠的看向我们母子俩!

    母亲不敢直视父亲发红的眼,低头哄着我,突然惊叫一声:“他爹!你看!”

    此时的我,手里握着一个黑色的小汤勺,就是调羹用的那种,父亲大喜,心说,就是当个大厨也不错啊!以后肯定饿不着肚子,收入也不菲!

    他走到近前,轻轻的想拽出我手里的汤勺,可是我就是死命的不松开,后来父亲稍稍一用力,把汤勺抽了出来,他使劲的眨着醉眼,仔细端详,片刻之后,突然勃然大怒,甩手就是狠狠一耳光,直接把母亲从炕上打掀了下来。

    “谁他妈的让你把这东西放进去的!”父亲发疯一般的狂吼。

    原来我手里握着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汤勺,而是分金定穴的罗盘上的司南!

    母亲的脸被打出了一个大手印,紧紧的抱住嚎啕大哭的我,哽咽道:“本来我是想放汤勺的,可是家里的几个,都被我不小心打碎了,我见爹生前的灶柜儿里有这么一个东西,长得跟汤勺一样,我也不知道是......”

    母亲的话没说完,父亲又是一个大嘴巴子扇了过去,嘴里老子妈死爹娘的乱骂,母亲只得背过身去,任由父亲拳打脚踢,然而父亲没打几下,自己停住了,歇斯底里的咆哮也渐渐平息下来,变成呜咽的哭泣,一个大老爷们儿像孩子般的坐在地上锤头顿足。

    母亲心里也不好受,扭头含泪说:“他爹,你要是心里不好受,就多打我几下吧,都是我不好。”

    父亲擦着泪,难过的长叹一口气:“都是命啊!不怪你!”

    我的爷爷,是山西河东一带有名的鬼客,选坟定穴那是一等一的好手,却在文.革时期被当牛鬼蛇神活活批斗死,到了我父亲这一代,虽然留着祖上的手艺但却不敢再露技,只是在地里老老实实的种庄稼。

    直到后来改革开放,大环境变了,他也没别的本事,就偷偷的出来重操祖上的旧业,毕竟这东西来钱快。

    而我,则是在父亲天命不可违的观念下也接受了堪舆风水的家传,稍大一点还没上小学,父亲就开始教我读书认字,明八卦,知五行,晓阴阳,识六.合,父亲遇到活儿了,也会亲自带上我一起,在茫茫的山野中学习认气探脉的知识。

    自从我懂事开始,就总觉得身后有几个黑影儿跟着我,猛的一扭头,余光也能偶尔扫见,跟爹娘说,一开始他们还相信,父亲还专门儿为我驱鬼,到了后来就完全当做我小孩子胡说八道。

    还有就是,我能看见一些黑乎乎的气息,在厕所和院子里游荡,这个倒是得到了父亲的肯定,我也明白了什么叫阴气。

    真正让我改变命运在我高中毕业的那一年,我没考上大学,跟着父亲帮着附近的乡里选坟定穴。

    隆冬腊月初五,我们父子二人早晨五点多起来观看天象,这是我们鬼客每天必做的功课,卯时查看星斗运势,来获悉一天的吉凶。

    抬头仰望苍穹,紫薇清澈、红鸾行喜,奎星环斗,一切都预兆着这将是极为顺利的一天。

    渐渐的,天空显出了鱼肚白,太阳的微光一扫,所有的星象全部隐入苍穹之中。然而就在我们父子准备回屋的时候,西南方的天空中突然闪现出一颗极亮的星辰,呈现耀眼的红色,一时间天好像又黑了下来,可见度瞬间变得极低。

    与此同时,村子里所有的鸡狗全都叫了起来,一时间混乱无比,就连我家后院猪圈里的老母猪也跟着一阵狂哼哼。

    父亲感觉见有点心烦,使劲的呵斥骂了几句,那母猪反而更来劲了,直接从哼哼变成了干嚎。

    父亲皱皱眉,示意我到后院看看,揍那母猪几下让它消停点儿。

    我向后院走去,寻思着它快下崽子了,不行就拿土坷垃砸它几下就行。

    然而当我走到猪圈前时,突然看见里面儿陡然立着个黑影儿,个子比我还高,发出一阵阵的狂吼,从猪圈里一跃蹦了出来,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向我走来,准确的说,那不是走,而是跳,跟电影儿里的僵尸一样,我都能感觉到地面微微的发颤!

    “我的妈呀!爹!”我吓的狂叫了一声儿,一屁股坐在地上。

    父亲听见我声儿不对,猛的跑出院子,来到我身前将我护住。

    他看见那黑乎乎的东西时也是惊呆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待到那东西靠近之时,我们也终于看清了那是啥?竟然就是自家的那头三百多斤重的老母猪!

    它两条粗短的后蹄儿直立,支撑起全部的体重,步履蹒跚的在后院打转,那长长的猪鼻子下发出了一阵阵凄厉的干嚎,见到父亲后,又改为类似于人的呜咽哭声儿,场面让人毛骨悚然!

    父亲愣了几秒钟后,手臂上青筋暴起,一脚踹开院门走了进去,抄起搅猪食的棍子冲那母猪一阵胖揍,赶回猪圈之中......

    从后院儿回来后,父亲的心情糟透了,烟是一根儿接着一根儿的抽。

    他吩咐好母亲,今天什么客人也不接,就说自己病了!

    见父亲心烦意乱的样子,我小声儿问道:“爹,咋了?”

    父亲长叹一口气:“你天天上学,学文化,不知道彘立的典故吗?”

    我茫然的摇摇头,学校里确实没教这些东西。

    父亲长叹一口气道:“《管子》中记载,齐人杀彭生以谢鲁襄公,后襄公行于路,有豕人立而啼,从者曰:此彭生也。襄公惧而堕马,伤足丧履。”

    他狠抽了一口烟道:“这是个很不好的兆头,咱家猪被哪个哭丧鬼给上身了!”

    我一听,心头一惊,急忙说道:“爹,你是先生,驱了它不就行了?”

    父亲摇摇头:“这东西是粘毛赖,晦气的很,不用管它,太阳一出来,大地阳气回升,它自会离去!”

    卯时一过,太阳冉冉的升了起来,村子里又如同往日一样平静,今天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然而父亲整整一天惴惴不安,总是担心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一直到了下午酉时(17点-19点)一过,他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但凡村里人都知道,过了酉时,鬼客家的门是决然不能敲的,那样会折损自己的阳寿,最是晦气不过,因此今天也就不可能再有人来找父亲。

    母亲在一旁安慰,说今天天气这么好,哪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歪魔邪道,都是父亲多心了,然而到了七点半,天已经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院子的大门突然传来急促的砸门声儿。

    我们一家人正在吃晚饭,母亲一脸紧张的看向父亲,父亲皱眉眨眨眼,示意不要理会,装作家里没人。

    然而砸门声愈烈,最后竟被人一脚踹开,五六个汉子闯进了院子。

    为首不是别人,却是我们的村长!

    “范老鬼!你他妈的,我们家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们家?”村长见到父亲后,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了起来。

    我们都是一惊,父亲惊慌之余连忙上前询问到底咋回事儿。

    当我们听完村子的话后,全家人都惊呆了,父亲更是吓的脸色惨白!

    原来前些日子父亲给村长新死的儿媳妇选的坟,下葬三天后,坟头儿竟然冒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