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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志刚想,言喻也是这家孤儿院长大的啊。
这家孤儿院的赞助人是程家,现在陆衍又是程家的家主,兜兜转转,言喻还是跟陆衍离不开关系。
许志刚眸光落在言喻的年龄上,比“夏夏”大了一岁。
他继续往后翻着,那一年收养的女孩子并不多,年龄合适的只有两个,他凝视着这两个女孩的名字,上面并没有照片,何况现在孩子们长大了,早就离开了孤儿院,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他还要继续让人找这两个女孩现在的地方。
书房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许志刚手上的动作微顿。
许颖夏甜甜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爸爸,您在吗?”
许志刚手上的动作不过停顿一瞬,下一秒,他一边应声,一边将手里的资料收了起来。
许志刚:“怎么了?”
许颖夏被宠了许久,她以前也不会等许志刚回话,就打开了书房门,她笑意盈盈的脸,在眸光落在许志刚收拢起来的那一叠资料的时候,笑意退散了一瞬间。
她深呼吸,微微垂眸,重新抬眼的时候,又是弯弯得似是月牙一样的眼睛,仿佛雪山上融化的清泉,干净透彻。
许志刚收好了东西,抬眸看她,看到许颖夏的笑脸,神态还是柔和的,不管怎么说,面前的夏夏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但也是他亲手抱回来养大的,这么多年,父女之情还是有的。
“夏夏,怎么了?”
许颖夏走了进来,她手上端着一杯牛奶,身上穿着柔软的裙子,脚上踩着的拖鞋落地无声,整个人瘦弱纤细,看起来一副天然无害的样子。
“妈妈让我送牛奶给你。”
许志刚看了眼牛奶,眉眼平和,声音温润:“你妈妈呢?”
他说着,伸出手,接过了牛奶。
许颖夏笑着:“妈妈在楼下,我们今天去商场买东西了。”
许志刚眉眼更是柔和:“你妹妹去了吗?”
“没去,她今天还有通告呢。”
“你跟你妈妈今天买了什么?你妈妈上次是不是喜欢那个限量包,订到了吗?如果没到,你就找个时间去巴黎一趟,看看能不能帮你妈买到。”
许颖夏撒娇:“你就只给妈妈买吗?”
许志刚笑了笑:“又没钱了?”他说着,看了眼许颖夏。
许颖夏眼眸弯弯:“因为妈妈今天刷了我的卡啊,我说了要孝顺妈妈的。”
许志刚听到这话,心里一暖,他盯了盯许颖夏,没说什么。
只是感慨,夏夏,毕竟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从小到大又一直被自己的太太宠溺,虽然骄纵,但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更是从来都没对自己的太太不好过。
“没钱,就刷爸爸的卡,记在我账上。”
“爸爸你真好。”许颖夏勾住了许志刚的手臂,两人一起往外走去,“爸爸,你先喝了牛奶,妈妈特地温的,喝完了,我们再过去,妈妈正在试衣服,她想让你看看衣服好不好看呢。”
“好。”
许志刚仰头,把温度适中的牛奶一口灌了下去,他的情绪未见起伏,喉结轻动。
这孩子最近变乖了,娇却不纵。
或许,她是害怕自己找到亲生的女儿,会赶走她吧。
许志刚倒是从来没想过赶走她,即便真正的夏夏回来了,他认不认回来,还要考虑太太的承受能力,他更害怕的是,他认了真正的夏夏回来,只会让整个家庭都变得尴尬,他太太或许更注重亲情,毕竟一个是她疼爱了二十多年、寄予了无限希望的女儿,一个是自小丢失的女儿。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夫妻俩对丢失的女儿,更多的是愧疚。
许颖夏看许志刚喝完了,就从许志刚的手中接过了牛奶,她递给一旁的佣人,然后拉着许志刚进了许母的衣帽间。
许母听到了推门的声音,头都没回,声音含笑:“夏夏,妈妈觉得今天买的这双高跟鞋,你穿也好看,明天咱们再去买两双,你、我还有冬儿一起穿,现在不是流行母女装吗?”
她说着,从盒子里拿出了一条珠宝项链,在白皙的脖颈处比划了下。
她眉眼爬上了笑意:“夏夏,我刚刚又试了下这条项链,觉得配饰是不是显得太年轻了些?”
“不会。”她没有听到许颖夏的声音,反而是含着浅淡笑意的男声,带着岁月润饰的浑厚。
许母转过身,许志刚动作自然地从她手上接过了项链,在她的脖子上,环绕了过去,慢条斯理地给她戴了上去。
结婚这么多年,许母还是会被许志刚的一些小细节感动。
许志刚笑,开腔:“好看,这条项链很衬你。”
许母转过身,打量着镜中的自己,许颖夏也夸许母:“妈,是真的很好看,爸爸都说了,哪里会不好看?”
许母对着许颖夏娇嗔:“夏夏嘴巴真甜,是妈妈的小棉袄。”她看着许颖夏,笑意都流淌满了出来,“妈妈最开心的事,就是生了你,要是没有你,妈妈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许颖夏走过去,抱住了许母,她声音软软:“所以啊,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妈妈的。”
许志刚看了许颖夏一眼:“你还要嫁人生子,哪里能一辈子跟在你妈妈身边。”
这话许母就不爱听了,她不满地看着许志刚:“夏夏怎么就不能一辈子陪着我了?我不会让夏夏远嫁的,她要嫁呢,就在本城找,等夏夏嫁人了,你看看他们新房附近有没有新房子,咱们也买在那儿,方便我常常去看夏夏。”
许母摸了摸夏夏的头发,感慨道:“也是你这孩子不听话,原先陆家的阿衍多好啊,又疼你,又知根知底,咱们两家住得也不远。”
许颖夏皱了皱鼻子,拉长了尾音,撒娇:“哎呀,你都原谅我了,咱们不说过去了。”
“好好好,不说了。”许母握着许颖夏的手,转眸去看许志刚,“对了,陆衍是不是要回国了?他现在还单身不?虽然,我舍不得夏夏当后妈,但是,夏夏这丫头这么多年一直没放下阿衍,他们两人兜兜转转,闹了这么久,重新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啊。”
许志刚闻言,拧起了眉头,他微微冷着脸,威严就不自觉散发。
“他们不适合,陆衍这次回来,是跟言喻一起的,夏夏的婚事,我会看着的,别再强迫她和陆衍在一起了。”
许母也拧眉,她想说什么。
许志刚抿直了唇线,拍板定案:“这件事不许再提起了,更何况,陆衍也不是当年的陆衍了,这三年来,他变化了很多,如果这次夏夏再让他不高兴了,难保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你是忘了前几年他赶走夏夏的事情了?”
许母语气一噎,转眼又看到许颖夏的神态有些失落,她不高兴地嘟囔:“他能做出什么事情呀?他做人也不能忘本,当年咱们夏夏小时候救了他,长大后也救了他,做人要知恩图报的。”
“报恩又不是只有联姻的方式。”
许志刚说着,看向了许颖夏,他眼眸深邃冷冽了几分:“夏夏,爸爸公司有不少青年才俊,明天爸爸给你看看照片,你看哪个顺眼,爸爸就安排你们见见面,阿衍已经结过婚,你们也错过了,他不再适合你了。”
许颖夏笑意有些僵,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乖顺地点了点头。
胸口却有些火气。
她手指慢慢地握着,闷闷地想,她就只配公司的青年才俊么?她想嫁入豪门。
就因为她不是亲生的,所以,她爸爸只愿意介绍普通的公司管理层给她?让她即便嫁人了,也无法脱离许家。
*
伦敦天亮了,初晨的阳光穿破了云层,但是整座城市还是雾霭蒙蒙,是白色的,空气是清新的。
这个古老又现代的都市,有皇家的奢华,也有乡野的春色。
古老的程宅也呈现了一天的繁忙,程管家很久没有再亲自操劳主人的起居了,但今天,他又穿上了管家服,亲手指导那些人为陆衍和言喻准备早餐。陆衍喝咖啡,也喝豆浆,但晨起他一般会先喝一杯黑咖啡,搭配波兰熏肠切片的黑麦面包;言喻以前喜欢喝豆浆和油条,经过了三年不知道有没有改变,程管家还准备了传统的英式早餐;程管家给陆疏木和小星星准备了草莓味牛奶,还有传统的西班牙点心油条,又叫吉事果。
除了程管家准备的,厨房的大厨还做了各式各样的各国早餐,毕竟,陆衍也有一段时间不在程宅,他不在程宅的时候,厨师们都没有大展厨艺的机会。
小星星和陆疏木牵着走,往楼下走来。
她看到长长的一桌子早餐甜点时,眨了眨漂亮的眼睛,佣人们第一次见到家里的小小姐,微笑着弯着眼睛,满怀爱意地看着她。
小星星笑容很甜,唇畔有着若隐若现的小梨涡。
她轻声地问:“疏木弟弟,你家里吃早饭,每天都这么多人吗?”
“嗯。”陆疏木点点头。
小星星:“比我在学校食堂的饭菜桌子的品种都多诶。”
陆疏木:“……嗯。”
程管家看到小星星,微微躬身,笑道:“早上好。”
小星星不怕生,好奇地过去握住了程管家的手,她有些小奶声:“管家爷爷,早上好。”
程管家垂眸,看了又看小星星握住他的手,唇畔笑意定住。
没过一会,陆衍也下来了,陆衍之后,就是言喻,两个人的脸上都没有表情,一前一后,没有交流和对话。
小星星坐在了椅子上,已经在喝牛奶,可爱的唇畔都是白色的牛奶泡沫,她笑眯眯的:“妈妈,叔叔,早上好。”
言喻坐在了小星星的旁边,陆衍坐在了陆疏木旁边。
小星星靠在了言喻的耳畔,轻声地问:“妈妈,弟弟的家里好多吃的。”
她以为自己说的很小声,但事实上,她旁边的佣人和程管家都听到了,言喻弯了弯唇:“是。”
小星星喜欢吃东西,厨师们在旁边站成了一排,小星星的勺子在逡巡着,不知道落在哪个盘子里的时候,她抬起眼眸,看了看厨师,就会对上厨师们期待渴望的眼神,于是,她干脆把大部分盘子的东西都试吃了过去,她满意地看到厨师们开心的眼神。
做厨师的,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自己的食物受到欢迎,他们不由得对这个小小姐产生了好感。
言喻不看陆衍,不代表陆衍不看言喻。
他穿着白衬衫,黑西裤,表情看似冷淡,眼底却波澜起伏,他的胸口有沉沉的石头积压着,难以喘气。
他绷着面孔的线条,漆黑的眼眸里,是难以言说的愧疚和痛楚。
他想开口说点什么,但是嗓子眼里堵塞的都是玻璃渣,还未开口,就已经满腔铁锈的血腥气。
陆疏木敏感,他感觉到了两个大人之间的不对劲。
他抬眸,安静地看了看陆衍。
陆衍也跟随者他的视线,侧了侧眸子,看到陆疏木的时候,他第一次有了这样强烈的庆幸,幸好陆疏木还在,如果不是陆疏木,如果陆疏木已经不在了,他心里涌上了一股强烈的感觉——言喻一定不可能跟他有任何的交集了。
他心脏空荡荡的,有些挫败,他当年真是脸大,居然会觉得言喻喜欢他喜欢得不行,当年说过的那些话,现在就是一个个火辣辣的巴掌毫不留情地抽打在了他的心肺上。
陆衍手背的线条僵硬,胸腔里的火苗慢慢地燃烧着,起了势头。他第一次这样强烈地感觉到,有些父母打着爱的名义,却一直在做着伤害人的事情。他不敢想象,他妈妈当年到底是为什么能狠下心,这样对待言喻。
真相已经解开了大半,他却紧张又害怕于剩下的真相。
他自嘲地勾唇,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吃完饭,陆疏木邀请小星星却逛程宅,程宅很大,还有很多地方是专门为小孩子开辟的,陆衍让几个保镖跟在了身后。
陆疏木对着言喻道:“我们就去运动场。”
言喻笑了笑:“好。”
她蹲了下来,和陆疏木平视,眸光微闪,眼眶不知道为何,一下就热了起来,她不敢眨眼,就怕眼泪倏然落下。
她的眸光一寸寸地逡巡着陆疏木的五官,胸口一阵阵扯痛。
她忽然就伸出手,抱住了陆疏木,紧紧地,手上的力道一寸寸地加大。
陆疏木的身体有些僵硬,好一会,才慢慢地回抱住言喻。
言喻闭上了眼睛,睫毛翕动,她找回陆疏木是高兴的,但现在撕裂心扉的疼痛早已经掩盖过了所有的疼痛。
小星星原本的笑在看到妈妈难过的那一瞬间,慢慢地消失了。
她拧着眉头,紧抿着唇,瘪了瘪嘴,忽然有些难过,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她跑过去,也抱住了言喻,带着哭腔喊道:“妈妈!”
言喻久久隐忍着的眼泪终于落下。
滴在了陆疏木露出的脖子皮肤上,他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下,紧紧地抿起了唇角,他把自己的脑袋埋在了言喻的颈窝里。
小星星的手胡乱地擦着言喻的眼睛:“妈妈,你怎么了?不要哭,小星星不喜欢看到你哭……你不要哭好不好?……”
言喻没有说话,她怕自己一开口,就隐忍不住哽咽声。
陆衍站在一旁,长身玉立,脸色沉沉,眼眸漆黑,眼底旋风四起,火光席卷,他凝视着那紧紧拥抱着的三人。
而他的身影,在地上拖曳出长长的一道暗影,是孤独和落寞。
他不敢去打扰他们三个,就好像他们三个是一个世界,而他早已经被排除在了外面,他就是一个孤家寡人。
陆衍让程管家下去了,佣人们也慢慢地撤退了,整个餐厅里,就只剩下了一家四口。
陆衍慢慢地蹲了下来,他伸手,把小星星抱到了自己的怀中,他漆黑的眼眸盯着小星星,专注又意味深长。
小星星哭得眼睛鼻子都红了,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显得楚楚可怜。
她磕磕巴巴地说:“陆叔叔,你去安慰妈妈,妈妈哭了。”
陆衍喉结微动,菲薄的唇抿成了没有弧度的直线,他继续盯着小星星,很认真很认真地开口,嗓音是沙哑的:“小星星,你……还记不记得爸爸?”
“爸爸?”小星星揉眼睛的动作轻轻停顿,“不记得了。”
陆衍握紧了拳头,声音艰涩,不知道该从哪个地方说起。
“你看,我们的眼睛是一样的颜色。”
小星星抽噎着,眨眨眼,认真地对视上了陆衍的眼睛,她点了点头:“我知道,因为我们都是中国人啊,老师说,中国人的眼睛都是黑色的。”
陆衍良久无言,心脏的紧张快要超出负荷,冷静了一会,直接道:“我是你的爸爸,你忘记我了,对不对,可是,没关系,爸爸会慢慢地让你想起我。”
小孩子的记忆力很短的。
陆衍提醒她:“你记得以前爸爸给你一个手机吗?爸爸让你给我打电话,我们经常打电话的……”他还想说更多的事情,但说起来,才发现他和小星星之间的相处其实很短暂苍白,几乎没有什么值得一提再提的事情。
电话?
他一说起电话,小星星一下就想了起来,她知道她以前有个电话的,可是后来丢了,她就再也找不到爸爸了。
但是,陆叔叔突然说他是她的爸爸。
小星星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她有些无措,身体僵硬。
陆叔叔……怎么会是爸爸?原来他的爸爸就是陆叔叔……她觉得自己有点失望,又觉得自己有点开心。
她记得……妈妈以前和爸爸在一起不开心的。
小星星原本抱着陆衍的手,忽然就往后缩了点:“陆叔叔,我……我不知道你是爸爸,我要问问妈妈。”
说实在,小星星的反应在陆衍的意料之外。
因为小星星天真又善良,还很温暖,陆衍一直以为她会很快接受他是爸爸的事实,甚至她应该是个会给他暖心反应的女儿。
但没想到,小星星退缩了。
陆衍从来没有这样清醒地意识到,他有多失败。
言喻听到了陆衍和小星星的对话,她抱着陆疏木,久久也不肯松开手,她不知道,当她告诉陆疏木他们的关系时,陆疏木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她沉默着,刚想开口,但陆疏木有些闷闷的嗓音先响了起来:“我知道,你是我的妈妈。”
言喻只觉得,思绪忽然一下就断裂了,沉沉的思海中有什么,炸开了花,让她无法思考,无法回应,这是她想了千千万万遍,都没有想过的可能性。
她的心脏跳动的速度,快要无法承受。
是谁紧紧地遏住她的喉咙,让她难以呼吸。
陆疏木仿佛猜测到了她的疑问,直接回答道:“不是爸爸告诉我的,我自己知道的。”
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没有说,言喻也无法猜到。
但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听陆疏木的语气,似乎没有一点点的怨言,也没有丝毫的不满。
言喻握着陆疏木的肩膀,让他稍稍和自己拉开了点距离,她细细地盯着他的神态,仿佛失去了语言的组织能力,她只能重复地问:“你知道我是你的妈妈?”
“嗯。”他黑眼睛纯粹如雪水。
“……你不怪我么?”
陆疏木闻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终,还是摇了头,他轻轻说:“怪,可是我更想要妈妈。”
就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将两个大人的心,往深渊中拖曳了下去。
言喻胸腔里,盈了酸涩的水,浓度渐深,腐蚀着早已经腐烂的伤口。
“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陆疏木抿着嘴角,眼圈也红了,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浮现了一点点的红血丝。
言喻胸腔里的恨,在慢慢地往顶峰攀爬。
如果不是周韵,如果不是程管家,如果不是陆衍,如果不是她……陆疏木和她就不会被迫分开三年。
她原本并不想回国,但是,她的睫毛翕动着,眼底有寒意。
凭什么,那些人做错了事情,还能安逸地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