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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的十里坡上,又树起了一座无碑的新坟,一个脸色苍白,全身黑衣的少年沉默的那座坟前跪了一整天。
直到将近黄昏的时候,他才对着那新砌的坟包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握紧了靠在墓碑旁的刀,起身向城里走去。
“娘亲,孩儿不孝,不能把您带回故乡安葬,只能委屈您在此长眠。若您在天有灵,请保佑孩儿手刃仇人,得报大仇。”
太阳就要落山了,煜都城里的商贩们也纷纷收拾了摊子,赶着出城回家或者已经在家升起了袅袅青烟。
出城的人群熙熙攘攘,谁也没空去注意那孤零零的背着刀,逆着人流向城里走去的黑衣少年,除了一个人。
那人一眼就看到了混杂在人群之中,那个格格不入的少年,因为那少年一出现他便感觉到了那少年身上强烈的杀气。
叶相早已下了命令,刃一旦露面,杀无赦。
可是那个人却无动于衷的放任那少年走了进去。
他原本以为刃既然知道了真相又救出了他的母亲,本该带着那个濒死的妇人远走他乡才是。
可他没想到,刃居然回来了。他居然还敢回来,难不成还对他那个冷血无情的父亲心存幻想?
真是不自量力。
说起来,叶烁光对他这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可是一点儿情面也没留,虽说这个私生子可比那几个光明正大的废物加起来还有用。
可到底还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更遑论他那个曾经艳名满淮河的母亲,终究只是叶烁光这个名字上最大的污点。
不对,他左臂上绑着黑纱,原来如此,怪不得。
对了,或许已经不该再称呼他为刃,那个只属于暗无天日的叶府的杀手首领刃,在走进菡秋苑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死了。
现在,去而复返的这个少年,或许该叫他,祁桢。
按照叶相的命令,韩奕本该在刃一出现的时候便把他拿下,可是他却没有这么做,只是一动不动的凝视着祁桢左臂飘扬的黑纱,任由祁桢向着青衣巷的方向走去。
为什么没有拦下他?
也许是因为祁桢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也许只是不想在这夕阳西下朝霞满天的美景中做那些煞风景的事情。
祁桢终于走到了叶府大门前,这一段路并不长,他却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天都已经全黑了。
他定定的站在叶府门口,抬头注视着红漆大门上高悬的牌匾,牌匾上面写着“叶府”大字,张狂有力的草书。听说这幅牌匾还是先武帝亲手题的,先武帝尚武好战,独爱这飞扬跋扈的狂草,正如他一眼便看中了站在一群新晋举人中孑然独立的叶烁光。
当然,这些数十年前的旧事祁桢并不知晓。
他站在这气派非凡的牌匾下,想到的只有一件事。
他已经有十年没有从这扇大门进过叶府了,上一次站在这似乎还是他刚到叶府的时候。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从这恢弘气派的大门进出过,仿佛心里一直觉得他已经失去了站在阳光之下的资格。
听说这朱红大门还是新漆的,的确艳丽得很,就好像用鲜血浸养着一样。
这朱红大门里的冤魂呐,若你们泉下有知,就请保佑我吧。
祁桢收回视线,取下手臂上的黑纱,缓慢的缠紧了手中的刀。
相府的侍卫一看势头不对,早已经进去禀报了。剩下的三个人正戒备的看着他,他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他们竟然不由自主的生了怯意。
祁桢平静的看着他们。
或者说他的眼睛虽然看着他们,心却早已穿过了这相府的重重障壁直直的指向了正堂里端坐着的老者。
他的刀终于动了,一步一人。
他的眼睛却始终直视着前方,一眼也没有看那些倒在他刀下的人。
“启禀相爷,刃。。。刃。。。刃回来了。。。”
“什么???那个叛徒居然还敢回来?!”
那侍从的话音刚落,人却已经倒下了,祁桢的脸出现在他倒下的地方,祁桢的身后是一条长长的血路,直接从叶府大门通向正堂。
“祁桢为相爷效力十年,算是报了相爷的养育之恩。还有生育之恩尚未偿还,祁桢怎敢不告而别。”
“好一个祁桢。你口口声声说着生育之恩,却改姓了祁,竟还有脸踏入这堂堂相府。”
“相爷大恩大德,祁桢铭记于心,此番前来便是要与相爷好好的算一算这笔账。”
“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出去吗?”
“祁桢临死前有几个问题想请教相爷,还望相爷据实已告。”
祁桢冷笑着,一字一句的说道。
“念在你我多年主仆,我就成全你做个明白鬼,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叶烁光,你敢不敢当着这众人的面,承认我是你的儿子?”
“住口!我堂堂宰辅,朝廷栋梁,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好,那我再问你,你为何将我母亲囚禁在你府中二十年,任她病重而亡?”
“我堂堂宰辅为何要囚禁你的母亲?你简直就是血口喷人,罪大恶极!”
“很好,没想到堂堂叶丞相竟然是个敢做不敢认的卑鄙小人。那我再问你,既然你说没有囚禁我母亲,那么昨晚我从菡秋苑中救走了那个重病妇人究竟是谁?”
“原来你说的是菡秋苑那个女人,十八年前我看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流落煜都,还带着个孩子,一时心生怜悯,这才将收留她在府中暂住。没想到她竟然恩将仇报反咬一口,污蔑我和她春风一度,还谎称那个孩子是我的骨肉。我一介朝廷命官怎容得她血口喷人,想借此混进我叶府大门,简直是痴心妄想。”
“好一个血口喷人,你不肯认她也就罢了,为何还要痛下杀手?”
“我可怜她无依无靠,她却恩将仇报,我怎能任她造谣生事毁了我叶府的名声。”
“是毁了叶府的名声,还是你叶烁光的大好前程?为了你的大好前程,你竟丝毫不顾骨肉亲情,对孤儿寡母痛下杀手。可是没想到老天开眼,我们被人中途救走,你却穷追不舍不肯放我们一条生路。”
“斩草务必除根,只要你们活着一天,我就不能放心。谁知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们窝藏之处,却只找到那个女人。所以我只有先把那个女人带回来,只要那个女人在我手里,就不愁你不送上门来。我却没料到,原来这十年来你竟然就在我府中,我却一无所知。你这叛徒果然不愧是那个女人的孩子,竟然恩将仇报,丝毫不顾你我十年主仆情分。”
“叶相不愧是叶相,好一副伶牙俐齿。今日就让我用这把刀好好算一算你我之间的情分。”
祁桢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刀,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叶相。
祁桢动了,他用尽全力挥出的这一刀,斩断了所有的爱与恨。
叶烁光也毫不示弱的瞪着他,他曾经是他手底下最得力的杀手,没有人比叶烁光更清楚他的实力。
他用尽全力挥出的这一刀,激得他的头皮都在隐隐作痛。然而祁桢的刀刚刚逼到叶相身前一步距离,却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不知从何处跳出了四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如同铜墙铁壁一般挡在了叶相身前。
这四人一出现,祁桢便再也无法逼近半分。
他不是他们的对手,可是他已经没有了退路,不求苟且偷生,但求同归于尽。
“不必留情,绝不能让他走出叶府半步。”
四人得了命令,马上转守为攻,团团围住了祁桢。真正交手,祁桢才发现这四人的可怕之处,怪不得这么多年竟然没人动得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
这四人的武功虽然高,但是若论单打独斗祁桢未尝没有一拼之力,可是这四人之间有一种奇怪的默契,同时出手,威力倍增。
这五人打的难舍难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祁桢完全处于下风,却一直勉强支撑着,简直就是不要命的打法。
玉娘趁着混乱,悄悄潜进了相府。刚进到院子,便看见那大汉一掌猛击在祁桢的胸口。祁桢口中直直的喷出了一口鲜血,甚至溅到了不远处的叶相脸上,衬着叶烁光那张扭曲的脸更加狰狞可怕。
祁桢人却已经飞出三丈之外,他勉强用刀支撑着跪在地上,口中血流不止,眼神却已经开始涣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