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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震略一犹豫,旁边的赵磊看在眼里,越发焦急和不安起来,他又不能多说什么,只好不停的拉扯着张震的衣袖,两眼泛红一脸的哀求。
张震脾气也上来了,一咬牙,索性也不再理会吴延鹏,回头对邢建勋喝令道:“押着囚车继续走!”
话音刚落,周围的百姓顿时不答应了,纷纷叫嚷起来。邢建勋也有些不情愿的走到张震跟前,道:“捕头,你这是要跟全城的百姓为敌啊。”
张震拧着眉头,加重语气道:“先把他带回衙门,有什么事儿,回去再说!”
邢建勋看看张震,见他态度坚决,无奈的叹了口气,对赶骡子的民壮道:“赶囚车,接着走。”
“杀了赵老虎!不能让他离开!”
人群里有人十分愤怒的高喊了一声,紧接着更多的人大声聒噪起来,他们环围着拥挤着,堵住了囚车前进的道路,看样子想要强行留下赵老虎。
“我看谁敢拦着!”
张震突然暴喝一声,同时伸平手里的腰刀,转圈一指,声色俱厉,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那些百姓往前拥挤的势头顿时一滞,不过他们也没有让开的意思,有人朝张震指指点点,有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脸上都带着怨愤和不满的神色,周围的呼喊声变成了一片如蚊子般嗡嗡的声音。
“众位乡亲都看看,看看我们捕头身上的伤,他为了还咱们通禹城一片青天,为了给你们主持公道,最近一段日子他吃了多大的苦受了多大的累,乡亲们都是有目共睹的。现在我们捕头豁出命去才抓住赵老虎,肯定是饶不了他,只不过我们身为衙门的公差,办事得按朝廷的章程来,还请乡亲们体谅一下,我们肯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的。”邢建勋见状,急忙出来打圆场,他喊声也很大,不过语气温和了很多。
这时囚车前的人群才缓缓的往两边让开,只不过他们还是不情不愿的样子,再看张震的眼神就不是最早的那种狂热的敬仰,已经生出了抱怨和嫌隙。
吴延鹏也不再阻拦,神情复杂的带着人避到一旁。张震领着囚车往衙门走,吴延鹏梁老县丞在后面跟着,经此一节,街上百姓的热情不复原来的亢奋和热烈,气氛低沉了不少。
囚车到了衙门口,张震命人打开囚车,用镣铐将赵老虎锁了带进衙门。吴延鹏梁老县丞等人都跟着进了县衙,然后县衙残破的大门关上,将百姓们挡在了门外,也将他们不满的面孔和嗡嗡的私语隔断开来。
县衙大门口凌乱的顶门柱和桌椅板凳已经被清理了,前院的尸体也被搬走,只有地上的血迹还在。鲜血渗进了青砖的缝隙里,渗进了泥土里,前院的甬道上还有两侧的花圃到处都是大片的殷红,空气里还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昨夜战斗之惨烈,此刻仍能够清晰的感受到。
进了衙门,所有人都围到了张震身旁,吴延鹏也识趣,黯然的独自走开了,消失在了大堂后面。
张震命人将赵老虎暂且关押到甬道东侧的班房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颌骨的原因,赵老虎始终一语不发,只是在临走时神情复杂的看了张震一眼。两个民壮押着赵老虎刚走,邢建勋就急不可耐的道:“捕头,你在街上不肯杀了赵老虎,是怕姓吴的抢功么?其实你只要亲自执刀斩杀赵老虎,功劳就还是你的。再说即便是让吴延鹏杀了赵老虎,风头一时被他抢去,那又怎么样?咱们衙门里的兄弟们心里都是有数的,还不是一样能把姓吴的给架空了,到时候衙门还是捕头你说了算。只是无论如何,捕头都不该违背全城百姓的意愿,强行把赵老虎保下来。”
张震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梁老县丞急忙表态道:“老夫带人清理完了县衙,就遇到吴延鹏回县衙来,说是捕头你已经抓住了赵老虎,他要带人去迎接。所以老夫就随他同去了,可绝对没有支持他的意思,老夫也没有想到他竟是去抢功的……”
张震笑了笑,朝梁老县丞点了点头以示自己没有在意,继而又朝邢建勋道:“我保赵老虎,不是为了争权,是因为我答应了赵公子要饶赵老虎一条性命。”
邢建勋皱眉道:“先前在赵家石室里,我就听捕头说要饶赵老虎的性命,当时心里边纳闷的很,只是没敢多问。”他神情更加不解,语气也有些激烈:“他可是赵老虎!是黑虎帮的头子!捕头你看看,就在这个院子里,就在咱们脚下,黑虎帮杀了咱们多少兄弟!你……你怎么能饶他!”
张震朝周围看看,从满地的血腥里,昨夜的一幕幕仿佛又重现眼前。随后他又回头朝大堂门口看了看,钟兴就是在那儿被几个人砍死的。
那个热血而耿直的年轻人,是第一批愿意跟着自己做事的衙役,他跟着自己去抓麴七,跟着自己去拱辰街救陈步文,跟着邢建勋到大牢里来救自己,还有酒宴上他扶着自己肩膀说的那些醉话……
想到这儿,张震心中难过,眼眶微微发热,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邢建勋神情恳切的道:“捕头,杀了赵老虎吧!杀了赵老虎给兄弟们报仇!”
张震紧紧的闭上眼,下颚附近的肌肉一阵抖动,良久,他呼出一口浊气,低沉却坚定的道:“不能杀。”
“为什么!”这三个字邢建勋几乎是吼出来的。
“因为我答应过赵磊。”张震满脸痛苦和纠结的看着邢建勋的眼睛:“你知道吗,当我看到那些百姓在赵家大宅里跟流氓土匪一样到处抢掠时候,我又想起我家厨子死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冷眼旁观的样子,我心里边就很不爽!我也搞不明白为什么,看到那些穷苦百姓受苦受难,有时候我很想帮帮他们,有时候我又觉得他们根本就不值得帮!昨晚在赵家大宅里,我脑子里没有仇,没有恨,没有死去的兄弟们,我他妈只想赶紧找到赵老虎,赶紧了却了黑虎帮这桩破事儿!所以那时候我答应了赵磊,我答应了他只要说出赵老虎的藏身处,我就饶了赵老虎的性命。” 张震说着,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我答应了赵磊……我根本不在乎什么权力不权力的事儿,我甚至根本就不想当这个狗屁捕头!我只知道,答应了别人的事儿,我他妈就得办!”
邢建勋退后一步,张口结舌,继而神情悲愤,“哐!”的将手里的腰刀猛力砸在地上,腰刀在青砖地面上弹了两弹,刀鞘摔的碎裂。
“操!”邢建勋大骂了一句,扭头就走。
院子里剩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看张震的眼神都有些不太理解的意思,梁老县丞讷讷的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邢建勋径直打开大门离开了县衙,大门外面很快又进来一个人,他迈过门槛后随即又将大门关上,然后三两步跳下台阶,奔至张震面前双膝跪倒一头磕在地上。
张震还有些沉浸在先前的情绪中,见状吃了一惊,急忙想要将那人扶起。
跪在地上的是一身便装的赵磊,他脸上泪水长流,张震想去搀扶他,他却死活不肯起来,又“砰砰”的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连声哀求道:“张震!张捕头!你可是答应过我的!你说你会饶了我爹的命!你答应过我的!”
大约是被街上的情形给吓坏了,赵磊满脸的惊惶,泪水沾着灰尘哭花了脸,嘴唇上面挂着一溜清鼻涕,额头已经磕出了血。
张震手上加了把力,搀着赵磊的两腋强行将他扶了起来,看了看旁边的几个衙役和民壮,然后毅然对赵磊道:“你放心,我张震说话算话!”
说完他撇开赵磊,转身朝大堂后面走去,一直绕过议事厅,穿过宅门往吴延鹏的卧房走。县衙里的仆人婢女死的死跑的跑,整个县衙后院一个人都没看到,来到吴延鹏卧房门外时,卧房门是开着的,张震大步进去,见吴延鹏正在里面收拾东西。
听到门口有动静,吴延鹏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朝门口看过来。见到张震,吴延鹏有些惊慌,道:“怎么?你是来兴师问罪的么?还是来赶尽杀绝的?”
张震冷冷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吴延鹏将手里的包袱扔到床上,惨然一笑,道:“张震,是我低估了你,我真低估了你……我知道自己很不是个东西,现在通禹城归你了,我真的死心了,只求你放过我,看在小染的面子上,你放过我,我这就回老家。对了,我可以把官印让给你,我还可以上表朝廷,让你接任通禹县令,你放过我吧……”
张震还是无动于衷。
吴延鹏变了脸色,有些歇斯底里的道:“你不能杀我!我告诉你,我现在还是通禹县令!我是朝廷命官!擅杀朝廷命官等同谋反!你、你不能杀我!”
“捕头我不当了,通禹城我也还给你。不过我有个条件,饶了赵老虎的性命。”张震终于开了口。
吴延鹏本来有些癫狂的呼喊不止,闻言顿时就住了口,脑子像是有点反应不过来,一脸的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