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靠你自己努力

花开在雨季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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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长接过介绍信,死死的盯了半天,似乎要用眼光把它融化,然后才抬起头来,上下审视了林枫一番,就把狐疑的目光停留在她身边的报夹上,再也没有第二句话.既像是在等林枫的回答,又像是让沉默拉开俩人之间的距离.

    林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压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觉得自己是一个在沙漠里长途跋涉的旅人,精皮力竭只想找个地方歇一脚,喝口水.但照这个情形来看,对方并没有允许她留下来的打算.关于这一点,林枫早就料到了.但真正面对这样的尴尬时,她仍然感到绝望.

    我们无权决定能否接收你,你到办事处教育组报到吧!校长客气的将介绍信递还给林枫.他的客气里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还有不容商量的坚决.林枫清楚自己被礼貌的拒绝了,从来这里报到都是直接找学校,没有找什么教育组的做法,校长为自己找了一个合理的托辞.

    林枫平静地用双手接过介绍信,但并没有马上转身,她打量这位很有可能成为自己顶头上司的男人,四十出头,个子不高,算不上英俊,但儒雅中透着果敢,是个善于做基层工作的。面对这个此刻决定自己命运的男子,林枫无话可说,苦笑了一下,带上门出去了.哪里都是僧多粥少,谁愿意半路上冒出一个伸手的人呢?

    虽然明知道是个托辞,林枫宁愿信一次.在校门口拦了一辆摩的,去找办事处,就做一个虔诚的人,把每一个庙里的菩萨都拜到吧.这个学校位于城乡结合部,既有城市的现代气息,更多的是农村的萧条。已是秋天,田里的庄稼大多已收割,一眼望过去,到处光秃秃的,就像刚生产完的女人,看起来憔悴的很。离学校不远是电厂,几个大烟囱像沉默的巨人高高耸立着,滚滚的浓烟从它那血盆大口里一股一股地冒出来.煤灰随风迁移,落到树上,房顶上,人的脸上,整个郊区看起来灰蒙蒙的。林枫的心情就像这灰暗的景致,灰得马上要流出血来。

    摩的师傅不敢走大街,专找小巷钻,被车轮卷起来的灰尘呛得林枫直咳嗽。嘎吱一声,车在一座孤零零的大院门口停下来,里面见不到一个人影,甚至连一辆车也没有停,让人无法与办事处这个机构联系起来。林枫爬上五楼,连气都来不及喘一口,抬头一瞧,只看见紧闭的大门和一块破旧的铁皮牌,牌子上赫然写着两个字—教育,在秋风中呼啦啦地抖动,让人看着只觉得冰凉。林枫用手撑着墙,似乎稍一松懈马上就要散架了,她真的渴望有一个人能够帮助自己,哪怕只给自己一根拄地的拐杖。可是很有可能,所有的门都会对自己关上。

    林枫回到家里,开了门,儿子童童早就在桌子上做作业。听到门响,就没头没脑的说:妈妈,你们老师真是爽啦,一上课就可以教训这个,吓唬那个。我们呢?只有挨霉的份。他嘟着小嘴,说话语气里充满了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怨恼。林枫不清楚他小小的年纪哪来这么多古怪尖刻的念头,哪条文件规定老师可以随意责罚学生呢,现在的学生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他可以和你顶嘴,甚至动手,最后负气出走,丢下你惶惶不可终日,闹不好你就分流下岗,这都是领导成天挂在嘴边的紧箍咒。成绩要出,但绝大多数的老师是不敢拿自己的饭碗开玩笑的。怎么说得清楚呢?与几岁的孩子,他还不懂,他更不知道妈妈已经几天没有班上了。林枫轻轻地拍了拍儿子尖尖的脑袋,温和地说:别瞎想,哪里会是这样呢?快做作业吧。无论多么疲惫伤感的母亲,在孩子面前永远是温柔可亲的,林枫从不怀疑这一点。

    林枫洗了手,系上了围裙,头上包了一个浴帽,在厨房里开始忙活起来。酸辣藕丁,儿子爱吃的,他说开味;豆拌鲫鱼,丈夫爱吃的,这是林枫上半年开始学厨以来突击学的两样菜。其实这两样菜,林枫这几天都不喜欢沾,天气的干燥再加上心情的焦灼,她口舌生疮,咽口水都困难,更别说吃辛辣的,但她愿意做这些菜。人活着又哪里每时每刻都为自己呢,为最亲的人忍耐一下理所当然。锅刚烧热,油一倒进去,厨房里就烟熏火燎,像销烟弥漫的战场,换气扇俨然只是一个摆设,根本不起作用。林枫的泪本身积蓄了很久,终于在油烟的刺激下,弯弯曲曲地流下来。等她端着菜饭出来时 ,从头到脚都是油烟和汗馊味,好象刚刚从战场冲杀出来。

    市中心的大钟已经敲过几遍,天渐渐的黑了下来,饭菜也凉了,丈夫还没有回来,儿子吵吵嚷嚷了几遍,林枫也就和儿子一起吃起来,平常挺有味道的东西今天完全像在嚼蜡。睡觉的时候儿子反复央求讲个故事睡觉,林枫大脑一片空白,支支唔唔不知所云,儿子生气的一转身,给她一个光脊背,挺不满的说,妈妈,你也太差劲了,要是我爸爸准会编一个好听的故事。我爸爸也真是,现在怎么老不回家?他真那么忙吗?儿子又一骨碌翻过身,掰着她的肩膀不罢休的问。林枫很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岔开话题:快睡吧,明天不是要给同学们抬早点吗,去迟了可不行。小孩子很容易哄的,儿子大约想到了这个神圣的任务,抓紧时间睡了,不大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只是孩子,只是这么大,大约才能无忧无滤。

    林枫坐起来,也不愿开灯,就沉思在空洞的黑暗里。周围一片死寂,静得有些可怕。有儿子在,林枫才觉得有莫大的安慰,虽然他小,至少他给了你胆量和希望。楼前的麻将馆里麻将机直叫唤,骰子转得溜溜响,间或有人惊奇夸张的尖叫,可能和了一大把。真担心他们的心脏承受不了这飞来的好事,祸兮?福兮?白天的时候,强颜欢笑在人前,就是在这时,林枫也找不到自己的快乐。热闹是别人的,自己什么也没有。她呆呆地坐在客厅,什么也都想,期待丈夫那熟悉的脚步声能在楼梯间笃笃地                                                                                                                                   响起。她相信他的心还是在这个家里的,至少在儿子身上。

    “哐”轻轻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林枫不知道几点了,她下意识地一激灵站起来,到大门口把墙上的壁灯打开。果然是他,林枫对这脚步声太熟悉了,十几年来,这稳重踏实的声音给了她多少信心和勇气呀。没等丈夫掏钥匙,林枫迫不及待地把门拉开了,阿新垂着头踉踉跄跄地歪进来,林枫一边扶住他,一边弯腰去帮他换拖鞋,但阿新毫不客气的推开她,生硬粗暴,醉醺醺的倒在沙发上,口齿不清的说:你别碰我,过几天我们去做亲子鉴定,我不想看见你。

    他一只手对着她乱挥,仿佛在驱赶一堆令人生厌的垃圾,另一只手在胸口乱抓乱拍,林枫知道他是痛苦的。什么也没说,拿着槊料盆装上小半盆水放在他面前,倒了满满一杯凉开水搁在他左手的茶几上,在他右手里塞一条湿毛巾,轻手蹑脚的给儿子把房门带上。多少回,他傻头傻脑地把自己灌醉,然后回来挖心掏肝地呕吐,常常事后痛下决心戒酒,事到临头又重蹈复辙。最近这半年这样的情况更是频频发生,林枫知道他心里比自己更苦。

    曾几何他们也是恩爱有加,如今却形同陌路。林枫知趣地在书房的小铁床躺下,屏息倾听,并没有翻江倒海的呕吐,只要打火机“啪嗒啪嗒”打火的声音,以及按电视机开关的响动。由他去吧,林枫侧转身子,仍然是睡不着,她在暗夜里瞪大眼睛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盼望这漫长的黑夜早点捱过去。

    “起床了 , 妈妈。”林枫是被儿子急吼吼的叫声吵醒的。童童穿着短裤头,光着脊背在家里跑进跑出,像个旋转不停的陀螺,他总是担心上学迟到,每天早上紧张兮兮的。

    “还早呢,儿子,不用着急的。”林枫一边为儿子这种训练有素的紧迫感到高兴,同时也有点心疼儿子。自己是个慢吞吞的温性子,当然希望下一辈强过自己,干练一点,机智一点,但看他像上满发条的闹钟,她又有说不出的忧滤,孩子活得轻松点好,人生的路上今后背负的沉重也许还多着呢,何必从小就活得这么累呢?

    目送着儿子蹦蹦跳跳地跑进校园,林枫又急忙去追赶涌向城北郊区的 12 路车,虽然不知今天会遇到什么情况,她还是要去试一试,说不定她的诚心会感动冥冥之中的某种机缘,命运偶尔也许会垂青于自己的。

    林枫再次站在校长面前时,他出乎意料再没有过多地盘问她什么问题,只简短地说,“把你的介绍信拿过来,我带你到教导处叫他们给你安排课吧。”

    这表示他不管愿不愿意,已勉强同意接受她了,这也表示林枫这段时间的奔波有了一个结果。校长应该做了大量的调查工作,也应该对她有并不容乐观的看法,但不管怎样他在林枫最绝望的时候给了她一锥容身之地,单是这她就应该感激他几生几世。

    林枫挺直身子,恭敬地说:“校长,今后还请你多关照。”但校长依然没有正视她,公式般的回答:“靠你自己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