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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烟点上,我问他:“还疼吗?”
“不,不疼了,邱……老大,真的不疼了。”徐老六明显有些受宠若惊,说话都开始结巴了。
“向条子举报,号子里的话怎么说?”
“叫‘扎针儿’。”
“我是说该受啥样的惩罚?”
“人皆可诛之。”
“冤枉你了吗?”
“不冤枉,不瞒您说啊老大,我也后悔了,当时是鬼迷心窍一时糊涂,我真他妈的不是人呢,大哥对我不薄的。”
“你这回算是立功了,能早点出去吧?”
“嗨,别提了,我立功有个屌用了啊,”徐老六无比懊丧地说,“我在这儿都半年多了,同案还在逃,就是抓住了审一下,多大个事儿呢,用不了多久我就该出去了。”
我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事儿。隔了一会儿我问:“你是因为啥事儿进来的?”
“唉,说起来都丢人。”
“怎么呢?”
“卖狗肉。”
“卖狗肉犯法?”
“卖狗肉不犯法,但是狗是偷来的就犯法了。”
“有意思,你给我详细说说。”我又递给徐老六一根烟,并为他点上。
徐老六狠狠吸了两口,然后说:“我原来在酒仙桥市场那儿卖羊肉,干得好好的,每年也能赚个十万八万的。
后来回老家,对了忘记告诉你了老大,我老家是内蒙林东的,翁牛右旗,我是汉人。
我家邻居是个远近闻名的狗王,玩狗杀狗吃狗一辈子了,那天他来找我,说要跟我合伙做买卖,他负责给我上货,在集市上卖狗肉,卖的钱他收取三分之二,我得三分之一,不用我出一分钱。
这是个好买卖呀,一只狗卖个几百块没问题,鲜族饭店也收狗肉,于是我就答应了。
我那邻居很厉害,也不知他从哪儿掏弄来那么多条狗,每天差不多能卖掉两条吧,反正第一个月我就赚了两万多。
后来警察找到我,原来那些狗都是偷来的。平常百姓家养条看家护院的笨狗,丢了也就丢了,很少有人会报案,但我那邻居财迷心窍了,竟去偷牧民的牧羊犬。
那些牧羊犬是牧民的心肝宝贝呢,和农民家里的耕牛拖拉机啥的一样重要,于是就报案了。
警察不傻,各个集市上卖狗肉摊前仔细调查,完蛋了,露了陷,我那邻居早跑没影了,我就不得不在此地住下。”
“看家护院的狗一般都很厉害,牧羊犬更是非常聪明,怎么能说偷就偷来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那邻居号称狗王,有个特殊的本领,不管多么凶狠的狗,一见到他,也只能俯首称臣。
就是因为其多年玩狗杀狗吃狗,久而久之身上就有一种狗味,一种令狗害怕的肃杀之气。身上有股只有狗才能感觉到的杀气。
狗见了他都是两眼含着泪,我也确实没见过他害怕哪只狗的,好像只有狗怕他。别说是一般的狗了,藏獒厉害吧,碰到他立马就得蒙圈子。”
“还真有点意思。这也不是啥大事儿啊,咋关了这么长时间?”
“谁说不是呢,偷耕牛屠宰卖钱也就判个一年两载的,我这都半年多了,没人管没人问,估计是把这茬事儿给忘了,操-他妈的!”
望着眼前的这位徐老六,我竟有些哭笑不得。昨天刚混出头当上班长(也可叫牢头或是号长),就被我篡权了。
很多看官或许还分不清楚看守所和监狱的区别,我给大家简单解释一下。
看守所内在押的是犯罪嫌疑人,就是还未判刑的人,在外面不管犯了多大的事儿,违法的扰乱社会治安的等等,都要先到看守所等候进一步处理。
也有些重刑犯,肯定会挨枪子了,所以也不用劳烦监狱,在看守所等待断头文书下达即可。
像徐老六和我这样的,主犯没有抓到,一时半会儿的还结不了案,就须在看守所挺着。
还有些人,罪行不大,比如也就能判个两年徒刑,可在看守所里已经混了一年半了,结案后一般也不再往监狱送,再关押几个月放了完事儿。
这里的疑犯,在经过公安局预审、检察院起诉、法院庭审等一系列程序后,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罪犯。这时就到监狱了,那才是罪犯服刑的地方。
看守所里最干净的地方一般人肯定想不出来,是厕所!
新收都要经过刷厕所这一关,其他人特别是老大,要是发现厕所有一点瑕疵,谁都可以将新收揍一顿。
厕所里就一个蹲位,只有首铺和二铺有特权能蹲的时间长一些,其余的都不行,占用时间久了会引来众怒。所以在看守所里众多的顺口溜里,有一句我印象特别深刻:拉屎要比撒尿快。
早晨八点,早餐开始。中午十一点至十二点,是午饭时间。下午五点,分发晚饭。
第二天早饭开始后,我发现许多人都对着那碗南瓜汤犯愁,这该是我昨晚送了许多好嚼物惹的祸了。
那南瓜汤也真是没法下咽,不是我们平时家里用植物油炒或炖出来的,而是用水直接煮,加不加盐要看大师傅的心情了,那股子泔水味闻着都想吐。
“现在市面上南瓜最便宜,”大舌头介绍说,“过几天就该换成顿顿萝卜汤了,再往后是白菜汤。顶数萝卜汤最难下咽,到时整个监舍里放屁都是萝卜味。”
人不吃蔬菜会便秘,总是只吃蔬菜,便秘得会更厉害,反正也没啥事儿,吃过饭揉肚子几乎是没个疑犯必修课。
饥饿是最好的厨师。人在饿的时候,看见白菜就是肉,不饿的时候给你鲍鱼龙虾也没胃口。
我现在是首铺,在监舍里我是老大,没谁敢“炸刺”,这是看守所或监狱里多年形成的“混混文化”。在看守所或监狱,和牢头打架,行话叫“磕板儿”。像我这般磕好了一战成名,吃饭睡觉全是最好,磕不好一战沉船,名垂青史……
杜秋早饭都没吃,就惦记着找孙队说情用电话了。
孙队是领导,一般不下监舍来。杜秋眼巴巴地在送饭口的小窗那儿守着。
可也是,他的事儿还算挺急的,得赶紧找律师,然后去找那几个诬陷他的人撤诉,等真开庭了就难办了。
可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孙队还真让他给等来了,吃过午饭,孙队慢悠悠从走廊那边走了过来。
不过孙队可不是为杜秋的事儿而来,是来找我。管是找谁呢,孙队一露头杜秋便高喊道:“报告孙队,我有话说。”
孙队打开监舍门,大家齐刷刷抱头蹲下。很多电视镜头里,管教一出现犯人都立正站好,那是不对的,只有蹲下,才不会对狱警构成威胁。
“妈了个逼的的,吓了我一跳,说吧,什么事儿?”孙队冲杜秋说。
“报告孙队,我想让您帮我个忙,让我家人赶紧找个律师来。”杜秋说。
“我是你家雇来的?妈了个逼的,你说啥就是啥了?等着,过阵子开庭会给你安排律师的!”
“报告孙队,我有重大冤情,我……”
“闭嘴!邱明。”
“到!”我应声答道,起立站直身。
“你收拾一下东西,去七班。”
“啊?”我一下子想起七班那群凶神恶煞,那是重犯班,去了还有好吗?我急忙说:“孙队,您不是答应我不调班的吗?”
“你说了算我说了算?赶紧收拾东西!”
我不敢再多说,低头从铺底下拽出那个凤姐送来的纸壳箱子,将里面吃的东西都留给了杜秋,带走那些烟和一些物品,左手拎着,右手夹着被褥,跟孙队出了监舍。
心里想着:真够倒霉的了,刚当上首铺,被人称呼老大还没习惯呢,又要去享受末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