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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焦急地盼望着胖警察能够快些回来。或者他也怕我在暂押室里出事,没一会儿就转回来了,而且还用心处理好我跟那人的关系。
“邱明,我挪用了你十块钱,”胖警察说,“给你的室友也买了碗面条,还有,这是给你买的烟,红河牌,一共买了七盒。”说着,他把烟扔在我的面前。
胖警察离开后,对面的那个人站起身,冲着我一抱拳,说:“兄弟,不好意思让你花钱。”
我苦笑一下说:“算了,不用客气,同是天涯沦落人。”
十块钱消除他的敌意,让我不再惶恐不安,值。
他坐了回去,态度稍微和蔼了些:“我叫许其亮,大家都叫我亮子,等你到了号里,那儿有我兄弟,有事你就提我的名字。你叫邱明对吧,以后有缘见面的话,我就叫你邱明了。”
说完就不再理会我,拿过面前的那碗面,开始大口吃起来,嘴里发出好大的动静。
看着他狼吞虎咽,我却一口都吃不下,干脆又扒了大半碗给他,自己慢吞吞地边吃边想这些天发生的事。
我磨磨蹭蹭了半天,小半碗面条还没有下去,而对面的许其亮已经开始打起饱嗝了。
“邱明兄弟,想啥呢?”他问我。
我叹了口气说:“也没想啥,亮子哥,想自己的案子。”
我打开一盒烟,抽出一根扔给他,又一想别太抠门了,干脆见面分一半吧,于是又扔给他三盒整包的。
他笑着说:“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许其亮不会忘记这烟和饭,我活多久就记多久!你也不用惦记你那案子,真的,以我的经验,没啥大事儿。”
“我是担心,要是抓不住那个真正凶手,我就不能出去了。”
亮子撇了撇嘴说:“兄弟,别看我现在是落配的凤凰不如鸡,大小号子我也进过多次了。啥案子都见过,没啥好怕的。你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吧,就算判到头,十年二十年的,你出去也是正当年。可你亮子哥我就比不起了,我这回进去,恐怕是直接就该上刑场了……”
说着,他慢慢低下头去。
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只能打圆场:“亮子哥,你不用太悲观,今天你才进来,后面的程序还很多,找个好律师,多使点钱,没准能判个缓呢,这也算激-情杀人吧。”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他妈的,但愿如此吧……”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好长时间。后来那个许其亮头一歪就睡着了,打着很大的鼾。不得不服,他的心可真大!
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一直到天微亮时,才迷糊了一会儿。
也不知是啥时辰,随着一阵咣啷啷乱响,铁门被胖警察拉开,他冲我说:“邱明,走吧!你的拘留证办下来了。”
我晕头晕脑地站起身,跟着胖警察走出暂押室。身后那个叫许其亮的人冲我不停地喊着:
“兄弟,别怕,进去后别忘了提我许其亮,你是我这辈子结交的最后一个朋友了……”
我被胖警察押上一辆警车,坐到了后车厢里,跟电影里的囚车差不多。司机问胖警察:“就你一人押解,能行?”
胖警察说:“都忙着,也实在抽不出闲人了。我看这小子挺斯文的,还受过高等教育,能行,你也搭把手,咱们走吧。”
于是上路。车子穿过闹市区后,警笛打开,“完了完了”叫个不停,把我的五脏六腑都快叫碎了。
我曾多次听一些拘留过的人声情并茂地形容过看守所,在网上也读过监狱黑幕啥的文章。在我的印象中,那里就是人间地狱。
在这个地方,警察是不会打犯人的,而且会对犯人很人性化地管理。可是,犯人会不会打犯人,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还听他们说,新犯人到了看守所的第一件事就是”点菜”,比如”冰糖肘子”、”辣椒爆鱼”什么的。
所谓的“冰糖肘子”,就是号子里的人用肘部猛击新来犯人的肾脏部位,如果”吃”得准,犯人别说直不起腰,甚至小便都会带血。
所谓的”辣椒爆鱼”,就是用在水里浸泡过的电线或者麻绳,抽打新来犯人的身体,打完之后全身的皮肤如同鱼鳞一样外翻。
还有所谓的”鸡蛋灌饼””隔山打牛”,这些毒打最大的特点是让任何人从表面都看不出身上有伤痕……
在法院判决下达之前,或者说在矮个子男人被抓获之前,我都要在看守所待着。我的心里满是恐惧。
远远的,我看到有一片被孤立在平原上的高大建筑。
那是四面高墙组合成的一个方块,四方形的每一个角上,都有一个高于墙头的圆柱形岗楼。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路边的树木随着警车的行驶快速地向后飞去,车顶的警笛仿佛还在幸灾乐祸地叫嚷着:完了,完了……
以前坐车,都希望快点到达目的地,现在我希望这车永远也别停下来。
就这样开下去吧,一直开下去……
但是,这只是臆想。
车子实实在在地停在了高墙下,门口,一个惨白的牌匾上镌刻着几个黑色的大字:龙城市第二看守所。
该到的终于还是到了,我极不情愿地在胖警察和警车司机的推搡下,走进看守所的院门。
一排中国传统的宫殿式尖房建筑,红墙绿瓦,让我有些意识混乱。这样的建筑,我只在公园里见到过。
我有些不相信眼前的建筑会是看守所,可刚才看到的门派,又提醒我不会错,这就是地狱的所在了——尽管它看上去那么像天堂。
胖警察走在头里,嘴里嚷嚷着:“孙队,你在吗,我今天给你送来一个新鲜的!”
我抬头去看,一个体型和胖警察完全相反的瘦警官,站在一间小屋的门口,皱着眉头盯盯地瞧我:“什么案子?”
“伤害,可我并没有杀人。”我有气无力地回答。
“我问你了吗?”那个叫孙队的警察一声怒喝,“妈了个逼的这小子话多。”紧接着又伸手把我拽到小屋里面,沉声喝道:“蹲下!”
我无可奈何地蹲了下去,心中的恐惧几乎让我窒息。
“他是不是要打我?”我思量着,“不,不会的。我听很多人说了,现在看守所的警察不打人。
那他为什么要让我蹲下?难道是怕我攻击他?”
那个叫孙队的警察让我蹲下后就不再理我,而是问刘胖子:”这家伙没有病吧!”
胖警察说:“应该没有,我审时还真没问这个,这小子看着挺干净,有文化的人不会那么肮脏。”
那个叫孙队的踢了我一下,问我:“会写写画画不?”
我如实回答:“会。”
“会写宣传稿不?”
“会,我会的。”
孙队说:“妈了个逼的,从去年六月分配来一个奸淫幼女致死的大学生后,再没给二看送一个有点文化的人,我他妈的现在迎接上级检查,写个黑板报都没人,那些个犯人,愁死了,好多大字不识一箩筐,背个监规都他妈了个逼的的贼费劲!”
接着孙队又用脚踢了我一下,说:“会不会出版报?”
我连忙说:“会,我可会了呢。”
“写大字也能行?”
“能行,都能行!”
“嘿,这还差不多。那啥,你在大学学啥的?”
“计算机编程。”
“妈了个逼的的,编程你还会写字?”
“大哥,大学毕业后我没务正道,写字也成,画画也好,你放心,我肯定能行的。”
我赶紧说自己行。也应该能行的,在信访局,应付领导检查啥的我最拿手。
我知道眼前的孙队,绝对是我的救命稻草,我需要他今后的呵护。
“你管谁叫大哥?!妈了个逼的的,再那么叫我踢死你!……”说着那个叫孙队的警察狠狠地踢了我一脚,正踢在我肋骨上。
我真服了这帮当警察的,踢人可真叫有两下子啊!
昨天在家,那个警察一脚踢在我尾巴根儿处,那叫个准,疼得我没着没落的。这个孙队只是随意那么一脚,就令我苦不堪言。
正说着,从屋里走出三个光屁股孩子,手里抱着衣裤。
孙队冲里面喊:“里面的人,别着急,外面还有一个呢,新分来的大学生,妈了个逼的!”
说着他就让我进里屋。
“这些孩子犯啥事儿了?”我听到身后的胖警察问。
“扒窃,妈了个逼的,只逮到他们仨,据说在中山路那一带,有一帮孩子受控于一个老娘们,可惜主犯没抓到。”孙队说。
我进到屋里,那里除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几个文件柜外,再无其他。
椅子上坐着一个年轻的警察,用眼皮撩了我一下,然后问我:“身上有不舒服的地方吗?有没有纹身?”
“都挺好,没有纹身。”我可不敢再称呼大哥兄弟啥的了。
“有没有传染病?就是说以前得没得过肺结核肝炎啥的?”
“没有,绝对没有。”
“吸过毒吗?”
“啊,没,没有。”
“到底有没有?”
“没有!”
“把衣服脱光!”
“啊?”
“快脱!”
我一件件脱掉衣服,一丝不挂站在地当间。我那时还有点羞耻心,大白天的在一个男人面前,光溜溜地站着,心里好大不自在。
后来,经过千锤百炼的再后来,我羞耻心荡然无存。在看守所,在监狱,活下去,像狗一样的活下去,是第一要务,所谓的羞耻心一文不名!
那个年轻小警察走过来,手里攥着一把钳子,将我衣裤上所有沾点金属意味的标签,一一薅掉,然后问我:“身体内夹带东西没有?”
身体里怎么夹带东西?哦,是屁股那儿吧,我首先想到了毒-品。我现在身体里啥都没有啊。于是我说:“没有。”
坏就坏在犹豫了那么一会儿,小警察让我把屁股撅起来,然后拿过一个挠痒痒的老头乐……
他母亲的,真是疼死我了。他在里面搅和了一下,然后将老头乐拔出,皱着鼻子看了看。
估计除了屎也没啥了吧,疼得我直冒冷汗。
小警察递给我一份表格让我签字。这是我这辈子经历的最简单的体检了。还有几份材料,我一一规矩地写上自己的大名。
抱着衣服光着腚眼子出了屋,孙队在等我。
“你身上就十几块钱了?晚饭你还吃不吃?”孙队说。
胖警察说:“这小子可有钱呢,他那手包里有几万块,身上没带是真的,那啥,邱明,赶紧告诉孙队你家人或亲朋好友电话,叫他们以后送钱来。这地儿可不是养大爷的地方。”
我说了刘琳的电话。想了想又加上凤姐的。
孙队从个柜子里拿出被褥,又拿出囚服和一双平底鞋,让我换上。
“这些都不是免费的,你包里的钱都拿来入账,从里面扣除了,一共是一百八十块,现在跟我走!”
说完这话孙队跟胖警察握手寒暄告别。我穿好衣服,被孙队押着去往看守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