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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掌柜的语气没什么自怨自艾。
“好在刚到西疆的时候,遇见个娘子待我极好。那娘子的丈夫已经死了,她自己支撑个酒铺,小妇人便靠在她家做酒娘为生,倒是攒了些钱财,后来那娘子往南去了之后,我便盘下了铺子。”
“而酒肆旁边,有一户姓战的军户人家,只一次西贼来犯,那家当家的死在战场上,战家娘子是个柔软人,熬不住亲眷地痞的气,投缳死了,剩下了一双半大小子和个五岁上的小女儿。结果那战家亲眷恶得很,就要把那小女孩儿买到勾栏院去。”
佟小锁皱起了眉头。
她最听不得这种事儿了,战家的亲眷,真是该死的人。
“勾栏子老鸨来的那天,小女孩儿哭得很是厉害,那对兄弟护不住妹妹,也被人打了个半死,我本不想管的,但是听见那哭声……觉得太吵了,便扔给了那老鸨五两银子,买下了小女孩儿一命。”
“只可惜,小女孩儿受了惊吓,还得了疟疾,到底没留住。剩下的那对兄弟在西疆活不下去了,就被人送到了帝京谋生,大的如今是巡城卫,小的如今是南三门的城门郎。”
从头到尾,金掌柜的态度都是平平淡淡的,似是在说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样。
不过佟小锁却从她的话中,听出了许多的无奈和伤怀。
“金姐姐是个好人呢,郡公大人,战家的两个孩子,都是你救的。”她柔声道。
金四娘听见这话,不觉冷笑起来:“好人不值钱,我也不是好人。但他们如今的身份值钱,所以这买卖我不亏罢了。”
佟小锁一笑,没有戳破金四娘自污的面具。
在她救人的那一刻,哪里想得到之后,这些人会是什么样子呢?
“将他们送到帝京的人,就是九郡公吧?那个贾散子的事情,是那对姓战的兄弟同你说的?”她问。
金四娘点点头。
“不过九郡公会那么在意贾散子,可不是因为小战来告诉我的那些话。”她说着,略微压低了声音,“他这谎话,未免太容易戳破了,大小姐如何会上钩呢?若是反贼都那么不小心,这世道反而太平了呢。”
佟小锁看着金四娘的眼睛,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金四娘却话锋一转,问道:“大小姐还记得我当时是如何对你说,九郡公的事情吗?”
电光火石之间,佟小锁心底曾经的疑惑,全部涌了上来。
“七个襁褓婴儿,只活了那一个……”她喃喃道,“谁又敢说,活下来的,就是皇家血脉呢?”
金掌柜忙起身走到门边,听外面没有动静,方才回来坐下。
“大小姐不知道京中最近的情况,朝中和市井都有人怀疑九郡公的身份,”金掌柜道,“贾散子虽是个闲汉,但他伯父是当年解送婴儿入西疆的差役。如今,章家的那个小三公子,可是和他走得很近呢。”
金掌柜说罢,又看了一眼佟小锁,笑道:“东家要做的买卖,如今反而被人抢先了呢。”
佟小锁也笑了。
“瞧瞧,章恕那人也够闲着了,怎么这京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有他?”她玩笑了一句,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金四娘却觉得事情很是不对。
“只是这事情,为什么九郡公会找到你呢?”金四娘犹疑道,“除掉一个闲汉,是多简单的事情?”
“除掉贾散子虽然简单,但后续的麻烦,反而要更多。”佟小锁看透了涂小酒的心思,“所以他将底牌亮给我,只为了求更大的事情。”
金四娘顿时明白了。
“安平公大人吗?”
佟小锁不答。
因为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
佟昌言是所谓天子纯臣,难以接近,那如果涂小酒真个想要借佟昌言的势,从她入手,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恰恰又是最蠢,最容易被人看穿的选择。
涂小酒可不像是个蠢货。
“四娘。”佟小锁想罢,忽然道,“我想见见那个贾散子。”
金四娘正要说话,忽然却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就是小伙计隔着门道:
“官府要来搜查逃贼,客官小心。”
小伙计话音未落,忽而又是一阵嘈杂的脚步与兵器碰撞的声音。
大人叫小孩儿哭的声音,当真是沸反盈天。
“去,把人都给我轰出来,老子今天定要把这个逃贼抓住!”章恕扯着个破锣嗓子,咋咋呼呼地叫唤。
佟小锁和金四娘,都是一怔。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佟小锁感叹了一句。
她并没见过章恕几次,但是章恕这个声音,她已经很熟悉了。
金四娘立刻起身推开窗子,指着外面道:“东家快走,往那边去,到了大路就好了。”
佟小锁也不废话,人已经跳上了窗台,一只脚搭在外面,回头对金四娘道:“那你小心些。”
……
待佟小锁出去之后,金掌柜立刻关了窗子,又将佟小锁方才用的茶杯,倒扣在茶盘之中,自己则乐得喝茶。
不过片刻,门就被人踢开了。
踢开大门的人很是嚣张跋扈的样子,冲进来之后看见金四娘一人坐在这儿,回头对外面道:“公子,这儿倒是有个娘们儿!”
外间,章恕道:“不会是娘们儿,那个娘们儿肯定打扮个丑小子。”
话音未落,章恕已经进门了。
只是等他看清屋内人是谁的时候,章恕的脸色,忽然就从得意变成了阴暗。
坐定的金四娘媚眼婉转,抬头看向昂首阔步走进来的章恕。
“这位官爷,有事情?”
章恕冷笑一声:“你这贱妇,竟敢如此同我说话?”
金四娘听说,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官爷说什么呢?小妇人不懂。”
“少装蒜!你当我不知道你是谁吗?”章恕怒道。
这下,轮到周围的军士们疑惑了。
金四娘却毫无惧色。
“知道又如何?我是得了大赦天下的旨意,光明正大回京的,年年岁岁的丁税钱粮,也不少交,京兆府尚且不介意,官爷又为何来为难小女呢?”
章恕冷道:“朝廷虽然赦免了你这等贱妇的罪过,但难保你心中没有埋怨,所以就与逃贼串通一气,妄图谋乱,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