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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对视持续了将近一分钟, 但谁也不是说话的那个。
先开口的是胡少峰, 他最嘚瑟,收起刚见面时那戒备的表情, 又恢复成了上身朝后仰着站立的吊儿郎当状,嘴唇上叼着的那根烟说话时一抖一抖的:“哟,巧了,这不咱文浩弟弟吗,好久不见呐, 老爷子身体还好?”
方文浩脸上露出个假笑:“劳少峰哥您惦记, 我爷爷好着呢,常常嘴上念叨你。”
“行, 最近挺忙的,等得空了我找老爷子下棋。”胡少峰摆着他那身花衬衫斗志昂扬地走近,眯眼瞅着方文浩,上下打量, 满脸的坏笑, “喝了多少啊你这是,腿都站不直了。借酒浇愁?有什么愁事儿别客气, 跟哥说, 哥帮你解决。”
方文浩心说全他妈就怪你, 身体扭了扭, 从林惊蛰有力的胳膊里挣脱出来, 面上一点看不出情绪:“我有什么可愁的, 就是哥们儿聚会高兴多喝了几杯, 倒是你,少峰哥,听说你前段时间又挨胡叔叔打了,伤好利索了吧?没好利索千万别抽烟喝酒,叫人担心。”
胡少峰明显被噎了一下,吊儿郎当的姿态慢慢收起,他抬手摘下自己叼嘴上那根就是不点燃的烟,夹在指间,又用那只手掌拍了拍方文浩的肩膀,凑近。
他笑眯眯道:“打着玩的,我爸又没当过兵,哪有你们家老爷子的力气。不碍事。”
说罢,眼睛一瞥,他认出林惊蛰了,当初在申市交易所惊鸿一瞥,这位装逼能力远胜于他以往心目中巅峰魁首肖驰的小王子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印象。林惊蛰模样出挑,好记,他因此因此也有些好奇,毕竟早前在申市时他就猜测过这位气度不凡的年轻人会是哪家小孩。说句不要脸的话,这燕市上下但凡不是家世太差劲的小子,他脑袋里基本都有点印象,之前琢磨半天也想不起有这么个人,胡少峰还以为他不在燕市呢。
谁知没过多久居然就见到了,这人居然还是同方文浩混一个圈子的。
真是不巧,美色当前,胡少峰是个看脸的人,又无法拒绝装逼装得浑然天成的存在(例如肖驰),原本还想结交一番呢。
可他跟方文浩,真的是积怨已久,这仇有生之年估计是化解不了了。
想起这仇他就来气,打穿开裆裤那时起,方文浩这王八蛋就酷爱告状。胡少峰又是个嘚瑟的人,在外头亲女同学嘴啊跟男同学的打架啊爬校长办公桌撒尿啊好勇斗狠什么都没落下,方文浩姑娘抢不过他,打架也打不过他,校长办公桌爬得都比他慢!那哪儿不行,于是计生阴毒,就跑去跟他爹告状。
胡少峰他爹妈都是暴脾气,又格外宠爱长得乖巧漂亮的小孩,一听方文浩告状,也不管青红皂白逮着胡少峰就打。好死不死这俩人从幼儿园到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还都是同个学校的,于是胡少峰这冤一蒙就是十几年,以至于后来看到他爹抬手挠头都条件反射抱头鼠窜。
这个恨怎么化解!你说!
想结交的人居然成为对家,这实在是太遗憾了,胡少峰假笑了一下,看向林惊蛰,话却仍朝方文浩说:“这哥们眼生啊。”
方文浩酒醒了一半,心中便有些担忧。他跟胡少峰各有依仗,斗来斗去怎么着都不至于伤筋动骨,却从未想过把林惊蛰给牵扯进来。
林惊蛰这一没靠山二没家底的,万一给这王八蛋盯上了,往后苦头可有得吃,况且他在小城市长大,估计没见过这种火花四溅的阵仗,胡少峰虽然人品王八蛋吧,气势还是够的,林惊蛰万一露了怯,拿捏不了轻重,恐怕会给弄得下不来台。
他琢磨着该如何不引人注意地将林惊蛰护到后头去,没成想耳畔响起的声音却仍是一如既往的镇定和沉稳:“胡先生贵人多忙,我们在申市见过的。”
而且见了两次,在交易所时这人躲盆栽后头贼眼瞅过来无数遍,林惊蛰虽然没有搭理过,但哪怕是个植物人也不可能没发觉。第二次在酒吧时那就是单方面的了,见识过他左拥右抱玩得乱七八糟的风格,林惊蛰印象可不怎么好。
但这种情绪肯定不可能表现在脸上,因此说完这话,林惊蛰还露出个笑来,伸出右手:“我是林惊蛰,二十四节气那个惊蛰。”
胡少峰被他那双眼睛晃了一把,下意识伸手握了上去,等到收回手时才想起自己不该回应得那么和气,可没辙,手握完,气氛已经软和了。
他只好道:“记得记得,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别叫什么胡先生了,听着别扭,你跟方文浩是哥们,就随他叫呗。”
林惊蛰点头微笑:“少峰哥。”
点头那瞬间,脑门上扎来一道锋利的目光,他掀起眼皮看去时,对方已经恢复了正常,正远远站那捏着串珠平静地看着这边交锋,神情八风不动。
一堆明怼暗怼完毕,借由林惊蛰递出的台阶,双方总算舍得鸣金收兵。方文浩揽着林惊蛰示意让他躲后面点,一边领着一帮人越过胡少峰朝后头走,抻着脖子喊站那的卷毛:“肖哥!”
林惊蛰便意识到,这位估计就是那个在酒桌上颇有存在感的肖驰了。
肖驰身上有种这个年纪的人不该拥有的清心寡欲,方文浩对他明显和对胡少峰不同,态度郑重了很多,就连他身后那伙不搭理胡少峰的小伙伴们也都和气地跟着喊人:“肖哥。”
肖驰巍然不动地站在那里,把那串珠子绕了两圈绕回手腕上,抬手拍了拍方文浩的脑袋,温声道:“早点回学校,少喝那么多酒。”
“哎。”方文浩任他拍完,又见他将目光淡淡落在林惊蛰身上,赶忙开口介绍,“肖哥,这是我哥们,林惊蛰。”
肖驰冷静地点了点头,眼神很温和,拍完方文浩的手抬起来挪了一个,像是还想拍在林惊蛰脑袋上。
林惊蛰立刻抬手抓住了他,拉低,摇晃,微笑:“肖哥好。”
感觉到交握的双手处突然增加了力量,林惊蛰不甘示弱地也捏了回去。
接触大约三秒,这个看起来稍微有那么一点长的握手仪式平静地结束了。
肖驰收回手,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波澜不惊:“你好。”
完事后背着手同方文浩又说了几句话,双方充满火药味的开场便如此以和为贵地结了局。
离开饭店大门的时候方文浩好像非常急于离开,脚步都略快了几步,走开老远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后头没人,才长舒了口气,有点不爽地说:“真他妈倒霉,居然碰上胡少峰这孙子,要不是今天肖驰也在,我非得揍他一顿。”
说罢又朝林惊蛰道:“刚才那胡少峰记住没?以后在学校见到他躲着点走,这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林惊蛰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他捏了捏自己背着的手,心说那王八蛋够能装逼力气也够大的,那爪子那么大面积,蒲扇精啊。
今天这人的手倒是没有上次那么发烫,但手心还是比林惊蛰热上一些,捂得他手心都出了点汗。林惊蛰问:“那个肖驰是谁?”
“肖哥啊,他你不用担心。他虽然跟胡少峰关系不错,但人比那孙子好多了,脾气也好,从来不跟人起矛盾,下回你要是遇上他,就跟现在似的客气点就行。”方文浩说罢,转头问后头的小伙伴,“嘿,你瞧见没,胡少峰内孙子在肖哥面前乖得跟鸡崽似的,他不是嘚瑟么,有能耐那根烟别空叼嘴上,他点啊!”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又有人道:“我听说前段时间肖哥是不是又去庙里了?”
“哪儿啊,他好像是身体不舒服出国了,之前卫生部不是还去了几个专家嘛。不过那时候他好像在修什么新禅,不愿意见人,那几个专家把了一把脉就走了,什么名堂都没查出来。”
“今天看着挺健康啊,我估计没啥事,不过他又修什么禅啊?”
“谁知道,他不一直这样吗,多少年了都,你去跟他交流一下佛法啊……”
“算了算了,还是算了……”
……………………
饭店里,目送宿敌走远,胡少峰砸吧了下嘴,眯着眼意犹未尽:“便宜他了。”
肖驰收回目光,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领人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你等等我啊!”胡少峰跑跳着跟上去,边跑边将烟叼回嘴里,下意识摸兜套打火机的动作却一下停住了,最后还是讪讪将那根烟丢进了垃圾桶。
他随即又高兴起来,乐呵呵道:“你瞧见没,嘿!方文浩那傻X的表情!哈哈!他快气死了你知道么,上回投标就差我十万!”
肖驰没什么情绪地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凭什么啊,我才不!”胡少峰梗着脖子一脸不服,“他有能耐再找我爸告状去啊!”
嘚瑟完毕后脸上又挂上贼笑:“嘿,看见没,今天跟他一起那小孩,咱们在申市见过的。”
肖驰什么也没说,侧着眼珠斜睨他。
胡少峰以为他忘了,记得抓耳挠腮的:“你忘了?就交易室那个啊,那天穿着白衣服,还带着仨保镖,一出手就是五十万那个,装逼比你还强的那个!”
“哦。”肖驰目光直视前方,“想起来了。”
胡少峰不疑有他,嘿嘿笑道:“你看他那俩眼珠子,贼大贼大的,像不像兔子?”
肖驰皱眉:“少胡说八道。”
胡少峰想起来了,兔子不是什么好词儿,他哎呀了一声:“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长得像兔子,不是说他……哎我操不说了不说了,意思就是他长得挺好玩的,这谁家小孩?能跟方文浩玩儿一块,我怎么以前都没见过,不至于啊……”
肖驰没搭理这人,他双手背在背后走得四平八稳,看似心无旁骛,实际上却在偷偷捏右手。
刚才握手时林惊蛰借机狠掐了他一把,超级用力,这会儿他手背的皮肤估计已经青了。
肖驰心说这小孩也太狠了,自己就那么一捏,都没怎么用力,吓一吓他而已,他居然来这么一招。
不过肖驰挺意外,上次在申市酒吧那啥过后,他本来以为自己脑子不太清楚估计记不清对手,谁知今天一见,隔着大老远他竟就把对方认了出来。清醒的时候又碰一面,肖驰这会看清楚了,心说这小孩长得真小,也不怪胡少峰把他比喻成兔子,真就跟兔子似的,又白又小。
肖驰回忆了一下,上次他好像胳膊略使了点劲儿就把对方抱起来了,真瘦,除了屁股哪儿都没肉。
眼前忽然恍了一把,他从回忆中惊醒过来,便见胡少峰三两步跳到前头推开了那扇他差点撞到脑袋的门。
胡少峰一路嘚啵了半天他一句没听进去,这会儿终于歇嘴,推开门后无不担忧地投来目光:“怎么了啊,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肖驰觉得有点丢脸,但面上什么都没显出来,镇定自若地抬腿入内:“没。”
“那怎么路都不看了?”胡少峰琢磨了一下真有点担心,“哎,你注意点身体别老逞强,前几个星期不是还专门出国去看病了?回来问你什么毛病你也不说,要不我回去跟我爸说一声,他认识卫生部那个老中医……”
“不用了。”肖驰一听他提起出国看病的事情就浑身难受,林惊蛰踢那一脚实在有点狠,要命地疼了一场之后,回到燕市他就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连每天早晨的例行升旗频率都低了。他虽然信佛,可又不是真和尚,哪里会不怕这个?
燕市的医生是绝不能看的,圈子里消息传得飞快,他今天敢开口说出烦恼,赶明儿谁知道会被编排成什么样?于是只能借口有事紧急出国,跑外头看去。
好在医生告诉他那里没什么实际损伤,他感觉不对可能只是因为心理障碍。
肖驰很愁了,念经时都在愁,这会儿刚刚见完罪魁祸首胡少峰就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捏着佛珠的手指都紧了一下。
“行了!”他皱眉喝止住胡少峰聒噪的声音,“谈正事,申市那边股票怎么样了?”
“哦!”胡少峰立刻被他转移了注意力,“涨呢,都在涨呢,咱们后期追加的六百来万都已经飙了四五倍了,听消息说再过段时间会增加几支上市股……”
肖驰微微点头,神情平静,好像世间万物都不放在眼里。
其实心里重重地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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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眷莺是个干实事儿的人,效率极高,她说要抽空见林惊蛰,林惊蛰便很快见到了她。
两人上辈子斗法多年,林惊蛰对她印象深刻。这是一位女强人,坚韧而又聪慧,和林润生截然不同,明显的女强男弱。
但或许婚姻就是这样,总得有一方稍微退让软弱一些,因此在林惊蛰的印象当中,这位继母和父亲的感情一直都很不错,虽然性格强硬一些,对他却也多有包容,上辈子他那作天作地的劲儿不知道捅出多少篓子,沈眷莺硬是保了他五年的平安。
因此林惊蛰上辈子怨恨林润生归怨恨林润生,同她的关系却一直没有恶化到哪儿去,除了同她女儿沈甜甜不对付之外,这位阿姨的形象一直都是光明正面居多。
林惊蛰落座时有点提防,上辈子他是被林润生主动接来的,沈眷莺和他打交道无可厚非,可这辈子他明明已经主动远离了他们,沈眷莺又为什么要约他见面?
他谨慎地问好:“沈阿姨。”
沈眷莺朝他露出一个有些强势但也堪称温和的微笑:“碧螺春可以吗?”
林惊蛰点头道:“我不挑剔。”
沈眷莺便又替他做主点了几样搭配茶的点心,都是不太甜腻的品种,符合大部分男孩子的口味,交还菜单之后又很自然地笑道:“听你爸说你喜欢喝茶,家里还有些别人送的大红袍,也没人懂这个,等会儿一起回家吃晚饭,我翻出来给你,你带到学校来喝。”
林惊蛰已经习惯了她这个作风,闻言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双方初次见面,尚算和谐,沈眷莺打量着这个自己从未见过的继子,有些明白丈夫为什么形容起对方时语气会充斥掩饰不住的自豪和骄傲了。
沈眷莺道:“惊蛰,阿姨可以这样叫你吗?”
林惊蛰点头:“当然。”
“惊蛰,阿姨这次约你出来,可能比较突然,但希望你不要觉得不开心,我和你爸爸都没有恶意。”
茶上来了,林惊蛰记得她嗜甜,将随盘的方糖和奶推过去,平静地回答:“我知道。我对你们也没有抵触。”
沈眷莺接过糖和奶,略微楞了一下,心中有些惊奇这个孩子的贴心。
这孩子明明只比她女儿沈甜甜大一岁,面对对方时,她却很难生出自己在跟一个孩子谈话的感觉。
林惊蛰直白而成熟的态度也让她越发谨慎,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更换一下策略,开诚布公一点。
她道:“既然这样,阿姨就跟你直说了。那天你爸爸回去以后,给你母亲打过电话,双方就你提到的问题谈过之后,我们才发现这么多年你在群南的处境和我们原本以为的不同,这一点阿姨和你爸爸都很抱歉,这确实是我们的疏忽,我们对你的成长太不关心了,也应该更谨慎一点。”
林惊蛰捧着茶杯喝了一口,脸上没什么情绪,安静听着。沈眷莺的道歉让他感觉到有些意外,这番谈话上辈子没有过的,他和沈眷莺一直都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
过了那么多年,物是人非,他早已看开了很多,但实际内心深处,对于沈眷莺提到的问题,他前世确实耿耿于怀。
可惜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心怀期待的年轻人了,林惊蛰笑了笑:“也没那么糟糕,至少外公对我一直都很好。”
“我们很感谢他,得知他去世的消息后,你父亲消沉了很久。”沈眷莺看不穿他的情绪,只能接着道,“也许你会觉得我们是在为自己开脱,但实际上你父亲这么多年来其实一直都有保持和你外公的联络。当初他和你母亲离婚时,只是一个在群南教书的普通老师,他那时候无力抚养你,几乎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你母亲,为此你母亲和他签订了协议,要求他离婚之后再也不能打扰你们。”
沈眷莺眼神放远,变得悠长起来:“后来他被调到燕市,我机缘巧合和他结婚,他的经济能力才逐渐变好,所以这些年也在逐年提高汇给你的抚养费。我们本以为这笔钱能让你过得舒适一些,却没想到……”
沈眷莺叹了口气:“唉。他心里很后悔,阿姨也觉得愧对你。你爸爸不会说话,上次跟你见面时可能气氛不太愉快,但你要相信他真的有心想要补偿自己犯的错误,阿姨这次见你,就是想和你谈谈,可不可以给我们一次这样的机会。”
老实说,面对沈眷莺这样惯打直拳的手段,林惊蛰是真的不太擅长防御。他知道这个女人确实没有坏心,前世对他虽然称不上多么关心,亏待却从未有过,以至于沈甜甜都时常对他妒恨有加。
他不太想去介入那个现如今构架完毕十分美满的家庭,林惊蛰垂眸看着茶杯,蜷缩着的叶片在澄澈的茶汤中逐渐舒展,上下沉浮。
沈眷莺道:“假如你不愿意,那吃顿饭呢?一起吃顿简单的饭可以么?”
眼前发展的一切已经和前世截然不同了,林惊蛰忍不住后悔,自己上辈子为什么没有像现在这样,选择心平气和开诚布公地大家谈一次话。或许是那时的自己太过幼稚也太过叛逆,注定要经历一番波折。
他叹了口气:“好。”
父亲去世后,他时常怀念当初家里每天的餐桌,虽然气氛剑拔弩张,虽然吃到一半总会争吵,但直至失去之后,林惊蛰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就当是完成一个前世盘桓在心中已久的夙愿吧,虽然不想打扰他们的生活,但吃顿饭还是可以的。
沈眷莺松了口气,笑容越发温和,她转开话题,不再谈及如此沉重的过去,为林惊蛰介绍起桌上小盘子里装着的茶点来。
一壶茶喝到最后,不论各自心里是什么想法,明面上总归是和谐轻松的,告别时沈眷莺又掏出一个这年头十分少见的银·行·卡要塞给林惊蛰,林惊蛰拒绝了。
他对林润生愧疚归愧疚,可那只是出于上辈子不分青红皂白弄死对方才产生的情绪,对对方父亲这个角色,实际仍旧没有太多的认同感。他在和沈眷莺的婚姻里,经济方面明显是处于弱势的一方,林惊蛰记得上辈子和沈眷莺的女儿沈甜甜的恩怨,对方一直看不上他,很大原因就在于他的经济来源。
确实是挺混蛋的,花着被报复对象的钱来报复社会。
这辈子,林惊蛰再不想欠他们任何东西了,经济上的牵扯最好一分都别有。
沈眷莺推不过他,只好作罢,回去的路上一路深思,忍不住叹了一声。
她很少能见到这样的年轻人,自持冷静,恩怨分明,清醒到近乎冷酷,让她颇感棘手。她知道,林润生想要和这个孩子亲近一些的想法实现起来估计是很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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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学计算机每天的课程都是打游戏的高胜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诓了,虽还未军训,教材却已经发了下来,他同周海棠打电话来305寝哭诉:“大学真不是人上的!”
林惊蛰正在收拾发下来的军训服,军训的日子已经定了,陆续到校的新生们无不恐惧而期待着。听着周海棠的哭声,他十分想笑,却又要故作惊讶:“是这样吗?原来计算机系学的是这些东西!”
他什么都不懂,高胜他们也没了办法,学都已经入了,专业也只自己选的,他们可没有邓麦那种不念书的理想,事到如今也只能拼命逼迫自己接着坚持下去。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邓麦的处境比他们更加凄惨。
培训班的课程已经开始,进度比他原本以为的要快很多,班里授课的教授都是各家高校的大拿,课点十分渊博,要求也很严格,班里诸多已经有管理经验的企业家们听起来都有些吃不消,更何况两眼一抹黑的邓麦了。
这几天他甚至连给林惊蛰电话的时间都没有,每天两点一线跑在家和培训班之间,林惊蛰那笔学费数额太过巨大,他不敢辜负也不敢浪费,只能让自己的脑子里填入尽量多的知识,最后反倒是见他太过废寝忘食的林惊蛰主动提出让他稍微松懈一些,不用这么严正以待。
军训之前,沈眷莺兑现了约定,亲自开车来学校接林惊蛰回家吃了一餐饭。
这顿饭准备得十分隆重,进行得也十分平静,就和前世很多次的晚餐一样,她,林润生,还有沈甜甜悉数到场,唯独不同的就是林惊蛰的座位,他不再叛逆地远远坐到离所有人最远的桌尾了。
家里的李阿姨做菜还是老味道,林惊蛰安静地吃着那些久违的菜,首座的林润生明显紧张得不得了,板着脸活像要吃人,沈眷莺偷偷提醒了他几回,他想要调整,眼神却越发凶恶。
好在林惊蛰在这种高压环境下非常自若,他更惊奇于那些微小细节上的改变,比如沈眷莺竟然难得贴心地给他主动夹菜,比如上辈子一见面就恨不能掐死自己沈甜甜居然只是有点不太适应地坐在对面偷偷打量自己。
这张餐桌上竟能进行如此和谐的晚餐,即便仍旧有些尴尬,但林惊蛰从前根本无法想象。
一个不一样的开始究竟会给未来造成多么大的改变?
林惊蛰翻了下摊在床铺上的,早上沈眷莺托沈甜甜给他送来的东西——他不要钱,沈眷莺就最近老给他送东西。
沈甜甜对他这个突然出现的哥哥明显有些适应不良,态度也难免有些抵触,但总体还是和气的,两人关系相比起上辈子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她出面带的东西林惊蛰不好推拒,每次只能收下,也不能不感叹沈眷莺的手段,总能找到最合适的人去做事情。
东西有点多,大多是生活用品,林惊蛰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几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防晒霜装进了包里。王军和吕小江窃窃私语了半天,没能忍住上前八卦:“林惊蛰,最近老给你送东西那美女谁啊,长得真好看,你女朋友?”
林惊蛰回头朝敞开的宿舍门外看了一眼,好一会儿目光才收回来。
“不要瞎说。”他不大明显地笑了一下,朝两人道,“那是我妹。”
1990年,九十年代初期,经济腾飞的开始,这个新生军训下大巴后还需要跑一段才能到基地的年代。
群南省破获了一起震惊全国的文物走私案件,从港口查处的集装箱里顺藤摸瓜,揪出了一系列丧心病狂参与其中的犯罪分子和无数历史悠久的珍贵文物。其中甚至包括许多被国家明令禁止贩卖的国宝级文物!涉案金额高达十余个亿!
于此同时,海外许多潜藏已久的销赃渠道也纷纷浮出水面,许多在境外接应交易的人员也纷纷落网,被押送回国。
这一震撼新闻刊载上了全国的纸媒头条,在好谈论政事的燕市更是所有人话题的焦点,全力支持并推动这起案件调查侦破的群南省领导政绩斐然,获得了极有分量的表彰,燕市国家博物馆更是迎来了大批被保存完好的珍稀文物,陈列进了展厅。
虽然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但听得这个消息的老百姓们还是跟着瞎开心了一把,拖家带口地奔向了不收票价的博物馆,以此庆祝这批国宝的幸免于难。
有群南省开了这个头,诸多深受走私危害的省市都纷纷响应,活动了起来。打击走私的口号从最高管理层提出,借着这股东风,如同燎原大火,势不可挡地燃烧了起来!
除了极少一部分的知情人外,谁也不会想到,一开始推动这场声势浩大的战役打响的关键,会是数个月前群南一个不起眼的小城市里一个不起眼的年轻人捐献出的那一批古朴的青铜器。
基地每日报刊更新,林惊蛰阅过那篇花了整整两个版面赞扬打击走私成果的文章,有一些意外。
他记得前世的这个时候并没有这么震撼的一起事件,国内真正打击走私至少也应该是五年之后的事情了。
意外地又从报纸上看到了那批自己捐献出去的青铜器,心中除了些许的遗憾外,林惊蛰更多更多感慨于文字中所描述的参观者对它们的喜爱。
他翻到后页,目光落在原本明显不该只刊登在副页的一则新闻上。
上面写着,燕市预测到未来城市发展会变得越来越迅速,因此决定投入更多的资金在公共交通上,比如规划更多的城市地铁、城市高架,和建设新区。
笔者对未来充满了展望和自信,仿佛那个能容纳上千万人的国际大都市已经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个年代看报纸的民众或许不会理解这种远见,甚至有可能对此嗤之以鼻,但林惊蛰却从那洋洋洒洒的文字里看到了一个更胜过对方描述的世纪。
这个高速发展的时代充满了希望,于那些被提前追讨回的文物,于参与了追剿走私活动的城市,于那些举家前往博物馆参观的人们。
更与亲历其中也深谙一切的林惊蛰息息相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