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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涉水而来的人,不修边幅地敞着衣衫,雪色的衣带随着匆忙的脚步飘飞乱舞,犹如一只狂暴的白蝴蝶,他每走一步,身上的环佩就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叮叮当当,奇妙的音波,连空气都在凝神静听。
透过几缕水雾轻烟,大朵大朵的白被北风吹来。
我深深地吸进一口气,肺里饱涨的空气,能暂时克制晕眩。
那一头灿若星辰的银发,不是白夜又是谁?
我做梦也想不到白夜会在这个时候从天而降,他出手意料之中的狠辣,蝶妖几乎是一击毙命,眼看他离司瑀越来越近,我大喊道:“愣着干嘛?快跑!我落到他手里又不会死!”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他骨子里流淌着恶魔的血,要干什么冲着我一个人来就好了。果然,他在听到了我的呼喊后,没有再对司瑀下毒手,而是鬼魅一样落到了我跟前。我拼命地朝司瑀使眼色,他犹豫了一下,潜入水中消失不见。
“你怎么来了?”白夜的注意力全在我身上,我有些恐慌地问道。
他低下头,垂下的发丝拂过半张面具,在我眼前晃动,我仿佛闻到了淡淡的花草香气。
“很抱歉,你心爱的小师叔让十个八个老妖怪缠住了,他自顾不暇,英雄救美的事只能由我来做了。”他蹲下身,一扬手,收掉了我身上的束缚,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从声音里听出一丝如释重负,“没被妖怪杀掉,你也是命大。”
这算是关心吗?
我疑惑地看向他。
“怎么,吓傻了?”白夜揉了揉我的脸,顺势检查我有没有受伤,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生涩,顺畅得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一样。他的掌心碰到了我的后脑勺时,我“嘶”地抽了一口气,那正是被蝶妖打伤的地方,血已经凝固了,一碰还是会痛。“原来是被打傻了?”他这话是为了凑趣,但那忧心的语气,捉摸不透真假。
我想,我应该是从心底里惧怕这个人的,哪怕他说着世上最动听的话,他也是不怀好意。可是,身体不会说谎。从他蹲下的那一刻,我就在极力的压抑着颤抖的呼吸,他说什么其实都不重要,他那么自然地揉搓我的脸,一举一动,一行一止,就像……
就像主人对待他的小梨花那样……
乱我心魂。
我鬼迷心窍地伸出手去摘他的面具,俊美的面容和记忆中的脸重叠,风雷乍响,桃花雨落,他神色温柔地看着我,时间一下子倒退了好多年。就像失而复得的宝物,拂去灰尘,又完好无损地呈现在眼前。我想确认这是不是真的,或者这只是一个一触即破的泡沫。
就在我快要摸上他眼皮上的伤痕时,他不着痕迹地退开了。
“你这不是旧情难忘,而是一点就着啊。”白夜轻蔑地笑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回去?”
我这才发觉,我似乎被他戏弄了。
我没好气地说:“你也不像对他完全没有感情,你怎么不回去?”
“……”
“别以为救了我我就会任你摆布,我现在要去找小师叔了,他再不好,至少把我当个人看。”
白夜没有说什么,他看着我起身往前走,趟过水边湿滑的黑石头,一个大浪强行把我逼退。我知道他在等我开口求他帮帮我,但那是不可能的。
他说:“鳐——!”
清越的声音劈开波浪,没入水底。一条硕大无比的大鱼应声而出,我被带起的浪花拍向空中,它如同一艘大船,把我稳稳当当地接住,而后张开双翼,载着我飞向药王村。而白夜呢,仗着自己法力无边,不紧不慢地在水面上行走,眼看鳐把他甩了老远,可当我双脚着陆时,他却已经在前方等着我。
鳐恭敬地拍拍鱼翅走了。
“不用谢。”村内的血斗太过惨烈,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举着寒芒朝我刺来,白夜扬手一挡,把他震飞几十丈开外,滚了几滚,头一歪,竟然就没了声息。我跟在白夜身边默默翻了个白眼,不用他提醒,我本来就没打算谢。
大火不知疲倦地烧着,把村庄隔成了很多块。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小孩是最早的牺牲品,他们在惊恐的逃亡中变成尸体,被火烧得变了形,散发出阵阵焦味。有妖怪追着术士跑,也有一群术士在围攻一个妖,地上的血五颜六色的,混迹在一起,最终发了黑。
再往前走几步,一声惨叫,一条流血的的大尾巴,正好蹦进了我怀里!
我也“哇”地叫了一声,扔掉那只毛茸茸的大尾巴。这时候,有一只手握住了我的脚踝。我低头一看,那人被挖去了双眼,有只眼睛在下巴上打滚,当真可怕至极。白夜拎起了我脖子后的衣领,我这才没有因为腿软而一屁股坐下。“华管事?”我把脚抽出来,试探着叫了一句。
却是没有任何回应。
华管事已经没气了,他身边还躺着另一个面目全非的术士。和那些普通的村民不同,术士的尸体浑身都是伤口,没有一具是完整的,有的和凌迟差不多,骨头都被砍了个稀烂。纵然知道这是一场屠杀,我仍然被血腥的场面震慑了,不为别的,这里的活口越来越少,随着时间的推移,喧闹渐渐地转为安静,而安静到死寂的客栈,如同一个巨大的坟墓,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
“小师叔……”我很想大声喊,可实在没什么力气。
“小师叔!”我努力大声喊,声音却虚弱无比。
“曲寄微!”得不到响应,我大概是生气了,一连叫了几声他的名字。火封死了客栈的门,烟气熏得我干咳不已,里面应该是没有人在。虽然担心,但我还是忍住没有去翻地上的尸体,我从口袋里取出几只符纸折成的仙鹤,吹口气,让它们去探寻曲寄微的踪迹。不是我过分紧张他的安危,而是找不到他,我一个人不知道要怎么办。
是啊,我要怎么办?加入他们,把妖怪们都赶尽杀绝吗?
白夜在我耳边笑,梨花姬,你也是妖,你打算帮哪一边?
我追着纸鹤从村头一直跑到村尾,并不想搞明白这个问题。那些纸鹤像是感觉到了曲寄微的气息,疯狂地扇动着翅膀,我来不及阻拦,它们就飞向了漆黑一片的山谷里,被一股阴邪的妖气震得七零八落。我想沿着坡路继续走,却听白夜说:“里面很危险。”
当然。
纸鹤纷纷陨落,我又不是看不见。可你让我在安全的地方傻站着,等小师叔打退妖魔再上去问好,我做不到。我转头对他说道:“你若是怕了不敢进去,我可以一个人走。本来这也只是我们密宗的事情,你不用一直跟着我……”
正说着,我就因为没看路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跤。
“……”
我以为白夜会趁机取笑我,但他木雕泥塑一样立在那里不动,似乎在细听山谷里的响动。半晌,他朝我伸出手来,淡淡道:“跟我走吧,别跑丢了。”
他一本正经的时候,有种神奇的力量,让人很难拒绝。我不知道我凭什么要信任他,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我认命地拾起一截断枝,把树枝放到他手里,说:“那就拜托你好好牵着我了。”
占便宜嘛,这种事我会让你得手?
果然,白夜望着手里的那截树枝,欲言又止地抽了抽嘴角,而后用力一拉,像拔萝卜一样,毫不怜香惜玉地拽着我起身。
这个山谷比想象的要深,周遭一片密林,泛着几星狐火,因为人迹罕至,连条像样的路走没有,才走了一会儿,衣服就被长至腰间的杂草挂破了。这么荒凉的地方,真的有人来过吗?就在我怀疑是不是走错了路时,白夜的袖子里飞出一条锁链,细长的锁链探入身后一处黑洞洞的地方,“哗啦”一下,硬生生拉出一个“妖物”来。
大概是藏匿之处被识破得太突然的缘故,妖物比我还吓得不轻。
她手里明晃晃的珊瑚剑,癫狂地朝我们砍来。
“你们这些混蛋!我今天一定要杀了……”
“找死。”白夜夺过她手中的利刃,眼看那把剑就要插入她的身体,“住手!”我大叫着架住了凶器,不让他再下杀手。我认出了那身衣服,是夏紫灵不会错,待我看清楚了她的脸,就越发得觉得白夜行事残暴,不问青红皂白动辄要人命,不做魔君可惜了。
“紫灵,冷静点!我是梨花,不是妖怪!”
神志不清的夏紫灵镇定了些许,很快,她闪着泪花说:“白骨夫人、白骨夫人杀了华管事,他们挖掉了他的眼睛,还想轻薄我……”
接收到我责备的眼神,白夜没有丝毫愧疚地冷眼旁观,他对她的遭遇很不以为然。而在我看来,夏紫灵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第一次下山捉妖就遇到这等祸事,能挣扎着逃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暂时把往日的不对付放到一边,扶着她坐下,自己也跟着蹲下,好声好气地安抚了片刻,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
“愚不可及。”
这是白夜对我的评价。
我假装没听到。我不指望自己能感化夏紫灵,但同门同门,总是一致对外的。况且现在危机还没有解除,妖怪就在附近盘旋,放肆的笑声和空灵的铃声忽大忽小,仿佛在和我们捉迷藏。我搭着夏紫灵的手腕问她:“小师叔呢?他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她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奇怪。声音也尖锐了起来:“他应该和你在一起才对!”
“怎么会?”我惊讶于她的变化。
“你们两个应该一起去死!”她一改受到惊吓的柔弱姿态,一剑插向我。若不是我躲得快,身上就多出一个血窟窿。她见一击未成,饿狼一样朝我扑来,打算给我第二下,我就地一滚,野草割在身上,别提多难受了!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这么惨?他为了去找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客栈,我差点就没命了!看到我还活着你是不是很开心啊?在我面前假惺惺,贱人,去死吧!”
我想,夏紫灵一定是吃错药了。
她怎么敢和我动手?就算我打不过她,身边还有……我的余光瞟过白夜,他居然无动于衷地在看戏!我就不该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这一眼让我觉得一阵无力,头又开始晕了。我努力攫住夏紫灵的双手,可受了刺激的她,瞳孔倒竖,力大惊人,根本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
在我濒临昏倒之际,白夜不紧不慢地说:“骨女,你好大的胆子。”
诶?
我转动眼珠查看四周,并没有什么白骨夫人出现。倒是夏紫灵,眯起眼睛,浮现出了一丝笑意。见她还没有撒手的意思,白夜冷冷道:“你是真的不把我看在眼里,还是想逼我出手?”
一条锁链缠上了夏紫灵的脖子,她强笑道:“区区一个女人,何必这么上心。”
白夜拉动着手里的锁链,把夏紫灵扯到自己跟前,幽幽道:“你要是愿意自荐枕席,我不介意你把她杀了。骨女的滋味,岂是常人能比。”这下我终于确定那不是夏紫灵,而是白骨夫人了。奇怪的是,白骨夫人一脸无谓的笑,根本就不怕白夜弄死她。
她脖子上渗出了血痕,虚空中铃声大作,从各个方向涌来,我能清楚地看到那些余音凝聚成一颗一颗的透明水滴,悬在空中抖动着发出轻灵的响声。
正当我为那不祥的水滴感到心悸时,一阵罡风扫过,白夜的锁链断成了两截。
是曲寄微!他听到动静追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