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往事(下)

魏嫏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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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仰起头将杯中的竹叶青一饮而尽,轻描淡写道:“您知道为何陛下如此优待嫔妾,而嫔妾始终避世不出吗?”

    我摩挲着手中的酒杯,摇了摇头。

    她低眉看着那樽青铜酒壶,双眉一蹙,颤声道:“因为他曾亲手杀了我们尚未出世的孩子,用它的性命换来了太子之位!”

    什么?!

    我惊得不能自持,险些洒了手中的酒杯,还好我很快稳住心神,不然好好的一件衣服就要遭殃了。

    可我还是忍不住深深震慑,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乔序杀了他们的孩子?

    我全然忘了手中捧着的竹叶青味道是多么刺鼻,一心只想着追问下去,可我又不敢写出来,只好惊愕又悲悯地望着她。

    慎长萱失魂落魄地笑了笑,再次倒满了一杯酒:“您肯定想不到吧,四年前,嫔妾曾怀过一个孩子,只可惜嫔妾与它缘分太浅,它走了以后嫔妾就再也没怀过孩子,也再不可能有孩子了。”

    “所以,嫔妾格外理解如今贵妃娘娘的心情,特意将大殿下送回她的身边。听说她也是体内寒气淤积造成的小产,惊吓只是诱因而已。”

    她仰头一饮而尽,脸上却分不清任何神色,一双秀目也拧成了可怖的形状。

    我也十分痛心,失去孩子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是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可能这会是一辈子无法抹去的伤痛!难怪她这么喜欢大殿下,原来是为了弥补心中再也不能拥有孩子的遗憾。我感到深深地不解与恐惧,她说是乔序是幕后凶手,这……这怎么可能?难道……为了一个太子位,连自己的亲骨肉都舍得下手吗?这不是我认识的乔序……绝对不是。

    “而嫔妾小产的事情,还得从崔氏说起。”

    我回过神来,发觉她眼中已然蕴了一抹含蓄的泪意,晶莹的光芒闪烁,实在令我心碎。然而我的疑问却越来越多,崔氏是谁?不是说乔序钟爱郑棠,只有祁抒意和慎长萱两位侧妃吗?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我写出了这个疑问,她看看我,幽幽叹了口气道:“崔氏就是皇长子的生母。”

    她这一说,我反而愈加迷糊。

    崔氏是皇长子的生母?!皇长子的生母不是难产而亡了吗?

    “所谓难产而亡,只不过是陛下对外掩人耳目的说法,实际上她诞下皇长子之后一直待在陛下身边,只因为她是婢女出身,不能拥有名分,所以连最末等的承衣都不是。”

    那……那你的孩子呢?

    我刚要问,慎长萱又饮下一杯酒,任凭眼泪顺着眼角慢慢溢出:“那时陛下还是郕王,是先帝众多皇子中的一个,却是当时仅存的嫡子。怀柔贵妃专宠,企图联合朝臣废后,自己做皇后,好立儿子泽王为太子。还是皇后的太后为了自救,也在前朝撺掇母族联合岐山王上书立郕王为太子。先帝为了平衡两方势力,答应倘若郕王妃能在一年之内有所出,便立郕王为太子。”

    “可是自从贵妃娘娘嫁给陛下以来,就从未有过身孕,眼看期限将至,身为侧妃的嫔妾却怀孕了,可这依然无法满足先帝对郕王的要求。”

    “于是太后和陛下就想出了一招‘杀母夺子’‘一箭双雕’的方法,册封崔氏为良娣,位份在侧妃之下,而将嫔妾提升到第一侧妃的位置。崔氏仗着自己的陛下独子的生母,便小人得志,处处为难嫔妾与明懿夫人,直到有一天嫔妾小产……”

    她突然凝神一瞬,声音也缓了下来:“后面的事情想必殿下都能猜到了,理所应当是崔氏干的,太后禀报先帝,要求严查,这一查便查出了幕后主使怀柔贵妃,以及当时皇长子的死,顺带连那位同是高丽王女出生的闵昭仪也一同下了狱。”

    太后和陛下……“杀母夺子”与“一箭双雕”……也就是说乔序借崔氏的手杀了慎长萱腹中骨肉,然后嫁祸给崔氏,太后再利用这个结果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主使”怀柔贵妃。慎长萱没了孩子,只能把崔氏的儿子过继给郑棠,成了嫡出之子,却把闵昭仪同怀柔贵妃一起打入狱中,断了郑棠的靠山,这样即便她有了儿子也带不起多大风浪。

    这一招实在……实在太高明也太可怕了……

    风从四面灌入,不只是阴冷还是恐惧,我的身子不禁瑟瑟发抖,眼风也不知落于何处,六神无主地乱瞟着。

    “怀柔贵妃与闵昭仪死后,还是郕王的陛下被先帝立为太子,可皇位却出现了更为激烈的竞争,这个竞争对手不是别人,恰是先帝的十一弟岐山王。”

    岐山王?!他不是已经被太后下旨囚禁了吗?

    我的思绪迅速回到昨天晚上,反常的乔序,果决的太后,性情大变的棕熊以及悲痛欲绝的郑棠……这一幕幕都像皮影戏一样在我脑海中轮回放映着。

    慎长萱一定不会平白无故地告诉我她曾经小产的故事,这一切一定与芙蓉殿的事情有关。曾经,乔序和太后利用她的孩子对付怀柔贵妃,而如今岐山王是乔序的政敌,那这一次郑棠小产……这……这绝对不是意外!

    一个万分惊恐的想法窜入我的脑海,难怪……难怪那天太后说了一句“还好慎丫头不在”,莫非真的如我所想?

    我突然定定地望着慎长萱,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她忽然一笑,看着还在发愣的我,道:“殿下想到了什么?”

    我……我颤颤地放下酒杯,拉过她的手写道:“你……你是不是想告诉我……郑棠的小产是太后和陛下……默许的?”

    她不置可否,只道:“岐山王现在和高丽国王黑齿常之走得很近,而高丽如今兵强马壮,再加上皇长子即将八岁。”

    她没有再说下去,我却再也明白不过了。

    天啊……我简直不敢相信宫廷居然这么险恶!为了权力就可以置亲情、友情和爱情于不顾吗?可真的得到这一切之后,你除了权力又还有什么呢?!

    乔序和太后……他们竟然这么可怕!

    慎长萱看着自己杯中的清酒,道:“陛下是个好帝王,却不是一个好丈夫,贪图帝王的情谊不过是饮鸩止渴,还好嫔妾看得通透,早早抽身而退了。”

    我深吸一口气,为自己曾经可能动过的情谊而感到悔恨和羞耻。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我真不知哪天或许我也会面临这样的灾祸。我突然十分同情祁抒意,她那一反常态的表现也许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那……那个黑影是谁呢?莫非是乔序的人?或者是太后的人?

    我哂笑片刻,在心底默默自嘲道:“看来谁再聪明都斗不过他们。”

    她突然握住我的手,意味深长道:“殿下,也许嫔妾的故事能给您一点启迪,既然您无法像嫔妾这样全身而退,那就务必好好保护自己,做一个好皇后。”

    好皇后?

    我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心底却泛起更深的疑惑,抽出手写道:“萱姐姐,那你告诉怎样的皇后才是好皇后?”

    她怅惘一笑:“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是太后与陛下的行为准则,您只要做到时刻跟随他们的思维,就能保得一己平安。”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我原以为进宫不过意味着失去情谊,可如今竟意味着失去自我,为了讨好权贵而曲意逢迎,只为求得一己栖身之地?难道没有谁是例外吗?

    我愣得不知所措,慎长萱轻轻拍着我的手,柔声道:“就连嫔妾如今也在夹缝中求生存,太后母子心底始终有愧,所以对嫔妾优渥以待,倘若嫔妾再可着性子与他们作对,那嫔妾的义父与生父恐怕不日就会遭到祸事。平阳商贾之家与殿阁大学士一族本来就是他们维护统治的一枚重要棋子,而嫔妾正是这其中的纽带,所以愈发不能任性。”

    原来……原来她看得如此通透,可这究竟要多大的耐力和决心才能每天与杀害自己孩子的仇人和睦相处啊?而且那个人还不是别人,是她曾经最爱的人!我不知道现在的慎长萱再看到这满池的莲花,心底会作何感想?

    又是一阵清风拂过,书页哗啦啦地翻着,露出几首她写的诗词。

    “六张机,鸳鸯双宿又双飞。银楼偕韵风无力。樽前花下,春时雨露,朦月影双栖。”(1)那时的他们,也定如她所写的词那般,充满了浓情蜜意,羡煞旁人吧?可是她的笔能诉衷情,亦能叹无义,那首“九张机,眉峰暗锁褪痕微,斜阳忍看啼红泪。花骢鞭急,幼卿心事,更待语何时?”(2)

    也许,她永远不会告诉他,那些忧愁窃喜的心事了。

    毕竟有些事情错了便是错了,无可挽回。

    正在我凝眸沉思时,一个娇俏的身影绕过屏风闪了进来,接着是如银铃般美妙的声音响起:“奴婢芙蕖参见殿下,参见昭仪娘娘。”

    我赶紧回过神来抬手免去她的礼数。芙蕖站定了身子,满脸喜色道:“奴婢总算找到殿下了,殿下大喜,重华宫的尤婕妤怀孕了!”

    【1】与【2】的作者都是魏嫏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