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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安好,勿念。伐楚之计,当询郭罡。艰难险阻,望卿保重,免吾挂虑。凉城再会。阅后即焚。”
这就是玉旈云写给石梦泉的寥寥数语。
当展开信,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他先是感到心中无限的温暖——她没事——接着,怜惜,困惑,愤怒,一一涌上心头——她怎么可能没事?哪一次对自己的伤病不是轻描淡写?哪一次不是拼到彻底垮掉,还不肯认输?越是叫他“勿念”,就越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伐楚大计,要问郭罡?是了,为免罗满落入敌手,此信被人抄去,她当然不能把全盘计划在信中告诉他。把这计划藏在河对岸一个不起眼的谋士心中,很是安全——郭罡!这奸诈卑鄙的男人!是这个獐头鼠目的家伙怂恿她亲自到楚国来的吧?这里刀山火海,怎么能把主公推到险境之中?何况,还是一个伤病交加,应该卧床休息的人?这人究竟想怎样?想把玉旈云怎样?想利用玉旈云达到什么目的?
他恨不得此刻便揪住郭罡的领口,狠狠质问。
但随后,无奈,感慨,又像是潮水一般,淹没了他。他似乎什么也做不了!在达到目的之前,玉旈云素来目不斜视。他没法阻止,也不能使她的脚步慢下来——犹记那一夜,在她的病榻前,她说,怕夜长梦多,自己会看不到夙愿达成的那一刻。当时,心中难以言喻的绞痛——她也会害怕,不错的,对手她都可以击倒,但是死亡呢?他比她更怕!
此刻,她说“凉城再会”——这是多么狂傲的语气!是说,攻下楚国的京城,他们在彼处共享胜利之喜悦吧?征程之上几多艰险,她这样硬撑,这样胡来,或许真的挺不到“凉城再会”的时候?他不敢往坏处想了。
她让他保重。用了命令的口吻。
他也只好如此,为免让她挂心。
阅后即焚。这亦是命令。所以,无论他心中多么想要把这封信藏进怀中紧贴心口,他还是忍住了,将薄薄的信笺凑在灯火上烧尽。在那飘散的青烟中,寻找心中倔犟的笑脸。
北面传来的消息虽然称不上是捷报,但至少让揽江城的樾军知道,暂时没有楚军的威胁了。如此,他们眼下所要面对的敌人暂时就只有疫病而已。那一日病倒的人,连同林枢在内,有二、三十名。都安置在城内的诊疗所。端木槿虽然自己身上有伤,还坚持指挥防疫。石梦泉、罗满都让部下全力配合。加上有王小虾这个热心的帮手,一切倒也井井有条。至黎明时分,城内人员的分流便已完成,需要隔离的人都住到城外大营的隔离区里来了。石梦泉又仔细询问城中药物储备的情况,让他们详列清单,有不足的,便火速去河对岸调集。
又过一日,在揽江大营与向垂杨作战的副将梁建琛亲自来向石梦泉和罗满报告。大体说了和楚军交战的情况,说楚军不知从何处听说了有关“稻草泥砖”的事,他们以为稻草惧火,泥土惧水,所以企图用火攻和水攻摧毁城墙。但他们却不知道,樾军工兵营自从在民间发现了轻便的稻草泥砖,就不惜三顾茅庐向乔日新请教。起先,乔日新并不肯传授。但去年七月的时候,大青河汛期,亟需加固堤坝,乔日新便用稻草泥砖帮民夫们建造临时房屋。工兵营亦参与加固河堤。一来二往,和乔日新有了不一样的交情。乔日新方才肯将稻草泥砖的制造方法传授。同时也告诉工兵营的都尉许昌,稻草泥砖只能做临时建筑之用,因为不耐水火。许昌听后,决心寻找改良的法子。经过连月的摸索,工兵营的巧匠打造出轻便的铁链,将铁链编织成网,罩在稻草泥砖所建造的房屋外,再刷上一层灰浆,干燥之后便坚硬无比,且水火不侵。他们试着在最潮湿的海滨用此法建了一幢房子,暴风骤雨也屹立不倒,而且冬暖夏凉。“我记得当时罗总兵把这个喜讯报告给内亲王,内亲王回信大加赞赏呢!”梁建琛道,“罗总兵还记得吗?”
罗满笑了笑:“我当然记得。内亲王信里说,有此秒法,今后我军岂不可以随时随地建立城防?这一次,果然用上了。”
“这事内亲王倒没跟我提过。”石梦泉道,“人说战场之上斗智斗勇,我看智勇之外,还需要斗兵器斗建城挖渠的本事。我军铁矢已经天下无敌,如今又有火炮,还有这神奇的稻草泥砖——罗满,你和许昌都功不可没呀!”
“哪里!”罗满连忙摆手,“还是要内亲王高瞻远瞩,想到怎么用,这才化腐朽为神奇。我和许昌钻研稻草泥砖,只不过是觉得我等镇守东海,此处又多海啸风灾,若寻着一种迅速重建房屋的方法,可以安抚灾民,令百姓安居乐业。我们可没有想到内亲王竟然会有如此妙用,瞬间就让楚人的城池变成了我军的堡垒。”
“铸造、建城这些本领又分什么打仗用还是老百姓用?”石梦泉笑道,“重石既然能铸造出轻便又坚硬的火炮,日后自然也可以改良铁犁。这稻草泥砖,当然也可以用来修建民宅。听说这揽江城中许多房屋和城外的不少村庄都在程亦风撤退的时候被烧毁了。现在虽然不急着修缮,但是日后我军以揽江、镇海为据点,继续向内陆推进,若是可以恢复此地原貌,或让楚国百姓回来耕种,或迁东海三省的贫民前来经营,都可以成为我军的后盾。”
“是。”罗满点点头。其实关于稻草泥砖,他还有另一段回忆——那天玉旈云写信来褒奖他时,端木槿也刚好为了惠民药局的事来找他。她对工兵营潜心研究“稻草泥砖”的事是知道的,也晓得他们最近有了突破,就玩笑道:“既然这么价廉物美,不如用这砖头把我惠民药局后面的那些库房修一修吧?最近有些漏雨呢!”罗满忙笑着说好。不过,感觉自己的笑容很不自然。他知道自己是在掩饰,不想女大夫发现,他们所作的一切努力并非为了造福于民,而是为了日后攻打楚国。而他,也不是爱民如子的一方镇守,只是军队中的一名刽子手而已。
这些,他不能说出来。
梁建琛又接着叙说和向垂杨交战的情况。基本无甚惊险之处。在樾军火炮压制之下,楚军根本没有进攻的机会。且樾军控制了大青河河口这一段,兵器、粮草、援军源源不断,相反向垂杨长途奔波而来,一应用物和人马都是用少见少。他见没有胜算,一度放弃了攻下揽江大营打算,只是想在揽江大营和揽江城中间建立一道防线,把罗满困死在揽江城。正当他打算一面牵制揽江大营一面回去攻击罗满是,就接到了镇海陷落的消息,也知道了石梦泉大军正赶到揽江来。于是他不得不放弃揽江,退入山林。
“我军的暗桩子还在他身边。”梁建琛道,“楚军的动向,他会及时向我们报告。”
石梦泉点头赞许。玉旈云的这批暗桩子,个个智勇无双,从程亦风身边的小莫,到冷千山身边的萧荣,都立下了汗马功劳。去年他奉命成立武备学塾,虽是为朝廷选拔武官人才,但玉旈云也吩咐他好生留意,若是有特别机灵的,就栽培起来,“日后敌营之中自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
“向垂杨既已溃逃,我军是可以继续南下了吧?”梁建琛问。
“自然。”石梦泉道,“不过,仍要提防向垂杨撤退是假,伺机反扑是真。好不容易拿下来的揽江和镇海,可不能再落入楚军的手中。”
在场诸人无不点头赞同,当下即商议起兵队的调遣来,该派多少人马去南方攻击程亦风,又留多少兵马在北方防守,如何确保补给路线的畅通,又如何扬长避短尽量不去地形复杂的山林和敌人交战……这样一直商议到了下午时分,方略大约都定了下来。梁建琛满有把握地指着地图道:“过了程亦风藏身的这片谷地,就进入了楚国的平原。那里几乎无从防守,我军必然势如破竹。到时还不直捣京师吗?楚国皇帝大约又要像当年那样,吓得带着文武百官出城狩猎了吧!”
“也不要太轻敌!”罗满道,“当年岑老将军率军打到了凉城城下,满以为可以踏平楚国,谁知被程亦风的空城计骗了,虽然后来一度占领平崖,但终于败于司马非之手。早两年内亲王带着咱们飞渡大青河,一举攻占远平城,也以为能速战速决,消灭鹿鸣山的敌军,再长驱直入,攻占凉城,谁知在杀鹿帮的土匪手上吃了亏。这一次……”
“罗总兵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梁建琛道,“方才你不是说,那群土匪已经身染瘟疫,被烧死在揽江城中吗?程亦风也已经自己将自己困在南部的山地,这次楚军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再说……”
他的话还未讲完,外面有个兵丁走了进来:“启禀石将军,刘子飞将军在牢里吵吵嚷嚷,说一定要见您。”
“他要见我做什么?”石梦泉皱眉,“这么有精神吵吵嚷嚷,可见是没有染上瘟疫了!”
“刘将军说他并非怯懦怕死临阵退缩之辈。”那士兵道,“将军和罗总兵将他当作逃兵关押起来,很是不妥。他要将军放他出来,让他领兵与楚军作战。”
“他是领兵和楚军作战,还是领兵给咱们找麻烦?”梁建琛冷笑,“他的人马先前在冷千山手上折损了许多,现在真要去和楚军作战,他从哪里变出人马来?”
在座将领多是玉旈云和石梦泉的嫡系,对刘子飞甚为厌恶,听梁建琛这样说,也都跟着冷笑。但罗满和石梦泉却知道,虽然玉旈云不曾和他们明说,但刘子飞是被丢出来当诱饵的,若非他冲在前面迷惑了冷千山,揽江大营和揽江城岂会这样就落入罗满的手中?而石梦泉更加清楚,这必是出自郭罡的计谋。他曾说过,譬如楚国是一个坚硬的果实,就让刘子飞去劈开果壳,玉旈云直接去享用果仁便可。但此一计,不仅是让刘子飞去劈果壳,还是想借楚军之手除去此人。
他二人都笑不出来。罗满道:“刘子飞并不是没有兵马。他还有人马驻扎在瑞津。”
“刘将军正是这么说的。”那士兵汇报道,“他说罗总兵要镇守揽江、镇海,确保粮草可以从东海三省运来,石将军就要率军去南面追击程亦风和冷千山,我军战线拉得长了,一旦西面的司马非等人领兵偷袭,就会将我军的补给线拦腰截断。因此,他要进攻大青河中游的楚军要塞,让敌人忙于应付,便可确保南征的顺利。”
众人都晓得这忧虑不无道理,方才大伙儿也讨论过如何拦截可能从西面国来的楚军。大家一致认为,樾军不擅山林作战,所以不能选择扫荡鹿鸣山。不过对于楚军来说,大部队要山地行军也十分不便。他们要来攻打樾军,多半还是选择从官道前来。那么樾军只要抢先向西推进五十里,占领楚军东进的必经之地“青蛇沟”。那里道路狭窄,一旦为樾军封锁,楚军只能选择穿越山林。那么,樾军只消在林子外面埋伏,很容易将敌人一网打尽。梁建琛甚至建议,再过一段日子,就到了天干物燥的时节,楚军敢藏身树林,樾军只消一把火,就让敌人化为灰烬。
虽是如此计划,但大伙儿也知道,平崖驻扎有楚军主力,封锁青蛇沟,也只不过能挡住敌人一时片刻。且一旦楚军兵分几路,绕过青蛇沟而来,揽江的樾军是很难阻挡他们的。如果能让他们来不了,当然最好。只是,大青河中游的楚军要塞如平崖、远平,都是易守难攻之城。从前玉旈云选择铁锁飞渡,但最终也未能成功。如今难道直接乘船登岸,攀爬峭壁攻打平崖、远平吗?那岂不是成了敌人的活靶子?“他说要打,怎么个打法?”梁建琛问。
“这个……小的不知。”那士兵道,“刘将军说,他已有了全盘计划,要跟石将军说。”
“哈!”梁建琛一拍大腿,“故弄玄虚,我看他是什么计划也没有,只想找个借口跑回瑞津去。他若是有办法攻下平崖、远平,还会跑来江阳争做‘南征统帅’?不早就从瑞津打过大青河去?”
“若要拖住司马非,并不需要拿下平崖城。”罗满沉吟道,“只要不断扰敌,让他们无暇□□前来揽江这边支援,那也是可以的。”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刘将军他肯吗?”梁建琛道,“拿自己部下的性命去替内亲王的兵队铺平伐楚的道路,刘将军要是愿意这么做,太阳早从西边出来了。”
“咳!”罗满清了清嗓子,提示梁建琛说话不要太过分,刘子飞虽然被关押,但依旧是将军,不可随意论断。
“难不成还真的要听听他的说法?”梁建琛很不以为然。
石梦泉若有所思:“刘将军他……怎么会忽然说起攻打平崖?”
“可能是他的那个门客教的吧。”那士兵回答,“昨天夜里,有个老头儿跑来,说自己是刘将军的幕僚,要探望刘将军。小的们也不敢阻拦……”
“这叫什么话!”梁建琛斥骂,“刘将军现在是犯了军法,怎么能随便什么人说见就见?”
他自训斥那士兵。石梦泉心中却是一掣:刘子飞的幕僚?那就是郭罡了?郭罡给刘子飞出主意,还能安什么好心?难道是要刘子飞去送死?想到这里,不免觉得厌恶万分。直想吩咐把郭罡也抓起来看管,免得其多生事端,但又想起玉旈云的信,不免犹豫:不知玉旈云的伐楚大计究竟如何?拿下了郭罡会不会有所妨碍?但害死刘子飞是玉旈云计划中的一环吗?
心中不由既担心又恼怒。此事不宜让太多人知道。于是,他自起身道:“诸位宽坐,我去听听刘将军到底有何高见!要是这样一直不理会他,只怕他也没个消停。”当下,跟着那小卒一起来到囚禁刘子飞的那处军帐。
一进门,果然就看到那张比老鼠还丑陋的脸了,贼溜溜的小眼睛眯缝着,好像是要掩饰那种残酷又精明的光芒。“石将军有礼!”郭罡作揖。刘子飞原在一旁的榻上盘腿而坐,满面郁闷,被郭罡瞥了一眼,也起身拱手道:“你来了。”
石梦泉并不往里走,只是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二人,道:“此处没有旁人,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什么带兵攻击平崖之类的废话,可以不必提了。”
“那怎么是废话?”刘子飞道,“我也是有十足的把握才作此提议的。”
“平崖、远平都是易守难攻的险关,你却说要带着瑞津的士兵去攻打,这不是废话是什么?”石梦泉道,“你忍心看自己的部下去送死吗?”他虽然是质问刘子飞,但目光却扫向郭罡,那意思是:我知道你想要害死刘子飞,那已经是不仁不义之举,如今你还要推着瑞津的士兵一同去赴死?刘子飞再怎么与玉旒云不和,也是我大樾国的将领。瑞津所驻扎的虽然是他的部众,但也是我大樾国的士兵,怎么能随便推到敌人的刀口上去?
“平崖、远平是险关,但也不是攻不破的城池呀!”刘子飞道,“远的不提,早两年你不是也和玉……那个内亲王从悬崖以铁锁飞渡攻占了远平城吗?如今只需要故技重施,还怕拿不下远平?”
听了这话,石梦泉真是有好气又好笑:这是郭罡给刘子飞出的主意?这计策第一次用可算是奇兵突起,让楚军措手不及。但既然已经吃了一次亏,楚军现在能没有防备?刘子飞再依葫芦画瓢从悬崖飞渡,不是自投罗网吗?他竟然没有觉察?“同样的手法,岂可用第二次?”他皱眉,同时也撇了郭罡一眼。
郭罡即笑嘻嘻地替“主公”刘子飞回答:“不错,的确,以常理看来,同样的手法不应该用第二次的——楚人心中大概和将军有同样的想法吧?”
石梦泉愣了愣:“所以?你当真要再用第二次?”
郭罡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老朽岂会与将军儿戏?远平城一向据险以守,没有多少兵力。其实是楚国北方防线最易突破之处。内亲王早先选择进攻远平,岂不也是如此考虑吗?而且上一次,之所以远平城得而复失,我军是在杀鹿帮的土匪手上吃了亏。如今听说杀鹿帮已葬身揽江,飞渡远平,哪里还有后顾之忧?既夺取远平城,便可以从背后攻击平崖——平崖是为了防备来自大青河的攻击,和揽江大营也差不多,面前固若金汤,背后根本不堪一击。只要歼灭了司马非,那楚军主力就几乎全军覆没,拿下凉城,易如反掌。”
石梦泉皱眉:说起来如此简单,真正实施又岂会一帆风顺?尤其是,要再次以铁锁桥飞渡大青河,万一被敌人洞察先机,先头部队就会被困于敌境,重蹈当年之覆辙……莫非郭罡就是想要这样害死刘子飞?他盯住那对似笑非笑的老鼠眼。
“将军是觉得老朽的计划不够周详,怕敌人会发现我军的行踪?”郭罡笑道,“将军请放心,只要有我军舰船出现在平崖城外的大青河河面上,楚军就以为我军是要正面进攻平崖城。他们忙于应付,怎会想到我军再次从远平飞越而至?将军刚刚率领我国水师大败蓬莱国,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歼灭楚国镇海水师,这消息只怕很快就传到司马非的耳朵里。届时,楚军对我国舰船,还不闻风丧胆吗?若是见到我国兵舰出现在平崖、远平城外的河面上,他们还不立刻戒备,防范我军以火炮助阵,正面进攻?如此,他们也就不会想到我军勇士会铁锁渡河了。”
这样听来,也不是全无道理。可是石梦泉始终不愿相信郭罡,尤其害怕他借机杀害刘子飞——玉旈云的手里若是再多一条樾国大将的性命,那可就被这卑鄙的家伙往邪路又又推进几分了!于是沉吟不语。
“石梦泉,你还婆婆妈妈的做什么?”刘子飞怒道,“我要率军去攻打平崖、远平,还不是保护我军好不容易才夺下的揽江与镇海,且替你南下追击程亦风打掩护?放着程亦风这个软柿子我不去捏,偏偏要和司马非较量——我对你,还不够意思吗?你却在这里唧唧歪歪!莫非是你怕我一句夺取平崖,再攻破凉城,占了灭楚的头功?”
你这蠢材,我是为了要保你的性命!石梦泉暗想,但深知真相不足宣之于口,而拿场面上的话与郭罡辩论,自己没有任何的胜算,倒不如端起将军的架子就这么拂袖而去。让刘子飞大骂自己卑鄙,总比让玉旈云多背负一桩血债要好。于是,他冷冷一笑:“你还是戴罪之身,说什么领兵?你当日在诊疗所门前胡闹的时候,将士们都看在眼里。他们早就不当你是南征统帅,也不当你是个将军——谁还甘愿随你征战?你好生在这里反省,等着皇上问罪吧!”说罢,转身走出军帐。
“石梦泉——”刘子飞跳将起来,追出门,“我承认,当日在诊疗所外我的确有失当之处,那也是因为我怀疑自己染上瘟疫,一时昏了头脑。日后你要去兵部告状也好,还是直接去万岁面前参我也罢,我都认了。但是现在正是进攻楚国的紧要时刻,罗满病怏怏的,不能领兵,你还要把我关押起来自断臂膀吗?再不发兵去阻止司马非,他就打过来了!”
但是石梦泉并不理会他。有几个小卒围上来,又把刘子飞拖回军帐中去了。
“石将军——”郭罡还是自由之身,阴阳怪气地跟了上来。
石梦泉正好有话要问他,不过怕人多眼杂,紧走几步,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才停下道:“你又来做什么?想要害死刘将军吗?之前,你也是想借冷千山之手害死刘将军吧?一次不成,这次又想借司马非的刀来杀人?我决不答应!”
“将军为何这么关心刘子飞的死活?”郭罡瞥了石梦泉一眼,“刘子飞可是一心想打压内亲王的。他死了,岂不是很好吗?”
“混帐!”石梦泉怒斥,“刘将军虽然与内亲王不和,但始终是我大樾国的武将。即便是平民百姓,若蓄意残害他人,也是死罪,你却陷害朝廷命官?你到底要多少次陷内亲王于不义?”
“啧啧,看来将军对老朽的误会颇深呢!”郭罡叹息道,“老朽方才不是已经把进攻平崖的计策向将军详细解说了吗?将军觉得毫无胜算吗?刘子飞好歹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一场全无胜算的仗,他会去打吗?”
石梦泉答不出,只是瞪着郭罡。而郭罡也并不惧怕他的目光,反而露出一种奇异的严肃之色:“要老朽说,这场仗不仅有胜算,而且胜算很大。所以,不仅要打,而且还应该又石将军你亲自领兵去打。”
亲自?石梦泉迷惑了。
“这也是内亲王的意思。”郭罡道,“将军应该知道,内亲王和老朽商议过南征的全盘计划吧?由将军率军夺取镇海,接着,再夺取远平、平崖,一路杀入凉城,这都是内亲王的意思——这份战功,总不能落在刘子飞的手里。特意要动用瑞津的兵队,是为了将刘子飞的部下也收归己有——内亲王先前并不知道刘子飞能从冷千山手上捡回一条命。刘子飞若死了,将军接手他的人马理所当然。但既然他活着,老朽就不得不花一点功夫。将军大可以让他签一纸手令,把瑞津的部众交给你。然后派他去南方和程亦风、冷千山作战。如此,他最多大骂将军和他争功劳而已。殊不知,就算他能够打败程亦风、冷千山,将军的那些部下也不会真心追随他。而他的部下经过平崖和远平的胜利,多半都会真心佩服将军智勇双全,誓死效忠将军和内亲王。这可真是一箭双雕的妙计呀!”
什么一箭双雕,石梦泉并不关心。既然郭罡提到玉旈云,他就急切地问道:“我正想要问你——内亲王现在何处?让内亲王拖着那样的病体到楚国境内来涉险,是你的主意?”
“是老朽的主意,也是内亲王的心愿。”郭罡道,“将军与内亲王相识已久,岂不知道她的脾气?她要得到的东西非要得到,而且不愿假手于人。海上与蓬莱国一战,她伤病交加,没有一年半载,无法复原。但是伐楚之战又迫在眉睫。我本献计,让刘子飞冲锋陷阵,最后,内亲王可轻易收拾残局,捡个现成的好处。内亲王却怎么也不肯。我又献计,以刘子飞为饵,扰乱楚军,让罗总兵打前锋,石将军从海上进攻,好从东北角一步步蚕食楚国,可内亲王也不愿意,说,讨伐楚国,她非得亲自上阵不可。我也劝过,她如今可不再是才从御前放出来历练的亲贵子弟,也不再是昔日的将军,而是身份贵重无比的议政内亲王。有许多事情,不需要亲历亲为,反而是派部下完成,更为妥当。只是内亲王说,踏平楚国这件事,非要她亲手完成不可。老朽迫于无奈,才替她想出现在的计划来。”
非要亲手完成。石梦泉永不能忘记凉城郊外那漆黑的坟墓里,玉旈云对他说的话。对于旁人——譬如刘子飞,譬如翼王,攻下楚国,是他们在权力的阶梯上更进一层的筹码。而对于玉旈云,却是血海深仇。所以,她伤病未愈,也亲自到前线来了。“那你究竟给内亲王献了什么计策?”他问郭罡。
“自然是一个既可以让她参与其中,又不会太辛苦的计策。”郭罡道,“我好不容易才劝服内亲王——以她的身体,此刻不适合指挥大军。万一在前线病倒,对军心士气势必产生极大的打击。倒不如来个神出鬼没,让敌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自己人也会觉得她智勇双全,无可匹敌。而实际上,她既不需要在正面战场和敌人交锋,也不需要在敌人后方做什么冒险的举动,只要静静休养,在适当的时候出现,那就可以了。”
“静静的休养?”石梦泉皱眉,“她和海龙帮的盗匪们来到楚国境内,听说一路跋山涉水,绘制地图,又在揽江城里摆空城计,被楚国武林人士所伤——这叫静静的休养?”
郭罡两手一摊:“海龙帮的人来到楚国,有一拨是为了潜入揽江城,焚毁兵器库。而另一拨的确是为了保护内亲王。我们派来一队人马前来绘制地图也是真的。可是,绘制地图本来和内亲王没有关系——只怕是她闲着无聊,非要参与其中。至于揽江城的空城计,只能说是老朽计算失误,未料到楚国武林除了酒囊饭袋,还颇有几个精忠报国之辈。原本内亲王来到揽江,应该只是暂作休息。但她能够随机应变,拖住敌军,力保揽江不失,也算是意外之喜——他日将军和内亲王重逢,我猜她一定会将这段经历绘声绘色地说给将军听,当作是自己参与伐楚之战的一件功劳。”
若有那一日,石梦泉想,自己一定会责怪玉旈云不爱惜身体。可是现在,玉旈云到底在哪里?“废话少说!”他低声呵斥,“内亲王到底在哪里?”
“她应该在一艘船上。”郭罡道,“正沿着大青河逆流而上,一路欣赏着两岸的风光。”
“逆流而上?要去何处?”石梦泉追问。
“是要去……”郭罡压低了声音,几乎凑到石梦泉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石梦泉不免讶异万分:“为……为何要去……找岑老将军?”
“将军小声些!”郭罡四顾,确定无人偷听,才闪着一双贼亮的老鼠眼对石梦泉道:“将军请想,楚国兵队集中在何处?”
“东北角的揽江、镇海,鹿鸣山的平崖、远平,还有西北方的雪雍关、大堰关。”一直都准备着征楚,石梦泉自然晓得敌人兵队的布署。
郭罡点点头:“如今揽江镇海已经被我军占领,平崖和远平则即将陷入苦战。此刻,若雪雍关、大堰关遭到攻击……”
“楚国已再无可动用之援军!”石梦泉猜到了郭罡的意图,“雪雍关、大堰关可以轻易被攻破!那里去往凉城,沿途没有险要的关口,离开那片山地,便是一马平川。”
“不错!”郭罡道,“而且,揽江、镇海失守之后,楚人必定以为我军会以此为突破口,继续南下、西进。必然想不到我们会来个四面开花——毕竟,从不同的位置进攻,会分散兵力,乃是兵家大忌。他们总以为是内亲王和刘子飞一同攻入楚国,兵力有限,会稳扎稳打,慢慢深入腹地。却绝想不到我国还有其他可动员的兵力。此外,楚国皇帝一介昏君,遇到危险,就会逃离京城。他过去曾经‘西狩’。如今若是雪雍关、大堰关为我军所占,他大概就只能南巡了。”
“楚国南方没有许多兵队,皆因他们从前一直当西瑶是属国,并不防范。”石梦泉思索道,“现在楚国又和西瑶结盟。真被我军逼得走投无路,还可以渡过天江去西瑶境内苟延残喘。西瑶态度骑墙,你之前说,若是他们见到楚国兵败如山倒,就会来个落井下石,和我军联手,瓜分些好处。但我却以为,西瑶之所以如此骑墙,乃是想我国和楚国一直争斗下去,互相牵制着,这样中原大地就有了三足鼎立的平衡。所以,若是楚国失利,他们反而会帮助楚国。”
“哈哈!”郭罡笑了起来,“原来石将军除了带兵打仗之外,也懂得权力制衡,老朽可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不错,老朽也想到这一层,亦和内亲王商量过。已有使者代表内亲王前往西瑶,向他们陈明厉害,敦促他们与我军合作,夹击楚国。”
“派了使者?”石梦泉沉吟,“西瑶的那些人,可不是这么容易被说服的。”
“所以才派了一个很有份量也很有本事的使者。”郭罡眯眼笑,“此人出面,西瑶人就会见识到我大樾国的决心和本领。也会觉得我国诚意十足。”
“哦?”石梦泉不知不觉也被这丑陋的男人勾起了好奇,“这使者是何人?”
“在江阳城里,除了内亲王之外,还有哪一个有份量有本事的人?自然是议政亲王翼王爷。”郭罡笑。看到石梦泉惊得合不拢嘴,又接着道:“将军何须惊讶?翼王爷的本领,你我都已经见识过。他先前和内亲王闹翻了,一直想找个机会重归于好,如果把西瑶的事办妥,他或许可以修补和内亲王的关系。”
“翼王想要利用内亲王做什么,难道你不晓得?”石梦泉恼火道,“若是让他和西瑶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勾结一处,我大樾国日后岂不又有一场麻烦?赵王的那场腥风血雨,莫非你已经忘记了吗?”
“哈哈,翼王的那点儿非分之想,老朽自然知道。赵王爷掀起的风浪,老朽也记忆犹新。不过,日后的麻烦,要留待日后再去解决,今日只需要烦恼今日的难题就可以了。”郭罡摸着下巴,“其实老朽觉得,正是翼王这样觊觎王位,有心扰乱樾国朝纲之人,才会令西瑶更加愿意与我们联手。方才将军不是也说了吗?西瑶并不希望我国吞并楚国,打破当下三足鼎立的局面。但是楚国已经风雨飘摇,难于挽救——那个昏君皇帝只晓得修道炼丹,那个乳臭未干的太子,刚愎无知。西瑶再怎么明着暗着支持,楚国也苟延残喘不了太久。倒不如和我国联手,先灭了楚国,瓜分了地盘,再扶植翼王篡位作乱。到时候,西瑶又可乘机发展壮大。”
这样的分析也不无道理。石梦泉知道,论谋略,自己始终与郭罡天差地别。这也就是为什么玉旈云要把这卑鄙丑陋的老头儿留在身边。有些事情,自己是做不到的!玉旈云不是也说过吗?他只能光明正大的与敌人交锋。其实他心里,只想好好守护玉旈云而已。当初会从军,岂不也是为了保护她?可如今,连这一点也做不到。玉旈云眼下的安危,唯有指望乌昙和海龙帮了。
“将军?”郭罡在等着石梦泉的答复。
但偏此时,有个士兵匆匆跑来:“将军,楚国的司马非派了使者来,要求见将军!”
司马非的使者?石梦泉愣了愣——司马非驻守平崖,距离此地最少也有半个月的路程。揽江最新的战况应该还未传到司马非的耳中。算起来,他顶多也就是听说程亦风从揽江狼狈撤退而已。此时派使者来,所为何事?
便跟着那小卒回到中军大帐。果然见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立在当中。这老者身材瘦削,须发灰白,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到。然而在满座魁梧矫健的樾军将领面前却一丝也不胆怯,听到身后石梦泉的脚步声,竟回身微微而笑,略躬了躬身,施礼道:“石将军,别来无恙?”
樾军诸将都未见过此人,听他如此和石梦泉说话,颇感无礼,但碍于其使者身份,又不好高声呵斥。石梦泉却认出这老者——这不就是当初在西瑶舌灿莲花,几乎坏了玉旈云大计的公孙天成吗?听说程亦风被贬之后他也获罪遭到流放,怎么变成了司马非的使者?
公孙天成只是微笑:“没想到石将军也在这里,一别两年,将军风采更胜当初,让老朽不敢直视。”
“在下亦未想到会与先生重见。”石梦泉冷淡道,“先生已经投入司马非的门下吗?此来有何贵干?”
“老朽自然是替司马元帅给将军送信来的。”公孙天成笑道,“原不知石将军也到了揽江,还以为只有罗总兵在此呢。不过,既然石将军来了,那便更好了。”
我来便更好?石梦泉皱了皱眉头,这是何意思?
罗满则板着脸道:“既有书信,速速呈上。你不过一个小小使者,竟敢这般嬉皮笑脸和石将军说话。你们楚国,不是素来注重礼仪吗?”
“礼仪是对客人用的。”公孙天成道,“对待闯入家门的强盗,哪里还讲礼仪呢?”虽这样说,他还是取出一封书信来,看了看罗满,却最终递给了石梦泉。
石梦泉官阶高于罗满,所以罗满也并不计较,只是静静等着石梦泉拆看书信。却不料,石梦泉只扫了一眼信的内容,立刻面色变得煞白,双手打颤,几乎抓不住信纸。在座诸将见了,无不担忧:“将军,何事?”
但石梦泉瞬间又恢复了,攥紧信纸,目光中透出冷冷的杀气,睨着公孙天成道:“这就是司马非叫你带来的消息?”
“是元帅亲笔所书。”公孙天成道,“莫非将军不信么?”
石梦泉冷冷一笑:“是司马非写的又如何?就凭一纸书信,就要迫我等撤出揽江?你当我等都是三岁娃娃么?”边说,边将那封书信抛在地上。梁建琛见飘到自己脚边,便捡起来看了,旁边的军官也凑上去瞧瞧,一读之下,也惊得瞪大了眼睛。罗满因在对面,未看到信的内容,不免有些好奇。正要让他们传过来,石梦泉已冷冷道:“司马非说内亲王落在他的手中,可有证据?若这么写一封信来,就说挟持了内亲王,那我也可以说贵国太子正在我的军营里。”
什么?罗满听言也惊得险些坐不稳,司马非掳走了玉旈云?难怪石梦泉方才面色大变。不过,这是真的吗?在座诸将中不信者也大有人在,有的高声呵斥,有的甚至亮出了兵刃:“你这老儿,休要妖言惑众!内亲王英文神武,怎么会落在你们的手中?”
公孙天成却依然面带微笑:“贵国内亲王英文神武?老朽和她也算交过三次手,一次在大青河,一次在西瑶,一次在凉城,除了凉城那场假官票的风波,老朽有些失算,另外两次,她并没从老朽手上讨过什么便宜。所以,称不得‘英明神武’吧?我看‘争强好胜’这四个字更适合她。一个女子要领兵作战,已经是不安本分,她还敢只带着几个护卫就深入我国腹地,未免也太小瞧我国兵士的本领。被司马元帅设计擒获,又有何稀奇?”
这话说得有几分真了。众将因为都不晓得玉旈云的踪迹,所以把眼望着石梦泉,暗想,他是玉旈云最信任的副手,玉旈云离开揽江之后去了何处,石梦泉应该最清楚,真的是深入楚国腹地了吗?有可能被司马非挟持吗?
石梦泉板着脸:“公孙先生三寸不烂之舌,在西瑶之时,在下已经领教过了。颠倒黑白,无中生有,是先生最大本事。你不必多说。虽然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但你来意不善,要扰乱我军军心,便莫怪我不客气!”说着,挥挥手,便有士兵上来要将公孙天成拿下。
但公孙天成仍然面无惧色。自从怀中又掏出一个布包来,笑道:“石将军何必心急呢?老朽是来传信的——不错,也是来扰乱樾军军心的。既然要扰乱尔等,且要逼尔等撤出我国过境,怎么会只有一纸书信?难道老朽会把诸位当成孩童么?我当然有证据证明贵国内亲王在我手中——方才我不是还说吗?石将军在此,那就再好不过了。这证据若是给了别人,他们和贵国内亲王不够亲密,只怕还认不出来呢。给了石将军,立时可以辨出真伪。”说着,即将布包递到了石梦泉的跟前。
石梦泉狐疑地接过了,打开。众将也都伸长脖子看着。只见那包内有一封折好的信笺,几粒淡黄色的玉珠,还有半只金狮子,下面也缀着豆粒大小的玉珠。罗满首先心中便是一紧:那种玉珠乃是玉旈云传递密信时的信物,因为“旈”字便是玉珠之意。而梁建琛等人,虽不曾收过玉旈云的密令,却认得金狮子乃是她的兵符,派兵之时,她持一半,带兵的将领持一半。他们跟着玉旈云南征北战,就算未曾亲自接到此兵符,也见罗满、石梦泉或者前锋营、神弩营的那些都尉持符领兵。如今公孙天成竟拿出此物来,可见玉旈云真的落入楚军之手。他们不由惊怒交加。再看石梦泉,似乎也是心中担忧,已经把嘴唇都咬出血来,双手颤抖,几乎无法展开那信笺。虽然最后仿佛下定了决心,将信拆开,但只看了一眼,随即手一抖,将整个布包都摔在地上。众将急忙上前拾起,只见那信上只有寥寥两行字:“大局为重,勿以吾为念。当直取凉城,以慰我心。”没有落款。然而罗满认得,这正是玉旈云的笔迹,登时也感到两耳轰鸣,站立不稳。
公孙天成见到他们的模样,眼中笑意更深:“诸位现在是信了吗?还不赶紧准备撤军?你们好好地撤回河对岸去,司马元帅也自然会将贵国的内亲王好好的还给你们。我两国当年所订立之盟约,也还继续有效。”
“好好的?”罗满指着信笺上的几处暗红色的印记,“这是什么?”
“哦——”公孙天成一副“没什么了不起”的表情,“自然是血迹——贵国内亲王身体不好,想来诸位比老朽清楚。她时常不是鼻子流血,就是咳血。司马元帅已经让军医好生照料。不过她那个脾气,宁死也不肯受楚军的恩惠。把我们的好心都当成驴肝肺。所以,我们虽有心把她好好的交还贵国,却不知她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了!”
“你这老儿——”众将都愤怒了起来。
公孙天成却好整以暇,只笑看着石梦泉:“怎样,石将军?拖得越久,只会耽误医病的时辰呢。”
石梦泉握着拳头,指甲已经抠进掌心。按说,玉旈云有乌昙和一众海龙帮的高手保护,如今又走的是水路,应该不会轻易落入敌手。公孙天成手中这些所谓的证据,都可以伪造出来,并不能令人信服。但是,万一……他不敢往坏处想。他清楚的知道,无论玉旈云在不在司马非的手中,撤军都不会可行之计。他应该拍案斥责公孙天成,稳定军心,再做打算。只不过,他心中太担忧,怕自己开口驳斥,露出破绽,反而又给了公孙天成更多蛊惑人心的机会。
正这时候,门口忽然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公孙兄,一别多年,你怎么一点儿也没长进,还在做这些坑蒙拐骗的勾当?”便见郭罡从外面钻了进来。后面有两个士兵似乎是想要拉住他,却被他喝退了:“放肆,我乃内亲王座下军师,你们胆敢对我无礼?”正是郭罡。
军师?曾随玉旈云东征郑国的人不少都认识他,也晓得他后来投到刘子飞麾下:“你……你不是刘将军的门客吗?”
郭罡嘿嘿一笑,也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来,打开了,拿出半只金狮子兵符和几枚玉珠。“你们都认得内亲王的信物——不过现在看来,这信物阿猫阿狗都会有,所以也不足为信了。不如就请石将军替我证明一下,我郭某人到底是不是内亲王的军师?”
要稳定军心,则需要一个口舌功夫和公孙天成旗鼓相当的人。石梦泉再怎么厌恶郭罡,此刻也只能帮着他唱戏:“郭先生,几时渡河而来?我正想派人去接你呢。”
“老朽计算着,将军这几日该从镇海来到揽江,就打算先过来等着将军。”郭罡语气甚为恭敬,“不想将军却比老朽先到。更意外的是,竟在这里遇到故知,呵呵,世事果然奇妙。”说着,就走到了公孙天成的面前,拱了拱手:“公孙兄,景隆三年一别,你我也有三十余年未见面,别来无恙么?”
公孙天成皱了皱眉头:“阁下是?”
“唉,公孙兄已然不记得我了?”郭罡摇头叹息,“也难怪,你这样的高傲才子,怎么会记得区区在下?我还以为我这副尊荣至少能给你留点儿印象,结果……唉,罢了罢了。”
“年纪大了,难免记性差。”公孙天成道,“阁下说景隆三年便与老朽相识,看来真是故交了——可否提示一二?”
“景隆三年大比,公孙兄不是替人去考试了吗?不才在下,也是替人考试的,考棚就在公孙兄的隔壁。考完出来,咱们同在贡院门口收银子,才知道是做同一门生意的。后来还一起去喝了两杯——公孙兄不记得了吗?”郭罡眯缝着小眼睛。
“是你!”公孙天成终于想起往事,惊讶地看着面前丑陋的小老头儿,“你是……你是……”
“在下郭罡。”郭罡笑起来显得更加丑陋,“公孙兄不记得我,也没什么出奇。毕竟不我像公孙兄你,才高八斗,又相貌堂堂。当初替考事败,就成了文正公的门生,文正公死后,你隐居多年,又拜入程亦风门下。真是慧眼识英雄,非宰相不辅佐呀!而区区不才在下,学识浅薄,又生就一副神憎鬼厌的模样,当年勉强帮人考了个二甲,后来那位公子做县令,我就做了师爷。但没多久,这短命鬼病死,我只好又另谋出路。也不知是不是我郭某人的八字不好,从楚国到郑国,我侍奉过许多主公,没一个飞黄腾达的。直到去年,内亲王东征郑国,我才终于遇到了一位明主。”
原来郭罡也是楚国人!石梦泉只晓得他做过无数人的门客,为了自己的前途,背叛主公就好象翻书一样容易。他想出来水淹靖杨的毒计,石梦泉还觉得他残害自己的父老,委实凶残。却原来郑国百姓也不是他的父老,他竟是楚国人!
“郭兄过谦了。”公孙天成又恢复了先前那不卑不亢的表情,“你一提醒,我便想起来了——当初你不是说过吗?人家花钱请你替考,又怕考得太好遭人怀疑,要你千万别考进一甲,所以你是计算精准,才特意考了二甲嘛。至于郭兄仕途不顺,我想,除了时机和命数,也和郭兄你自己选择主公的眼光有关吧?你先前的那些个主公我并不认识,如今这个玉旈云,也未见得是个明主。她心胸狭窄,穷兵黩武——这且不提,看她身体单薄,百病缠身,哪里像是个长命的人呢?目下她在平崖城,可没少麻烦我们的军医。说实话,为了楚樾两国睦邻友好,我们巴不得赶紧将她送回樾国去——谁知道拖延下去,她能撑到几时?”
“公孙兄——”郭罡笑道,“你是想糊弄谁?内亲王若真正你们手中,你们岂不派遣使者去到西京直接去威胁我大樾国皇帝了吗?天下谁不知道?我国皇帝陛下最宠爱皇后娘娘,而皇后娘娘最疼爱的就是内亲王这个妹妹。若是知道内亲王落入敌手,皇上岂不立刻下旨,与尔等和谈?到时候,只怕什么条件皇上都肯答允。可是今天,公孙兄却来到了揽江城,拿出这些个轻易便能伪造的所谓‘证据’来,想诓我们撤军。我们可不是三岁娃娃。”
公孙天成面不改色:“司马元帅自然是已经派人渡河前往贵国西京了。只是担心路途遥远,且贵国皇帝听到消息之后要下达圣旨,没有两三个月,你们都不会从揽江撤出去。玉旈云要是在平崖住多两三个月,以她那种脾气,只怕身体每况愈下,到时一命呜呼,这责任,我们可不想负担。所以,老朽才日夜兼程赶来,先把这消息告诉你们。若石将军可以当机立断,带着兵队撤回大青河北岸,司马元帅也就立刻将玉旈云送回樾国去。这样,岂不是节省了许多时间吗?”
“哈哈!”郭罡仰天大笑,“所谓‘山高皇帝远’,这话果然没错。平崖距此地有半个月以上的路程,西京距此没有两个月也到不了。你们在平崖城里做什么,有没有真的派人去西京,谁又知道?还不是单凭你一张嘴说?”
“莫非郭兄你是要跟老朽去平崖亲眼看一看才相信么?”公孙天成苦笑,“这一来一回,可要耽搁不少时日。”
“不必!”郭罡道,“内亲王不可能在平崖城,你不必多说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请回吧!”
“郭兄何以如此肯定?”公孙天成皱眉,“难道是为了稳定军心所以打肿脸充胖子?自欺欺人,长久不了。你如此坚持贵国内亲王并未被我军俘虏,不如请她出来,让她见见樾军的将士?”
“哈哈,内亲王有要务在身,此刻不能来到大营。而且此处都是她麾下最优秀的战将,她相信即使她不亲自来到,这些个将领也不会被你蛊惑。”郭罡说着,语气变得冷淡:“至于‘打肿脸充胖子’‘自欺欺人’这些话,应该送给公孙兄才是。说不定你在这里舌灿莲花的时候,内亲王已经率军夺下了平崖城。等你回去,就只能给司马非收尸了——公孙兄,请吧——”他亲自走去门边,挑起了帘子来。
公孙天成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没开口,只是望了石梦泉一眼,摇头叹息一声,在两个樾军士兵的押送下,走出大帐。
樾军众将领大眼瞪小眼:“所以……是假的?内亲王没有被他们掳走?这狡猾的楚人,怎么能就这么放走?”
“内亲王当然没有被他们掳走。”郭罡道,“内亲王离开揽江之后,就已经回到了樾国,怎么可能被他们抓去平崖?无非内亲王近来行踪神秘,所以楚人就像赌徒赌大小一般,押咱们没人知道内亲王身在何处,企图骗得咱们阵脚大乱。但是内亲王的下落,老朽一清二楚,自然就拆穿了他们的诡计。”
“原来如此!”众将都舒了口气。又有人问:“那内亲王现在何处?”
郭罡嘿嘿一笑:“内亲王现下有要紧的事要办。为免被细作探听到消息破坏她的大计,她的行踪暂时还不能说给诸位知晓。不过,她已传下命令,要大家火速南下,驱逐程亦风和冷千山余部。方才大家争论不休,是否要攻打平崖城——这其实也是内亲王的命令。只不过她的意思,不是刘子飞领兵,而是石将军亲自攻取平崖、远平——石将军,你说是不是?”
石梦泉此刻几乎不能言语。但是郭罡的目光似乎是带刺的,将他从那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刺醒——武官是不可以感情用事的——武官上了战场是不可以有感情的。这是玉旈云对他说过的话。冷静下来看,玉旈云是何等身份,就算真的落入楚军之手,楚军也不敢伤她分毫,自然是火速派遣使者与庆澜帝交涉。只要樾军行动迅速,可能那边厢还未交涉出任何结果,大军便已拿下远平、平崖。即便到时司马非以玉旈云之性命要挟,在城下一边与其谈判一边试图营救,也比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就让他们牵着鼻子走好。何况,万一公孙天成不过是放烟幕,现在被其动摇,玉旈云的伐楚大计难免功亏一篑。
想到这里,他一咬牙,点头道:“不错,这正是内亲王的命令。准备出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