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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我急匆匆的回到房间,却看见一屋子里的人都如临大敌般严肃不语。我挨个审视过去后,只见梅姑冲我使眼色。
我回头对一直跟着我的青宁道:“我方才晚膳吃得少了些,现下有些饿,你能不能去厨房帮我端一碗燕窝回来?”
青宁会意,退下时稍手带上了门。
梅姑见房里只剩我,荷兮,渠侬和花奴,便对内间轻声道:“你出来吧。”
听梅姑这样一说,我如遭雷劈险些腿软,难不成,她们竟把太子殿下藏在了里间?
里间的屏风后,却走出来一小生,青衣寡饰,我看着他的脸,仔细回想一番,竟是太子殿下身边跟着的内侍,好像叫,阿柒。
这时花奴走了过来,惴惴不安道:“小姐。”
我冷声道:“你莫叫我小姐,我只怕做不得你的小姐了。我这屋子里如今该进些什么人都由得你做主了。”
花奴听了吓得忙跪了下来,道:“花奴求小姐别说这样的气话,花奴只是真心为小姐幸福着想。”
那阿柒也慌得求情道:“方小姐不要怪罪花奴姑娘了,是阿柒死缠烂打求姑娘带小的见方小姐来的。”
我冷冷道:“你家主子既是千金之躯,便当知不应冒犯女子闺阁。”
阿柒一脸的急切道:“方小姐误会殿下了!殿下只叫阿柒送两样东西过来,私自进陈府求见小姐,是阿柒自己的主意。”
我皱眉问道:“你自己的主意?”
阿柒此时,竟声泪俱下道:“阿柒是来求方小姐救救我们家太子的!”
我见他不像是开玩笑,心惊肉跳地问道:“要我去救你家太子?这是什么意思?你家殿下怎么了,你说得清楚点。”
阿柒见我肯听他说,便擦了擦眼泪,娓娓道来:“小姐,我家太子自打回京后身体一直不大好。殿下之前受了许多重伤,太医原嘱咐要静卧休养,可殿下那日死活拖着身体去……去灵光寺等小姐,在河边站着吹笛一吹就是一下午。奴才不知道殿下和小姐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回去之后殿下便吐了一口血,昏了过去,宫里太医守了整整一日一夜,才把我家殿下救回来。殿下醒来后,头一件事就是吩咐奴才把这两样东西给小姐送来。”
说完,他递过来一个雕花盒子,我双手颤着接过那盒子,打开一看,是一封信和一个更精巧的小盒子。
我打开那封信,他的字端正精细,却看得出腕力轻浮,我心中默读道: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怨言配德兮,携手将相。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这便是凤求凰了……
我的心几乎被这几行小楷揉碎。当日十里桃林,落英缤纷,我送了他一舞桃夭,他赠了我一曲凤求凰。
“小姐怎么哭了?”渠侬在旁小声道。
我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果真湿漉漉的,便拿出帕子擦干净道:“风沙迷了眼睛,不打紧。”
说罢,我打开那精巧的小盒子,里面是鸽血红雕的一个骰子。鸽血红周身剔透,隐隐发着红光。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殿下啊殿下,你明知不可为,为何不放手,叫我们两个白白伤心。
阿柒见我沉默了好半天,对我道:“小姐,我家殿下是有几位选侍在府里,但奴才自小服侍我家殿下,从来没见殿下如此失意潦倒过。奴才实在是见不得殿下如此自苦,殿下得的这心病,怕只有方小姐能治啊!”
花奴也跟着道:“小姐自打入京之后,夜里看书总是发呆走神,做什么都不能全神贯注。当初小姐看着姚公子送的玉骨扇的时候,很是愤怒的叫花奴送回去。但如今小姐看着太子殿下赠的那把琴,却日日出神叹息。小姐,您明明对殿下有情,花奴看得真真的!”
阿柒听了更是着急:“小姐与殿下既是有缘人,何必两个人都苦着自己呢?”
我胸口一痛,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般,轻声道:“你这年纪,知道什么是有缘人呵……”
花奴使劲儿的跺了跺脚:“小姐!”
我挥了挥手,叫她闭嘴。
阿柒仍欲劝道:“方小姐……”
我几乎是摧心剖肝,跌坐在凳子上,打断他道:“你且回去吧。”
阿柒见我坚定,便软了语气问道:“那小姐可有什么话带给我家殿下?”
我摘下自己一对珍珠耳环,放到盒子里,递给阿柒,长叹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花奴也听得懂,但仍欲劝我:“小姐……”
我已是肝肠寸断,叹道:“你去吧!”
阿柒几步退下,道:“小姐若哪日想开了,还请叫花奴姑娘去后门对面街道找阿柒,阿柒日日都在。”
我实在没有气力在多言语,直叫花奴送阿柒出去。
我撑着头,倚在桌边,看着桌角发呆。
梅姑心疼我,轻声对我道:“小姐若是心烦,不妨先歇息了吧。”
“这才什么时辰,这会睡下,晚上就该没觉了。”我问道:“姑姑,你说我这样做,是不是太狠心了。”
梅姑体谅我,自然也是左右为难。
我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已经是这样了,还能怎样呢?”说罢,对渠侬道:“把那把琴摆上吧。”
梅姑上前忍不住道:“小姐!”
过了三日。这几日我频繁去找蓁姐姐去玩,每每路过后角门,总能看见阿柒在那条小巷子里守着的身影。花奴每到这个时候,都无言的看着我,我亦在心里默默问自己,那双带了些责怪与不解的眼睛,可也是他的眼睛?
这日我午觉方醒,房间里只有荷兮一人,她正在打缨络。梅姑的手工、刺绣最好,花奴和渠侬学了这些年也没什么长进,倒是荷兮心灵手巧,梅姑总夸她学什么都一点即通。
她们几个,梅姑善绣,渠侬善歌舞,花奴最重情谊,而荷兮心志最坚。
荷兮见我醒来,放下手中活计,过来服侍我:“小姐醒了?奴婢服侍您梳洗吧。”
我随口问道:“她们几个人呢?”
荷兮一一答道:“渠侬姑娘去厨房给小姐要点点心,省着午后肠胃觉着饿。姑姑被绮三小姐屋里的雪茹姑娘拉走了,说是几个姐妹想跟着姑姑学学刺绣。花奴姑娘……”
我见她言语犹豫躲闪,替她道:“她还和我置气呢?”
荷兮轻声道:“花奴姑娘也是太重情谊,一时想不开罢了。”
我冷笑道:“是我太惯着她了,如今也敢对我使小性子了。”
荷兮并不答话。
我问道:“我和殿下的事,你多多少少也知道不少,此事你怎么看?”
“小姐相信荷兮,荷兮自然也不愿辜负小姐的信任。”她想了想道:“荷兮看得出小姐对殿下有情,对姚公子无意。无外乎是受制于一纸婚约而已。”
我叹道:“这样说,你大概觉得我轻浮。若我自己能做主,即便他是乞丐我也愿意,可终身之事,毕竟由不得我自己。虽然我与姚公子还没有正式定下姻亲,但爹爹口头上早已应了姚公,打小爹爹疼爱我便格外多些,我实在不愿让他失望。”
荷兮摇摇头,对我道:“小姐这样想,荷兮并不十分同意。”
我挑眉问道:“哦?怎么说。”
荷兮对我道:“荷兮虽只是个小小奴婢,但尚且愿意为了自己的命运争上一争。在天津知府,奴婢虽然有姑母照拂,但并不得夫人重视,奴婢不愿如此将就着做个不得重用的杂役丫头。那日小姐来府上,本不是奴婢去服侍,知府大人也没有将奴婢列入随行进京服侍小姐的名单中。是奴婢自己买通了府里管事的嬷嬷,让奴婢有机会近身服侍小姐。”
说完,她跪下道:“请小姐饶恕奴婢隐瞒之罪。”
我点点头:“你既对我坦诚,我自不会怪你。你且起来继续说吧。”
她站了起来,接着道:“奴婢虽然没见过老爷夫人,但想着,父母疼爱子女的心是想通的,若小姐来日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愿意她也如今日这般痛苦困顿?若小姐是怕俗世议论,便想想昔年的卓文君与司马相如,最终不也成了流芳百世的佳话?奴婢觉得,若只是为了外界言论,便放弃一段良缘,才是真正的不得当!”
“我竟不知道你有如此口才,连我也说动了一二。”我叹道:“可即便你这些说的在理,我仍不能只为了自己的幸福连累方府跟着抬不起头,且不说和儿与容儿尚在府中未嫁,你叫姐姐如何在婆家抬得起头?”
荷兮皱眉疾道:“小姐!世间的路,并不止名门正途。若小姐想,总有法子能与殿下相守,哪怕是换个身份呢?殿下乃是国之太子,有什么做不到的?我们女子命运,也该是要靠自己挣一挣,不该只是握在别人的手里。”
她这一番话,好似戳中了我的心底叛逆的一面。凭什么女子不能为自己命运挣一挣呢?我猛地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步,慢慢走到那把琴前,那绿绮二字刻得清瘦却坚韧。
若这世间再无卓文君,至少该有个方华清。
这时花奴推门进来,见了我闷声道:“小姐,渠侬在后院崴了脚,叫我把这杏仁豆腐端来。”
我冲她笑了笑,轻声道:“花奴,去把阿柒叫进来吧。”
花奴看着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的问道:“小姐?”
我点了点头,含笑道:“我想通了,去吧阿柒叫来吧。”
花奴热泪盈眶,最后朗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