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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没有听到对方开口, 君兰斟酌了下, 自顾自站起身来。依然没有听到对方发出的半点声响, 她就悄悄地抬眸去看。
谁知那清冷的视线依然固执地落在她的身上, 未曾挪动半分。
君兰琢磨着许是自己打扰到了九爷, 又或者是那句问话太过逾越。她本打算悄无声息退出去, 却在这个时候见到他唇角慢慢露出了些微笑意。
“随便走走。”闵清则道:“你呢?怎么独自在这里。”
……这四个字的回答可真够敷衍的。君兰抿了抿唇, 说道:“我看院子里的花不错,所以过来瞧瞧。”
闵清则轻轻颔首。
他知道她性子喜静,里面太过喧闹,她应当是不喜欢的。
不过她这样太安静了也不好,看上去太过孤单。或许正是因为孤独,她才选择了篆刻这样一个爱好。
“若是无事, 不妨试着和旁人多说说话。”闵清则斟酌着说道:“多些朋友的话, 心情应当会不错。”
听闻这番劝解, 君兰忍不住笑了, “这些话由您说出来, 可着实违和了些。”
谁不知闵九爷生性清冷,最不爱与人结交?
看到闵清则面色微变, 君兰猛然意识到, 他现在是“九爷”, 而不是“九叔叔”。赶忙低下头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冒犯您的。”
见她这样恭敬,闵清则心里愈发不舒服。
刚才他听了她的话后面色有异, 并非是介意她和他开玩笑,而是想到以往种种,愈发懊悔当初怎么没早些把那盒子送出。如果早些把她护在他的身边,她也不至于会发生意外。
闵清则想要像以前那样唤她真正的名字,又觉得有些事情不说破比较好。
——她那么小心翼翼地维护着眼前的一切,他何必狠心去戳穿?
闵清则沉默半晌,最终只说到:“无妨。我不会与你计较。你不必这般小心。”
他素来不习惯于和女子交往,简单几句话后看她依然拘谨而疏离,只能暗叹口气悄然离去。
等他走出去很远了,君兰才放松下来。想想在外头的话若是遇到荷花巷的亲眷们恐怕更难对付,毕竟她和这里的人并不相熟。倒不如在里面自在安全一些。
于是君兰没在外面多耽搁,脚下一转往屋里去了。
*
见到君兰进屋,闵老夫人先前紧绷着的唇角总算是放松了些。她不悦地朝刘妈妈看了眼,笑着招呼君兰去她跟前。
“兰姐儿怎么在外头那么久?”闵老夫人说着,让君兰在她身边坐下,“外面风冷,还是里面暖和些。”
君兰看了下自己所处的位置。
闵老太爷独在一处,女眷这边,侯夫人身份尊贵闵老夫人辈分最高,两人挨得最近。
君兰若是依着闵老夫人的意思坐在这儿的话,那她另一边就是远宁侯夫人了。这不太合适。
君兰便没有按着闵老夫人的意思落座,而是站在那里回话:“外面虽冷,却有花香有鸟鸣,自有乐趣在。”
想到刚才闵九爷的那番言语,君兰又道:“不过,屋里暖和,也有大家一起说话,倒是更为开心些。所以我又进来了。”
闵老夫人侧身笑着与侯夫人说道:“这孩子性子好,无论什么样的事情,好的坏的都不放在心上。瞧着好像没心没肺的,其实最贴心不过。”
老夫人看侯夫人待君兰一直十分冷淡,生怕君兰以往行事太过莽撞,有些不好的话已经传到侯府的耳中。所以对此想要辩解一二。
虽老夫人语气诚恳,但侯夫人听闻后只随口附和了两句。
她早先就听说过闵家八姑娘那脾气,哪里会为了闵老夫人几句话就改变心中印象?更何况她出自潘家,姑母乃是当今太后,行为处事自然不必被这些人的话语所影响。
不过洛明薇听了闵老夫人的话后倒是多看了君兰几眼。
洛明薇早先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就被母亲叮嘱过,闵家的八姑娘是个最不好招惹的。再者这位八姑娘是梨花巷那边的,并非荷花巷中人。能不搭理就不搭理。
可洛明薇年纪尚轻,与君兰差不多大。她看刚才八姑娘默不作声地出手相帮,印象已经改观了些。现在又见闵老夫人亲自为八姑娘说话,心中愈发疑惑。
家中长辈肯亲自出面夸赞,或许这姑娘并非传言中那般。
洛明薇想了想,说道:“平日里八姑娘都喜欢看什么书?”
闵家是文臣,这样的人家,女孩儿们也是会读书识字的。
不过闵家的八姑娘就……
屋子里的人都去看君兰。
君兰道:“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家里姐妹们都爱看的那些。偶尔瞧一眼游记志怪类,也很有趣。”
洛明薇笑了,“哎呀你也看这种?我也看,就是总被我娘说。”
侯夫人不动声色地去瞪洛明薇。
洛明薇朝母亲嘿嘿一笑,又挽着闵菱的手臂,悄悄朝君兰眨了眨眼。
君兰回给她一个微笑。
闵老太爷知道刚才八丫头被老九吓得不轻,见八丫头今儿那么懂事乖巧,他手里掂了掂那方寿山石印鉴,与侯夫人道:“夫人看这个,如何?”
因长子喜好篆刻,所以侯夫人也对此略有研究。
这是方田黄冻石,明透润泽,乃是上品。更妙的是那雕工,精致细腻,字体清丽,不只石体上有“寿”“闵”二字,在上方更有一个镂空寿字纹样,实在难得。
“不错。”侯夫人由衷赞道。
洛明薇凑过来看,叹道:“真好看。如果让大哥瞧见了,恐怕也要夸赞许久的。”
闵老夫人问道:“洛世子喜好篆刻?”
“是啊。”
说到爱子,侯夫人又是自豪又是无奈。她轻摇了摇头,“这孩子,没事儿了就爱弄这些,劝都劝不住。他如果把精力全部放在科举上,不指望能像闵九爷一样争个状元,但是夺上探花传胪的也还有希望。现在啊……怕是难喽。”
“倒也无妨。”闵二夫人陈氏笑道:“我早已听闻世子爷的课业极好,往后肯定能考中。再说了,世子爷要袭爵,不考科举也自有出路。”
“偏他非要科举入仕,又有什么法子?”侯夫人提到他时,语气都愉快起来。
洛明薇低声和闵菱道:“其实我二哥也挺好的。”
虽然她这话说得声音很小,还是被侯夫人给听到了。
侯夫人怒瞪她一眼。
闵老夫人道:“洛二少爷也不错,是个活泼的好孩子。”
这话没人敢接。只侯夫人说了句:“也还凑合吧。”就没了下文。
陈氏身为梨花巷的当家夫人,有心缓和这气氛,就问君兰:“八姐儿从哪里得来的这个好东西?原先竟是没见到这样精巧的。”
因先前君兰送出贺礼的时候侯府母女并未到,陈氏和侯夫人解释道:“那方印鉴是八姐儿送给老太爷的贺礼。”
侯夫人甚是意外,抬眼打量着君兰。
君兰沉吟着说道:“这是我无意间结识的一位友人相赠。她是我前段时间出门时偶然遇到的,我略出手帮了她一下,她赠与我此物。听闻那雕刻之人现在已经不在人世。”
原先没料到这方印鉴会这么引人注目,现在好多人留意到了,她少不得要把自己之前的谎言给圆过去,于是又道:“原本我得了这方印鉴后,想着给大爷爷一个惊喜,所以没有放在我的屋子里,托了表姑娘放她那儿。这两天才问顾妈妈要回来。”
至于那个送石头的友人……真有人要追根究底的话,到时候再想法子糊弄过去吧。
此时此刻,君兰深深体会到了“一个谎言需要许多个谎言来圆过去”的无奈。
不过,相较于她的仔细,其他人倒是没有多想。
高氏是沾到表姑娘的一切人或者事,无论是甚,都不打算细究。
其余人则是听闻雕刻之人已不在人世所以惋惜下就罢了。
唯有侯夫人,因此而细细打量了君兰一番。
她没料到八姑娘还有侠义心肠,肯帮助萍水相逢之人。对方既然肯送给这样精巧的东西,想必八姑娘当时帮了对方不小的忙。
或许外头传言不尽属实、闵八姑娘并非那样骄纵刻薄之人?
侯夫人暗自疑惑着。
这时闵老夫人借机与洛明薇说道:“梨花巷的梅花眼看着就要开了,过段时间正打算办个赏花宴。不知可有幸请洛夫人洛姑娘一起来做客?”
洛明薇和闵菱很谈得来,闻言脱口而出:“好呀!”话都说完了,她才想起来母亲还没表态,讪讪笑了下,去看侯夫人意思。
侯夫人瞥了眼君兰,觉得那梨花巷唯一一个名声差的姑娘好似也没那么惹人厌恶,梨花巷与荷花巷同是闵家,且女儿已经先答应下来了,再反悔倒显得侯府不好看。
她就没有拒绝,颔首道:“到时候必定前往。”
闵老夫人笑着说到时候送帖子去侯府。
*
闵清则出了后院,缓步朝外院席间行去。
他其实不喜欢这样的热闹场景。闵家他在意的人只两个而已,放在心上的仅一人。其余人的喜怒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但大老太爷做寿,他有时间的话还是要来道一声喜的。
在院门口往里扫了眼,闵清则选择靠近墙边的小路往里走。这儿较为偏僻,有树木遮掩着旁人等闲不会留意到他。
走到路的尽头,闵清则方才发现那里的石桌旁坐了个人。那人身边有好几个空了的酒壶,现在手里还在拿着一个,正往嘴里灌酒。
忆及自己前两日那种苦闷无法纾解的痛苦,闵清则难得地停住了步子,朝醉饮之人望了过去。
居然是闵书钰。
闵清则思量着此人是君兰兄长,若是喝醉了去芙蓉院发酒疯,少不得要害得君兰跟着受罪。于是他朝后看去,略一颔首。
跟在后面的长生会意,上前扶了闵书钰,打算搀着他到屋里休息。
这个时候,闵书钰忽地啜泣起来,哽咽着喃喃自语。
“小茗儿,小茗儿……”
闵清则眸光陡然凌厉。他探手而出,阻在了长生跟前不让继续前行。
醉了的人还在说个不停:“……我和娘说过了,若我高中、高中……就娶你……小茗儿,你怎么……怎么……”
闵清则唇角微勾,淡淡笑了。
他忽地出手如电在长生的腕间轻叩了下。
长生力气顿失。
原本被扶着的闵书钰身子晃了晃,噗通一声趴在了地上。四周尘土飞扬,落在他身上,满头满脸灰扑扑一片。
君兰脚步匆忙地离去。等到离开很远估摸着九爷看不到她这儿了,便放缓脚步,慢慢前行。
这次过去,本就时间够用,并不着急。所以一路悠然而行,顺便看看府内初冬的景致。
待她去到闵老夫人那里时才听丫鬟说起,闵萱和闵菱刚离开不久。
“十姑娘还问起来呢。”金珠笑着与她道:“说是八姑娘怎么还没来。如果早些到的话,她也好和您一起去荷花巷。”
其实前几天闵萱就去找过君兰几次,想邀了她一同往荷花巷那边玩。但君兰一直记得之前闵萱说要捉弄人的话,全都婉拒。
“是么。”君兰微笑着和金珠道:“老夫人可在屋里?”
金珠就没再提那事儿,上前给她撩了帘子。
因为入了冬,老夫人的屋里百日里也生起了火盆。一进屋子,暖融融的十分舒适。
闵老夫人笑着朝君兰道:“你是个有福气的。点心刚出锅你就进了院子,莫不是闻着香味儿来的吧。”说着就让刘妈妈把东西端了来给君兰。
没多久,婆子禀说夫人们回来了。不过到恒春院来的只有三夫人。
闵老夫人没料到高氏置办完东西回府后没先见她,反倒是直接回了芙蓉院。对此她并未多说什么,而是去看正在院中忙碌的陆氏。
陆氏吩咐婆子们把一样样东西搁到恒春院中,待到这事儿妥当了,方才进屋与老夫人回禀。
“……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陆氏笑道:“就是还有几个装饰用的花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依着我看,需得华贵些方称得上侯夫人和洛姑娘。但是五弟妹非要用些素淡的,说是雅致。我们还没说拢,来看看母亲的意思。”
陆氏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在笑,可那语气颇有些咬牙启齿的意味在。
闵老夫人晓得这个儿媳妇性子强势,也正因为这个关系,儿子一直没有通房没有妾室。
原本闵老夫人是想着妻子能干对夫君来说是大助力。后来陆氏过了门,她才知道有时候能干过了头也麻烦。
之前老夫人还因高氏没有即刻过来请安而微愠,现在多多少少有些了解高氏这么做的缘故了。
——如果两位夫人在她恒春院这里大吵起来,那可真的不太好看。
闵老夫人与陆氏道:“花瓶的事儿,你们不用操心了。到时候让刘妈妈开库房从我那里挑选几样摆出来就是。就这么一天的功夫,没必要那么麻烦。”
陆氏笑着说是。
她看君兰在旁边吃点心,不见闵菱和闵萱姐妹俩的身影,就问身边丫鬟,姑娘们去哪儿了。
“七姑娘在屋子里做绣活儿,十姑娘去了荷花巷。”丫鬟低着头道:“先前姑娘们已经来过,才刚走没多久。老夫人还让人送了些点心给姑娘们呢。”
陆氏听闻女儿们比君兰来得早就没多说什么。把今日里购置的物品细细与老夫人禀了,还和老夫人说了那些是她买的哪些是五夫人买的,这才回了院子。
等陆氏离开,闵老夫人又和君兰说了会儿话。看孙女儿行事说话都极其妥帖,吃点心用茶时礼数也都周全没有错处,老夫人放心了不少。看要到午膳时候了,就没多留她。
不过对于高氏,理解是一方面,该敲打的也得敲打。
“一会儿你母亲得了闲,让她来我这里一趟。”君兰走前,闵老夫人说道:“她这次选的东西有些不太合适,我得问问她。”
君兰本想问老夫人一句到底是什么东西,后琢磨了下,终是没有追根究底,回了芙蓉院后把话与高氏讲了。
说起和陆氏共同出的这趟门,高氏犹还在气着。
“哪里有她那样的?”高氏拍着桌子怒道:“我选什么,她都瞧不上。她选什么,我半个不好的字儿都不能提,不然就说我眼光不行。我们高家是不如陆家显赫,但好歹也是妯娌,而且我们老爷比三老爷本事大多了。她就不能给我留两分脸面?!”
这种长辈们的事儿,君兰劝不得,只能在旁微笑着静听。
最后高氏喊累了,拿起茶盏润润嗓子,君兰方道:“您还是先去老夫人那里看看吧。再耽搁下去,老夫人怕是会不高兴。”
高氏正要驳她,细细一想,女儿这话也在理。
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着君兰,搞得君兰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仪容不整了,方才笑道:“唉,你啊,真是长大了。”这就出了屋。
到了门外后,高氏回头看一眼。见君兰正吩咐丫鬟们把刚才被她推搡得有些乱的桌椅摆放整齐,不由欣慰地笑了。转眼又唤来王妈妈,低声吩咐:“你去查仔细了,到底姑娘那事儿是不是李妈妈说出去的。”
如果是的话,这种乱嚼舌根的人不能留。
现下女儿已经慢慢长大,往后各种事情会越来越多。如果管事妈妈是个这样嘴碎的,以后还指不定会有什么样的话传出去。
王妈妈会意。这趟高氏去恒春院她就没跟着,而是喊了青玉伺候夫人去见老夫人。
午膳时候高氏留在了恒春院伺候老夫人,君兰独自在芙蓉院用了。之后她午休片刻,起来后神清气爽,便到了大花园准备散散步。哪知道刚到大花园没多久,就看到了闵萱。
君兰知道闵萱之前去了荷花巷。见闵萱走着的方向好像就是这边,她不想和闵萱多接触,索性朝身旁一个小道上去。
谁知道刚步入小道,君兰就遥遥地望见路的另一头出现了个高大的身影。
居然又是闵九爷。
这小道统共就两头。君兰的选择也只有两个。
要么继续往前走,那样会遇到闵九爷。
要么就往回走,那样就得遇到闵萱。
君兰快速衡量了下,最终觉得还是闵九爷更吓人更不好说话,于是脚下一转,沿着原路折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