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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郁旸涎重新看清周围情况时,发现自己正处在一处虚空幻境之中。他深知这种境况所代表的情况,便知道是洛上严的估测没有错误,但那个玄袍少年此时却不知所终。
这个虚无的空间中没有光线,一片昏暗之下,郁旸涎甚至无法施展灵术,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摸着黑开始走动,然而一切只是徒劳,一无斩获。而他发现在这里行动所消耗的体力巨大,不过是走了一小段路,他已是有些气喘吁吁。
身处在这样一个陌生并且不知有多危险的环境中,郁旸涎本能地开始保存体力以便应付随时到来的突发状况。盘膝而坐不多时,他却听见原本寂静的空间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不由心头一紧,却依旧没有采取任何动作,依旧沉默地坐在原处。
那声音逐渐靠近过来,郁旸涎也辨认出那应该是人的脚步声。虽然内心期盼着来人是洛上严,他却依旧保持着应有的警惕,并且睁开了双眼,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有光线闪动,起初十分微弱,但伴随着声音的靠近,光线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郁旸涎辨认出了,那光线勾勒的的确是个人影,但却不是洛上严。
越来越清楚的身影呈现在郁旸涎面前,随之而来的则是无尽的意外和吃惊。他不由睁大了双眼看着正向自己走进的那道身影,一个被埋在心底多时的名字也呼之欲出。
“商君……”在巨大的惊讶冲击之下,郁旸涎起身相迎,然而面对商君严厉苛责的眉眼,他又不知应该如何面对,便垂首不发一语。
“灵阳君近来安好?”商君问道。
商君的神情语态都令郁旸涎想起过去自己追随在商君左右时,间商君处理严肃事务时的模样,一向对自己友善的商君,在身着官服,驭下弄权时的形象是他所难以认知的。
“灵阳君可记得曾经答应过我的话?”商君又问道。
内息忽然涌动的歉疚之意令郁旸涎难以启齿,他自认除了洛上严,并没有违背过曾经与商君定立的盟约,然而就是有了洛上严的存在,让他们之间的约定还是出现了一丝纰漏。
犹豫多时之后,郁旸涎答到:“记得。”
商君此时却不再多言,而郁旸涎却能明显感觉到来自商君的压迫,那些他不为外人道的过往也就在这样沉闷压抑的气氛下重新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当年郁旸涎和师父卢弋子因为降服妖魔而受了重伤,已近生死边缘。当时他们身处荒野,所处之偏僻几乎罕无人迹。他本以为自己和卢弋子会就此丧命,却意外遇见了亲自外出视察民情的商君。
商君见这一老一少流落荒野,奄奄一息,便命人将他们带了回去并悉心照顾。
郁旸涎在昏迷两日之后醒来,却并没有见到自己的救命恩人,而是听家奴说,商君去了某处村子视察,他便先去看望了卢弋子。
那一战的妖物十分了得,是窃得了千年修行妖兽内丹的妖物,因此一场激战下来,卢弋子也伤势不轻。虽然灵术高超,但卢弋子毕竟年迈,一场酣斗的结果便是身体不支,并且很难恢复如初,郁旸涎遂一面照顾卢弋子,一面等着商君归来。
又过了几日,商君才风尘仆仆地回来。郁旸涎乍见这当朝风云人物,不禁被其一身气度仪态所震慑。以往游历天下,他也见过不少达官显贵,但唯有商君身上的气魄,令他发出感叹。
商君自魏国出逃之后,便留居秦国,经历了孝公支持变法,君臣二人上下一心,将原本疲软羸弱的秦国逐渐唤起了生机,这些事,郁旸涎都有所耳闻。他本是卢弋子的得意门生,太虚一脉中又属他天资最高,因此他向来有些心高气傲,但自从见了商君,他便有些改变,就连卢弋子都看出了他的变化。
过去除了跟随卢弋子就是独来独往的郁旸涎,居然甘心跟随商君,除却还报救命之恩以外,也是从商君对上驭下一视同仁,绝无偏帮的刚正作风里有所感悟,想来世人皆有亲近偏颇,但这商君却从无因私废公的举动,即便会有害己之事,只要于公有益,他也会舍私利而护公益。
秦君对商君倚重,商君便经常出入秦宫。作为商君护卫的郁旸涎,也就得以进入秦宫。他见过孝公之仁义勤勉,也见过秦太子驷之刻苦用功,还与太傅嬴虔之女有些薄交,对秦廷之事也就有所了解。
商君于秦国可谓兢兢业业,革新变法虽然受到旧宗族的重重阻挠,却因为有孝公的鼎力支持而得以顺利推行。这是郁旸涎过去从未想过的经历,亲眼看着一个国家由衰而强,即便他并未见到秦国过去最艰难的时刻,也不见得能见到秦国成为最强大的诸侯国,但有幸能够参与到这个过程中,对他而言已是十分新奇和深刻的记忆。
那些年在秦国停留的时间事郁旸涎至今都觉得浩瀚激荡的记忆,他甚至想要将这种感觉更加长久的保存下去,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为这样的改变而出一份力,这也是他偿报商君救命之恩的最佳之法。
但隐藏在这种蒸蒸日上的境况下的危险从来都没有消除过。旧宗族被触动的利益会在最合适的时机从商君身上讨回来,而这一切就发生在孝公离世之后。
太子驷即位之初,商君则被那些旧宗族和保守势力联合打压,甚至在太傅嬴虔的带动下,秦国新君抵不住舆论压力,下令将商君处以车裂之刑。
行刑当日,郁旸涎就站在刑场之外,亲眼看着为秦国鞠躬尽瘁的一国名士就这样死在了酷刑之下。
在这之前,郁旸涎曾想助商君逃走,商君却与他道:“如我不死,秦国难安,我与孝公这些年的努力,便可能毁于一旦。若我一死,甘龙他们便可以暂时平息心中怒火。我只怕新君才登基,根基尚未稳固,甘龙和杜挚他们趁机向新君发难。”
“秦人欲置商君于死地,商君临死却还顾念秦国安稳,商君所虑,真该让那些秦人自愧。”郁旸涎道。
商君喟叹道:“新法推行,势必触动他们的利益,昔日有孝公相助,我才能在秦国施展抱负。如今甘龙蛰伏多年,一朝发难,还带太傅一行,如我不死,新君便要为难了。”
两人谈话至半,牢房外又有人靠近,待那人进来,他们才发现竟是嬴虔之女嬴华。
“商君。”嬴华乔装而来,一见商君便拜在商君面前道,“父亲为当年劓刑之事而报复商君,但我知道商君一直以来都以秦国为重,刑罚之下,无贵无贱。如今因为父亲之故导致商君落得如此境地,嬴华代父亲向商君赔罪。若商君还有不甘,嬴华愿代父亲抵命,是秦国对不起商君。”
商君将嬴华扶起,道:“事已至此,公主大可不必,抵命一说太过荒唐。如今我死,是心甘情愿,但有一桩心事,想请公主和灵阳君答应。”
见郁、嬴二人点头应允,商君才继续道:“孝公辞世,新君才立。君上昔日还是太子之时,勤勉学政,律己以严,我相信他不会辜负孝公所托。但眼下甘龙一党还在朝中,现在的君上还不足以和他们抗衡,因此我死之后,还请灵阳君和公主辅佐君上,继续振兴秦国。”
嬴华果断道:“商君务必放心,嬴华一定倾尽全力。”
“商君救我生死之间,我之命便是商君给与,商君所愿,我必竭力偿报。辅助秦君一事,我必定尽力。”郁旸涎郑重道,“凡有碍于秦国者,当除必除。”
自决意追随商君之日起,郁旸涎便与太虚家的师门宗旨两相背离。虽然曾经有过迷茫和矛盾,但最终他还是折服在了商君一生专注于兴秦的大业之下。
商君死后,他便彻底隐去了自己的存在,在秦君赢驷身边当起了无影护卫,所有对赢驷的刺杀和谋害,都在他尽心竭力的守护之下被一一消除。直至他这一次来到魏国,便是他自从跟随商君之后,第一次离开秦国。
过往记忆不为人知,郁旸涎这秦宫暗卫的身份也只有几人知晓。商君于他更是如今不便说出的心中向往,但此时此刻,面对商君的责问,他已感觉到自己因为洛上严而有违于过去的誓言——谁知道那个玄袍少年将来会做什么,他和魏国宫廷中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内心的自责正在蔓延,郁旸涎却忽然听见了洛上严的声音。他立即四下张望,却听商君严厉呵斥道:“明知荒谬,却还不改。灵阳君如此冥顽,可对得起昔日起誓,又如何对得起我救你一命。”
往昔的景象开始在郁旸涎脑海中飞速旋转,那些人声也嘈杂凌乱地重叠在一起,加之洛上严始终不曾间断的唤声,令郁旸涎的神智陷入极度的混乱之中。他看着眼前色厉的商君,却无法将这副面容和自己记忆中的模样重叠起来,而洛上严的声音也一直干扰着他对过去的回想。
商君的面容因为无尽的怒意而变得狰狞扭曲起来,郁旸涎甚至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根本不是自己认知中的商君,他更像是妖邪之物幻化出的影子,将他内心的矛盾放大,引导他进入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从而将他束缚,无法脱离出来。
商君的样子和那些快速转动的记忆一样变得模糊起来,郁旸涎感觉到身体正在承受某种强烈的撕扯。这种感受就好似当初商君被车裂,甚至更有过之。身体的每一处关节都仿佛被相反的两股力量拉扯,整个身体都处于一种即将崩溃的状态。
痛苦难当之时,郁旸涎凭空抓住了商君的手臂。此刻的接触让他生出一种依傍之感,而给这条手臂施加力道,仿佛可以减轻如今他的身体所感知的痛苦,因此他不由得死死抓住了商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