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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热的夏季渐渐过去,大周氏每日必喝的绿豆汤也渐渐断了下来,又连忙吩咐了底下人去拾掇秋衫。
像毓秀这样的年纪的姑娘按照惯例都是要参加各府诗会寿宴的。明摆着是交际,实际上却是各家主母带着自家儿女架起来相亲的一个台子。大周氏最近也接了不少帖子,就钟家这样的身家,哪怕毓秀长相如夜叉都不愁嫁,何况她还生的貌美。
左右挑选了好几个家世品貌好的,又叫来毓秀裁剪衣裳。
“已经置办了七八身儿了,一个秋天拢共能穿多少”,钟家的绣娘在给毓秀量身板,旁边钟氏拿了匹花布正比对,“你那几件衣裳叫什么多,闷里闷气的,要不就太端庄。”将嫩黄色的布料又比在毓秀身上,“年轻姑娘就要穿这些亮色的衣裳……”
温嬷嬷不住点头,正在这时又有陆陆续续的背影从白色的窗纸外划过。大周氏从凳子上起来,拉着毓秀的手往外走,“看样子像是多宝阁掌柜来了,前些日子刚让温嬷嬷娶交代了让拿些时兴的首饰……”
“钟夫人”来的果然是多宝阁的女掌柜。
她对待钟家这样的买家自然是笑脸相迎,“夫人前些日子吩咐我带来的东西都带来了”,钟家虽然是巨族,却从不是豪奢之家,钟氏日常打扮得体,却从不会用过份金玉灿烂的首饰,也衬了钟家的清贵名声。
前些日子却突然传话,要些华贵漂亮的。在天子脚下开这样的店掌柜的哪能是不知事的,钟家现在唯一年纪正当马上要出嫁的可不就钟小姐一个人吗?因此拿的全是些漂亮的适合年轻女孩儿的首饰,“夫人看这个簪子,旁边追着的流苏珍珠是专门从南海打捞上来的,戴上既显得青春活波,又能衬得小姐肤白。”
钟氏听她这么说便也拿起来瞧了一眼,旁边掌柜的又道,“这件八宝红镯也好,是难得的血红玉,最为养人。小姐骨骼纤细皮肤又白,原本就美,戴上去更是让旁人挪不开眼睛。”
大周氏听人恭维自己女儿当然开心,又拉过一旁懒洋洋的毓秀试首饰,试手镯。不管大周氏多么温婉多么贤惠,她还是拥有女人的通病,几乎毓秀试了一件她就要了一件,一日出了千金——要不是钟家家底厚不缺这点,毓秀怕得心疼死。
一旁的掌柜算了自己来这里能赚得多少,已是笑的见牙不见眼,更是热情的招呼起了二人。
正在这时,外面的钟赢走了进来,他本来是想给大周氏问安,顺便讨母亲这里一口茶喝,一进门就被各种灿烂的首饰绕花了眼睛,“母亲,你们这是做什么呢?你瞧瞧毓秀身上戴的这些,开首饰店啊?”
大周氏瞪了自己儿子一眼,“说什么胡话,把妹妹比作商户,有你这样的哥哥吗?”
钟赢憋憋嘴,毓秀忙对哥哥求救,天知道母亲今儿怎么这么热情,这些首饰珠宝衣裳,怕她累断了胳膊累断了腿儿都使不完。钟赢无视她目光,她自己个儿都不管对上母亲,他怎么敢?
走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钟赢坐了会儿就要走,毓秀忙摘了头上的首饰,“哥哥今儿怎么这么早回来,往常不是要和你那些酒友喝到太阳西斜才回来吗?”
钟赢目光陡然不可置信的看着毓秀,眼里明明白白的三个字:你害我?!
毓秀扭头,没对上他的眼光。
果然大周氏一听这话也顾不上手上的首饰,眉眼一沉便道,“你又去喝酒了?”
钟赢欲哭无泪,“母亲,你这可真真冤枉我了。儿子就是想喝酒,也要有钱喝,如今毓秀这小管家把持府里头的开支,平日那老张连个铜板都不支给我,我哪儿有钱去喝酒?”
“那你今日做甚去了?”大周氏问。
“怎么母亲你们不知道?”钟赢狐疑的摸摸脑袋,“我还以为父亲跟你们说了。今个辽人使团进京,柳兄奉命出城迎接,我和他一道。”没了前世那些弯弯道道,以柳侑的才情当然是当仁不让的状元郎。加之他又是贫苦出身,提到的点子各个都是真知灼见,最近在朝堂上颇受皇帝宠爱。
“辽人使团入京?”毓秀喃喃念了一句,又算了算时间,果然对上了,上辈子也是这个时候,那时她已嫁给楚昭,接待使团入京的便是楚昭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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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国兵力比楚国略强,也因此一直对楚国虎视眈眈。
上辈子辽使入京得了楚昭接待,那时楚昭还未坐稳下一任储君的宝座,自然是多方面捧着那辽使。毓秀毕竟与他成亲,总不会什么事儿都不知道。她当日便觉得楚昭对那辽使太好,将那人捧得过于高了,可入了昭王府的后院,她便也只是一个内宅妇人,再也插不得朝廷中事。
那辽使一入京便顺风顺水,又得了楚朝尊贵皇帝座上宾这般接待,早没了来时忐忑。照理那辽使都是要沐浴更衣三日后才能得见天子圣颜,但楚昭为表诚意,直接带人入了昭王府,晚上又美酒歌女款待,第二日晨起时便带着人入宫面圣。
毓秀也是后来当皇后的时候才晓得,原早在那时楚昭就与那辽人有勾结。也说不上是大的谋算,楚昭这人心生七窍,平日里总爱多给自己留几条后路。多番款待那辽使也只为了日后登基时得到辽国的相助,得知辽这次入京是为了和亲,便答应出口相助。
宫里头有分量的公主便只有清平公主一个。楚昭虽然没被立为太子,却也在朝堂中颇为举足轻重,再加上皇帝本来就畏惧辽人兵力,清平公主虽刁蛮任性,却也不是不识大体之人,旁人用国家安危来框住她一个小女子,她又怎么跑的了?
毓秀记得那日清平离开时她们还在一处说话。
也是这般的年纪,毓秀不知清平走到时候心中有没有人,可她眼睛里却是有泪的,“三嫂……毓秀,我还是这样叫你,总觉得更亲近些……”皇帝做出来的决定皇后都阻止不了,何况毓秀,她只能安慰的摸着清平公主的手。
“我这一去怕这辈子都回不来了,从前还老想着嫁人之后生了气便带着你来公主府,把驸马赶出去……”
毓秀被她说的想笑,却还是难过,“怎么会。便是说句不好听的,那辽国皇帝年岁大了,谁晓得能活多久,等那时你再回来,多寻他几个年轻夫君。”这年月男女大妨不算严格,之前也出了好几个养面首的公主,毓秀说这话也不算多出格。
这也算是她为清平想到的最好的路了。去了辽国和亲那便是肩负起了两国重任,若辽国皇帝不死,她这一生都别想回来。有哪个女子愿孤身在外一辈子,便是那百口相传的昭君在暮年时还不是日日思念故乡。
毓秀总觉得她还能见到清平……但是没想到,那却是两人最后一次说话。
辽国风情和楚朝究竟差的太远。清平公主贵为公主,那里的人虽然不敢为难她,可她也总适应不了。那里彪悍的民风使得辽国的后宫好比一个菜市场,不同楚朝暗地里的风云涌动,那里的妃子看不习惯谁便是让底下人盖起了嘴板子。
清平初来乍到,没立起威来,手下人被教训了好几次,自个儿也吃了好几次亏。
那些人看她是公主之尊不敢动她,可时日长了对她也并未尊敬之处。毓秀时长能接到清平的来信,写着辽人皇庭是如何藏污纳垢,比自己父皇宫内还要不堪。毓秀每每接到她来信时总要心惊胆战一次,她自小与清平相处,自然看得懂她行文方式。
她的话越来越苍白,信件也越来越少,到最后竟然是报喜不报忧。
毓秀总觉得不符清平的性子,哪怕楚昭不喜也跑到宫中去找了钟皇后。钟皇后爱女心切,一听毓秀说的这些便立马带着宫人拖着裙摆去了皇帝那里。都是自己亲生的女儿,皇帝虽看重家国利益,却也不会不把清平放在心头,便下令让使臣出使辽国送礼。
也算是给清平撑腰,哪个做皇帝的不知道和亲是什么样的。清平那娇滴滴又尊贵的性子定然得不了辽帝宠爱,他能给女儿的便是她背后的楚朝,派了使团去给她撑腰,哪怕辽帝在不喜她也不敢对她不好。
却没想到,使团离京还没半日,那辽人的使团便先入京了,顺时也带来了清平病重身死的消息。
想到这里毓秀恨恨的捏住手腕,清平是她最好的姐妹,她哪能会让她这样无缘无故死在辽人的地方,钟皇后本已经死了一个儿子,女儿又死了便彻底疯狂,钟家的人力再加钟皇后,没几日便得了清平真正的死因。
她是因着怀孕,被辽王皇后逼着骑马落胎,后血流不止。
毓秀自然恨那辽妃,可清平已死,皇帝断然舍不得为了一个死人害了整个朝廷的利益,便这么掩了过去,甚至连她的尸骨都不止流落在哪儿,她活的哪里像个公主?
这一次清平还尚未去和亲,她也决计不能让她去和第二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