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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时分, 能在京中古刹游览一番,吃上一顿斋饭,倒也别有意趣。
贾琰他们离京半个多月之后,咸阳郡主牵头, 带着未来的妯娌梁宥和友人黛玉,又拉上了表哥梁实的妻子—礼部尚书陆泰清的小女儿陆微, 以及陆家孙女陆真真一起来到京中清净寺。几人多日未聚, 这一天打定了主意要好生游玩一番,若是觉得好,就在清净寺山下的庄子里住上一夜。
正巧护送她们前来的梁实、梁寂,孙钊三人也打算在清净寺好好转上一圈, 倒是一拍即合。
“这清净寺的名字取得真是好。”咸阳郡主笑道:“可惜我才疏学浅,说不出究竟好在哪里。阿宥同佑年、陆家姐姐、侄女可有些心得?”当初黛玉出嫁之前,林海为她取字, 写了好些个美字,最后贾琰表示:佑年极好。
大家各抒己见,咸阳郡主只是觉得这名字清净二字极好, 若是变成清静,虽说也不错,却落了下层;陆微觉得这二字别有含义,以清取净, 正合着《俱舍论》中:远离一切恶行烦恼垢故, 名为清净。;梁宥却认为这是佛道合流的象征, 都意味着从外而内的提醒信众勿忘“清净”。
轮到黛玉的时候, 她只是笑道大家都有道理。以她的浅见,不管是经书、还是提醒信众清净,最后所求不过是“障尽解脱、障尽解脱”,最后得到一心。
众人都道有理,黛玉却说:“我不过是少时听父亲讲过一二,若是真的听解佛法,还是要听这清净寺晦明禅师主持的辩经。”
陆真真依着黛玉:“林姑姑听过辩经吗?”
“唔,我母亲带我来过,听过一次,颇有目眩神迷之感。但家父终究是儒门弟子,从来对僧道一流只是敬而远之。”黛玉抚着刚满六岁的陆真真,对众人笑道:“有道是子不语怪力乱神,父亲曾言,若是到了他的那一日,绝不许僧道入门,免得他气得活过来,如此岂能瞑目?”
几人大笑,连同旁边服侍的嬷嬷侍女都忍不住弯起嘴角掩饰笑容,陆真真孩子气的说道:“祖父也是这样的,捋着胡子对我们说,我等岂能惑于僧道之流!”
一路说笑不断,直到离开碑林到了吃斋饭之所,她们这才噤声,用过斋饭前往讲经之所。事情就发生在前往讲经所的路上,陆真真在嬷嬷丫鬟的护持下跟着姑姑们一路往讲经之所走,可她到底年幼,这里又只有亲友,她就高兴地提着裙角去追一只美丽的蝴蝶。
然后就同一个女孩子撞在了一起,其实不怪陆真真,黛玉在后头看的清楚,陆真真只是跳了两步,那个女孩子却是从草丛里冲出来直直地撞在陆真真身上。几个大人跟在后头,原想着两个小孩子,互相道个歉也就罢了,却是没想到,那撞人的孩子抬手就推了陆真真一把,随机扬手就一耳光。
所幸陆真真身边的丫鬟得力,赶紧将姑娘同那个孩子隔开,这巴掌才算没打到陆真真脸上,那也给小姑娘吓了一跳。陆微的脸色当时就变了,急匆匆走过来将侄女搂在怀里,连声问道:“真真,别害怕,告诉姑姑打着你没有?”
陆真真摇摇头,只是咬着嘴唇看着那个女孩子,陆微呵斥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如此无礼?”
“你才无礼!”那孩子却大声喊道:“就是她撞得我,为何说我无礼。”她的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老妇人连同丫头跑过来,满嘴的:姑娘怎么了!哎哟,哪个不开眼的撞了咱们姑娘,姑娘怎么这样了啊,姑娘快说谁敢冲撞,咱们家饶不了他!
陆微倒是气笑了,显见着这是说给她们听的喽,装成睁眼瞎指桑骂槐啊?她刚想说话,就被后面的咸阳郡主拉住了,司徒淑贞是个不愿意惹事的性子,她见对方如此无礼,更懒得打交道,只是挥挥手让丫鬟们多注意,就想拉着小陆姑娘离开。
“不许放她们走!”那个孩子大声道:“她们撞了我还没道歉呢!让她给我道歉。”那些嬷嬷丫头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几位,总要给我家大姑娘一个交待罢?
陆真真身边的丫鬟就道:“明明是你家姑娘撞了我家姑娘,为何要我们道歉!要道歉也该她道歉。”
“哎哟,你知道我们姑娘是谁?我们姑娘可是定城侯世子的女儿,”那嬷嬷耀武扬威:“可是在咱们韩王妃看着长大的,更是得宫中淑妃娘娘的爱重!我们姑娘就算撞了人,也是你们这小丫头不长眼。”
饶是咸阳郡主好脾气、自持身份,此刻也忍不住了,她冷笑道:“定城侯府,一皇妃、一王妃,好大的派势。我倒是记住了,你也回去禀告你家主子,本郡主记住你们刘家了。”说完一挥手令婢女们将这些人压制,她们即刻离开。
梁宥就道:“表姐不必动气,真真也不要害怕,一会将此事告诉哥哥,他们必有主张。今日之事,断不能善了。”
“阿宥别急,”黛玉慢道:“若是她们明事理,就会来给郡主同真真道歉,那时候咱们也不好咄咄逼人。而若她们不明事理,那就是另一回事,到那个时候,自然不会善了。”黛玉从来是懒得和那种人动气的,她只是将陆真真烂在怀里,轻声细语的引着孩子聊起了别的事情。
说着说着,陆真真就将刚才的事情抛在一边,注意力都被黛玉讲的江南风景带走了。陆微低声同咸阳郡主道:“若是将来佑年有了孩子,必定是个会教养的慈母。”二人一笑,梁宥也在那边问起江南风景,室内的气氛才好了一些。
可黛玉一番好意注定要付之东流,这世上总不缺自我感觉良好,以为天老大地老二的人家。方才撞了陆真真的乃是定城侯世子的小女儿刘娇,平素极得定城侯夫妇的喜爱,被祖父母宠成了一个骄纵的性子。
这个小刘姑娘平日里同亲戚家孩子玩耍,也只有淑妃所出的皇子公主、韩王妃所生的世子郡主能让她退上一步,剩下的孩子都得让着她。这也让她有了一个认识:除了几个人之外,其他同龄人都不值得她想让,她可以为所欲为。
刘家长辈不是不知道她这个苗头,可是他们也不觉得有何不妥,毕竟是小女儿,年少的时候便是有些性子也无甚大不了的。何况,女孩子有些气性也不是不好,起码不会轻易受人的欺负。就这样,这孩子越长越歪,今天没能从陌生小姑娘那里讨得便宜,回去就同祖母定城侯夫人哭诉,说自己受了多大多大的委屈。
而那些嬷嬷丫鬟为了减轻自己护主不力的罪责,也道对方自称咸阳郡主,是多么多么的跋扈。
那定城侯夫人一生最大的功业只有两件:其一就是在刘徊微时嫁给他,其二就是生了两个好女儿。因此,家中孙女在她眼中也是很看重的,她还打算将来亲上加亲将小孙女嫁给外孙子宁王,或者韩王世子。
至于其他的,除了管家之外,这位老太太也算不上什么明白人。便如此刻,她听了孙女的哭诉勃然大怒:“不过一罪王之后,得陛下开恩释放,就敢如此轻慢我家!”不过人老成精,定城侯夫人还是叫人问了问这位咸阳郡主究竟如何。
“呵呵,不过嫁了个三品官的秀才儿子,娘家没有兄弟、婆家没有爵位根基。这样的郡主,啧啧。”定城侯夫人言谈中对咸阳郡主很不屑,她看着小孙女红肿的眼睛,就道:“娇娇不要哭,看祖母为你讨个公道!”
刘娇拉着祖母的衣角:“祖母,人家毕竟是皇室贵胄,是郡主呢。要不然算了罢,孙女受些委屈,呜呜呜,受些委屈,没什么的。”一边说一边哭,让老太太更是心头火起,派人寻到咸阳郡主所在之后,老太太带人直接杀到了落脚的禅房所在。
郡主有什么了不起的,还是个这样的郡主,老太太心道,我还养了两个女儿,有真正帝室贵胄的外孙子、外孙女呢!皇室子弟便没有三六九等了么,落架的凤凰啊,她可不如鸡!
咸阳她们满以为对方是来道歉的,见礼之时倒也还客气,没想到对方张嘴就是:“不是我老太婆说,郡主啊,孩子可不能放纵她撒谎,那可不合妇德,日后会出大事的!”
黛玉心里就一个念头:活了二十年,才见过这样的奇葩呀,可见我年轻,真是见识少了。
几个年轻女子都是名门闺秀,此刻的确被定城侯夫人给“镇住了”,定城侯夫人却以为她们心虚,更是得意。大人有时候反应慢,孩子却不慢,陆真真哭道:“明明是她撞的我!”这一嗓子让大人们回神。
“敢问老夫人,您问过令孙女到底出了什么事吗?”陆微也不指望对方能狗嘴里吐象牙,她不等老太太开口,接着说:“您孙女不知为何从草丛里钻出来,瞧瞧那衣服上还挂着草叶,我家侄女正在看蝴蝶,迎面就被撞倒了。呵呵,您说的那些话,都是教育令孙女的吧?”
“你是……那孩子的长辈?”定城侯夫人倒是没生气,只是冷淡道:“当时只有孩子在场,你怎么能反咬一口。”
梁宥看着这个老太太真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定城侯夫人的意思,咸阳郡主与我们一起冤枉令孙女?呵呵,本县主爵封永安,你要是这么认为,那也随你,好了,送客!”她这样一吩咐,众人皆无异议,婢女们涌上来就要将定城侯夫人“请出去”。
这个就是永安县主?哦,之前淑妃示意想要给世孙刘观定下来的,就是这个姑娘,刘老太太挑剔的看了她一眼,却发现永安县主眼中尽是轻蔑。她怎么能咽下这口气,立时顿着拐杖喝道:“不劳你们动手,老身自然要离开这里,我要请淑妃做主。我就不信,宗室便可如此跋扈么!”
县主有什么了不得的,便是长乐公主,上次那件事之后不也就咽下气,忍气吞声么。老太太风风火火就要走,临走还要威胁几个年轻姑娘一把。
居然还能这样倒打一耙?一向懒得动气的黛玉一拍桌子:“老太太慢走,我们也要入宫请贵妃做主,定城侯府在京中颇有名声,府中姑娘就可以满嘴胡说污蔑他人?”
咸阳睁着眼睛,为什么是找贵妃……黛玉迅速给她使了个眼色,咸阳郡主这才反应过来:哦,是了,自己从府中入宫就是养在贵妃宫中的。出了事,自然也该请贵妃做主,论起来如今贵妃才是负责主持六宫的。
淑妃纵然有宁王、有十一公主,定城侯夫人也不敢手拿把掐的说自家两个女儿捆一起就比贵妃更重。看她犹豫,梁宥立刻道:“老太太怎么不去告状了?哦,是了,是惺惺作态给我们瞧,吓唬人的么?您不去,我们可要去了。”
原本犹豫的定城侯夫人哪里受得了这份激,登时就带人离去,还重重地哼了一声。这一通闹腾,咸阳郡主就有些不安:“我们真的要去告状?”
梁宥同黛玉对视一眼忍俊不禁,陆微此刻也反应过来笑道:“好你个捉狭的!佑年、阿宥你们俩个。”只有咸阳郡主同陆真真有些懵。
黛玉笑道:“此等小事,有什么可以告状的,咱们真真与那个的确是小孩子的事情。当时咱们这边人多,便是真的告状,也只能各打五十大板。”
“对啊,再说了,”梁宥满不在乎道:“便是她去找淑妃告状又如何?淑妃又不是主持六宫的人,她召见个娘家人,也要看贵妃准不准。至于定城侯刘家会怎么看待咱们家……呵呵。”谁在乎他们呀。
黛玉也是笑笑,的确,便是没有今天这出事情,定城侯刘氏与她们几个人的娘家、夫家也是合不来。这样的人家,横竖也无法交好,阴差阳错的撕破脸,倒是让人轻松些。至于怕,呵呵,她们不过是仗着宁王、韩王。
可那又如何?如今京中显贵们都在夹着尾巴做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老太太糊涂,定城侯府的当家人必不会糊涂,为了小孩子同帝室贵胄、清流重臣杠上,黛玉想想笑了,那他们可真是有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