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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长生看着并未多想,他是来找沈管家的。
内院嬷嬷丫鬟的孝服都裁好了,少爷的孝服也得了,韩冯氏打发儿子来外院看看。如果也备好了,就请外面管家、先生写帖子,第二天通知各路亲眷。这一夜,为林氏净身、换衣、收敛乱糟糟的折腾了一整夜。
死者这边算是收拾好了,可是韩冯氏最担心的还是她奶大的少爷—贾琰。自打太太咽气,贾琰就握着母亲的手不肯放,韩冯氏和儿子长生硬将他抱出了卧房。就看这孩子坐在那里傻愣愣的,一句话不说、半滴泪也没有。
韩冯氏有些怕了,太太就这么一个命根子,倘若有个好歹,真是死了都不瞑目的。她半蹲在贾琰面前:“少爷,少爷?琰哥儿?听得见韩嬷嬷说话么。”
贾琰似乎才回过神来,眼神还是有些楞,直直的看过去:“嬷嬷,我听见了,我娘呢。对了,”他扭头看看外面,“该准备的东西备好了吗?还得告诉大家,来吊唁呢。”
“啊,哦,你放心都备好了。”韩冯氏更担心了,她复劝道:“琰哥儿要不要再去瞧瞧太太,一会就得入棺了。”
贾琰默默地起身走进了内室,林清已经被换好了衣服,就如往常一样躺在榻上似的躺在那里。韩冯氏以为贾琰红了眼圈要哭出来了,没想到贾琰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磕头,然后挺直身体道:“娘,您安心去罢,儿子一定好好上进、好好活着,娘您休息罢,安心休息。”
说完起身就走,再不往后看一眼,韩冯氏赶紧跟了出去。
初次见面的时候还带着几分稚气呢,沈管家看着贾琰,如今简直换了个人似的。他弯腰道:“表少爷,小人毕竟是帮忙的,帖子已经拍陶厚带着家人往外送了,您看要不要将这家里的老陶管家请回来。”
贾琰摇头:“既然托付给舅舅,舅舅又派了老管家过来,这家里的事情就都托付给你了。我年轻,有些事情也不很懂,还望老管家多多帮衬。”
沈全连连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事起突然,原本订好了族内见面商议妥当之后,再请孙景凌过来。可是没想到十二房内的族人那么好打发,收了钱写下文书送往官府就得了。可是王东鸣却给贾雨村提了个醒,如果贾氏族人利欲熏心想要借着丧事发难,他们会很难办。
于是,贾雨村让人格外向知府衙门送了张帖子,将事情简略的一写,请孙景凌派人过来盯着一眼。像这样孤儿寡母还不忘资助族学的善举,地方官都应该予以一定的表彰,孙高也是这么想的,却没想到他刚让人将文书存档记录,还没来得及琢磨如何表彰,人没了!
这可真是……人有旦夕祸福啊,孙知府接到贾时飞的传书,想想古今那家里也就剩下一个孤儿弱子,担心也是情理之中,就派自己的师爷到场压阵。所谓县官不如现管,知府的师爷、比百里之外的盐政西席威慑力要大得多。
这么多人帮衬着,哪怕真有人动了什么心思,也被这阵势给吓回去了。再加上扬州那边接到报丧之后,立刻又派人送上了奠仪,等到出殡那一日,林海竟然亲自从扬州赶了过来。
当日正值休沐,他与同僚打过招呼,亲自从扬州顺水而下直抵金陵城。因着是私事,就只有知府孙景凌得到了消息,师兄亲自来,孙高也就在休沐这一日前往金陵贾家致奠。
原本这世上就有规矩,女方死亡,必须得娘家兄长出面看最后一面,确认是正常死亡才能下葬。如今林海来了,问过外甥、大夫、家中下人,就由他做主,封棺、出殡下葬。
这一场丧礼总算是尽善尽美的办完了,舅甥相对而坐,林海叹气:“我原还打算你母亲带着你一道回扬州,你舅母还叫人把院子准备好,等你们母子回去。没想到……唉。”
这一声叹息真是充满郁闷,林家原本就人丁零落,长一辈无人了,林海这一辈也是走的走、亡的亡。作为实际上的大家长,林如海再宽慰自己要看开,也还是心中郁郁。
贾琰安静地坐着,比林海头次见他的时候瘦了不少,十岁的男孩子,显得个头高了不说,仿佛已经有了十三、四岁的架势。林海又是一叹,他道:“你在热孝里,也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不如这样,我请雨村照旧留下,老沈也陪着你。等到热孝过了,你就回扬州,如何?”
“都听舅舅的。”贾琰一切听林海的安排,如今他也无心想什么别的事情,母亲临终前为他安排好了一切,他只需要听话就行了……
丧母之痛啊,林海看着孩子不复之前的几分天真气,心中无奈,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这样的事情只能往看、往前走,等到回头的时候就不会那么难过了。贾琰也累了几天,他要守灵不能睡觉,整天整夜的熬着,林海让冯氏带着贾琰先去休息。
至于他自己,要出去见一见孙景凌,师兄弟两个还有些私房话要说。
孙景凌坐在贾琰家中的正厅喝茶,林海踱步而入,他赶紧起身道:“如海师兄!”
林海道:“景凌快坐,你我二人也久未见面了。”
孙景凌叹道:“是啊,平素公务繁忙,虽然两地不到百余里,却也无暇相见。没想到,今日见面居然令妹丧礼,还望师兄节哀顺变。”
两个人寒暄两句,孙景凌就提到了自己新收到的消息,当今的第三个皇子、燕王司徒阐,闹着要出家!
一听这个消息,林海脸色一变:“怎么好好的又闹出事端了?燕王已经是皇帝膝下最年长的皇子了,之前还规规矩矩的,如何又提起出家之事。”
孙景凌摇头:“是四驸马派人送信来的,想来师兄回去怕也能看到,信中并未多说,只是带了一句通政司收到匿名投书,请陛下立储。信中主要是说让我注意,再过几年陛下怕是要调我回京。”
四驸马梁纶,就是皇帝膝下第四女、中宫所出长乐公主的丈夫,故首辅、帝师梁鸿广的二公子。
林海觉得,这一年他要把这辈子的气都叹完了,挥挥手让下人都下去。他道:“三庶人之事到如今还不到十年,安安静静的不好么,非要闹起来!折腾得上下不安,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一个一个都惦记着从龙之功,当年要不是朝中那些勋贵、元老大臣们整日争、争、争,最后太……不,庶人闳岂会落得被赐死的下场。”当年事情历历在目,林海一提头都疼,别说他,就连他老岳父当年的荣国公临死的时候也是忧惧交加,唯恐今上降罪。
照林海来说,燕王无非是因为如今他最年长,劝帝立储的消息一传出来,怕是把他的胆子都吓破了。闹着出家,也是不得已的保命之举。
孙景凌点头称是,他也是这么想的,人呐,过几天消停日子就不知道东南西北,忘记了当今是什么脾气的人了?这可是狠得下心,连着赐死三个儿子的皇帝啊!现在想想,孙景凌都觉得胆寒,他是没那个胆子掺和这些事情的。
他对林海说道:“此间事毕,兄便要回扬州了,弟还有给嫂夫人、小侄女的礼物已经叫人抬了进来,还望师兄千万不要与我客套。”
林海失笑:“你啊,你我兄弟还要说这些……对了,有件事情还要托付你,我这小外甥如今在热孝里,等到他热孝过了,我便派人接他去扬州。这几个月,还需要老弟你看顾一二。”
孙景凌了然,只看这室内陈设,便知主人品位不俗。这样的人家自然是家底丰厚,如今只有幼子守着,无异于小儿捧金过闹市。不过,“有师兄这样的舅舅,我又在金陵,孩子不会出事的。”
想想自家儿女与这里的孩子年纪相仿,孙景凌又说:“我再白说一句,师兄还是要受累瞧瞧这家里的奴仆,倘若有不老实的,为着小外甥计,趁早打发了好。”
林海多谢了他的好意,又聊了些新闻旧事,孙景凌自去了。
贾芬娘丧礼之后正在家生闷气,明明那个女人死了,可是葬礼却弄得体体面面。她原想着看热闹的,就剩下一个小崽子看他怎么办!谁知道……半路杀出个林盐政,真是……
王东鸣这几日顾不上媳妇,反正他觉得那个教书先生说得对,“瓜田李下要避嫌”,索性乐得不管。每日他们夫妻不过是应卯而已。这不是葬礼一结束,他就乐悠悠的开始琢磨给二伯父王子胜送什么礼。
可是没过一会,就有丫鬟叫他过去,说太太不舒服,叫大夫来说,说是有孕了!
这可把王东鸣乐坏了,他们夫妻成亲已经快六年了还没有孩子,让王东鸣焦心。可是他实在是喜欢媳妇,再说屋里人也没有怀上的,索性就等着,没想到啊……
贾芬娘就道:“可见是那母子挡了咱们的运道,这不是她一死,咱儿子就来了!”
其实王东鸣不是迷信的人,他还打算以后等旧事散去,和琰哥儿舅舅也拉拉关系,到底算是亲戚不是。然而子嗣事大,芬娘这么一说,他心里也犯了嘀咕,还是先远着些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