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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三,传统节日中的小年。康溪镇的风味小食铺又增新菜,皮冻和素丸子。锦阳城的一品楼也增新菜,皮冻和四喜丸子。
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年味儿越是足。康溪镇上的集市,不再遵循每月逢二、五、八为集的惯例,基本日日是集,镇子上陷入了空前的热闹。
小商小贩自不必说,跟着家中长辈或男人来逛集的大姑娘、小媳妇猛增,一个赛一个地打扮的干净俐落又水灵。在经过风味小食铺的时候,她们的小眼神或大胆、或隐晦地不时飞向生意兴隆的风味小食铺,只盼铺子里忙活的掌柜或伙计能走出来,尤其是盼掌柜能走出来,看她们几眼。
风味小食铺的那年轻未娶的掌柜,如今是十里八村少女心中的最佳夫婿人选。自然,也是家中有云英未嫁的姑娘的老妇人们眼中的最佳女婿人选和年轻妇人们眼中的最佳妹婿人选。
古元河未娶妻且正在物色娘子的消息,古元河现在是镇子上风味小食铺掌柜的消息,如今只要是消息灵通些的人都知道。这,全部归功于程娘子和程牙人。他们夫妻受青舒所托,那可是逢人便古元河长、古元河短地说道几句。如此一来,消息不传开都难。
古平秀今日是跟着娘和弟弟来赶集的。经过风味小食铺前时,她低了头,脚下的步子比平日快了许多。古平秀的娘见女儿如此,不由叹气,伸手拽住了埋头急走的女儿的胳膊,“秀儿,等等你弟弟。”
古平秀轻轻地嗯了一声,放慢了脚步,却依然不肯抬头。
落在后头的九岁的古平康,突然跑上前,一把夺了姐姐手里装零碎东西的篮子,大步往风味小食铺跑过去。
古平秀吓了一跳,当意识到弟弟要干嘛的时候,立刻急红了眼睛,“阿康,快回来。”她不敢追过去。
当娘的也是吓了一跳,忙唤道:“快回来,阿康,你别惹事。”
已经跑到风味小食铺门口的古平康回头看了自己的娘和姐姐一眼,做了个鬼脸,拉开门进去。
进门的虽然是穿着布衣的小小子,吴小山依旧笑脸相迎,“小哥一个人吗?是要买豆芽、豆沙包带走还是在这里吃?”
古平康生平第一次进食铺,吃饭的客人很多,铺子里又装修一新,伙计又是如此的热情,顿时让他手足无措起来。闻着食物的香气,再加上紧张,他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
吴小山见他不答,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古平康红了脸,不敢乱看,低了头,小声说道:“我,我找元,元河哥。”
吴小山听了,笑着从旁拿来一把木头凳子,避开门口的位置靠边摆上,“你坐这儿,我去给你叫掌柜的。”
古平康一脸的不安,不敢坐。吴小山笑笑,拉了他的胳膊,把人按坐到凳子上,“你叫什么名字?”
“阿康。”
吴小山先是给一桌的客人上了一盘包子,正好就等到古元河从后头出来,于是上前低声告诉古元河有人找,并指门口左侧的方向。
古元河点头表示知道了,将手里的单子收好,这才从柜台后头出来,走到了一脸不安的古平康跟前,“阿康。”
古平康立刻抬头,霍地站了起来,一脸紧张地喊人,“元河哥。”
古元河笑道:“你小子也有这么老实的时候。就你一个人?家里大人呢?”
一听这话,古平康觉得面前的人还是他认识的元河哥,顿时不紧张了,笑咧了嘴,“我娘和我姐来赶集,我就跑来了。”说着,手伸进提在手里的篮子里翻找,很快拿出一双棉布鞋来,一把塞进古元河手里,“诺,我姐给你做的。”
古元河一怔,脸上的笑淡了几分,将手里的棉布鞋放回篮子里,一拍古平康的肩膀,“阿康,元河哥不能要。”
古平康不解,“为什么?”
古元河见左右没人注意这边,低声说话,“阿康,若是传出去,对你姐姐的名声不好。你希望姐姐哭吗?你能看着别人说你姐姐坏话吗?”若是三奶奶答应了他的提亲,他接了这双棉布鞋无可厚非,关键是,三奶奶没答应,他也断了结亲的念头。他是个正派的人,即便亲事不成,他也不能让古平秀被人非议。
古平康顿时耷拉了脑袋,“可是,可是,姐姐有偷偷哭。”
对此,古元河知道了也无能为力。他说等一下,回到后头,用油纸包了三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出来,放进篮子里,拍拍古平康的肩膀,“以后,照顾好姐姐。里面是包子,要趁热吃。去吧,你一定是偷偷来的,别让你娘着急。”
古平康不要包子,古元河抓住他的手,“阿康,以后还想叫我一声哥,那就拿着。”
最后,古平康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古元河送他出了食铺,抬眼见到站的远远的不时向这边张望的古平秀,目光暗了暗,转身回了铺子。
恰巧有几个大姑娘小媳妇经过此处,其中一个面目清秀的姑娘认出了古元河,也认出了古平康,目光若有所思地跟着古平康移动,然后看到了古平秀,嗤笑出声。
同伴问这姑娘笑什么,这姑娘一努嘴,嘴上说没什么,心里却是有些讨厌古平秀。平日里,这姑娘很喜欢古平秀,但听说古平秀家拒绝了古元河家的提亲后,她就开始讨厌古平秀了。
午后关了铺子回府,古元河并未向任何人提起今日见到古平康和古平秀的事。
而古平秀三人回到家,也对今日之事绝口不提。这是古平秀的娘交待的,还特意嘱咐儿子绝对不能说露嘴,否则奶奶会生气,爷爷会更生气。
古平康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可最后还是没忍,晚上睡觉的时候躺在爷爷身边说悄悄话,把见到古元河的事情给说出来了。三爷爷躺在炕上,半天没说话,伸手拉了被子,为已经呼呼大睡的孙子把被子盖严实了。自从他行动不便开始,几个孙子就开始轮流睡他身边,晚上有需要好扶他下炕。几个孙子里,古平康是最亲近他,最爱睡他身边的一个。
程娘子来为古元河提亲,三奶奶说了那样一番话,三爷爷知道后,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和三奶奶大吵了一架。三爷爷交待了家里人,如果程娘子再来,直接带过来见他,不许三奶奶再插手孙女的婚事。没想到,程娘子回去后,再也没有来过。为此,三爷爷很长时间都没和三奶奶说过话了。
三爷爷生气,是觉得三奶奶这么多年是白活了,话都不会说,直接把人给得罪了。不想应下亲事,可以有许多回绝的借口,也可以含糊其辞地应对,这样对方就知道你的意思了。可三奶奶直接点出古元河爹娘下人的身份,还提什么孙女嫁过去不能是下人,孙女有了儿女不能是下人之类的要求,这不仅是得罪古元河一家人的话,还是得罪古府的话。
这事过后,周大夫按先前说好的,三日后过来给他复诊,开了五天的方子,留下药,之后再没来。古元河再没来过大古家村,古府人再没来过大古家村。这,便是得罪人的结果。现在,他每日里都在感激古府,因为古府虽然不高兴,却没有为难他们一家子,让他们一家子都安安生生的。
三爷爷一夜没睡好,第二天很没精神,早饭也没吃几口。
三奶奶不是不后悔,可有些话说出口,就再也没有了挽回的余地。她见三爷爷这样,叹了口气。她是过后才回过味儿来的,当时自己是仗着古青舒叫她一声三奶奶,架子端大了,端过头了。可做老人的,明知道自己错了,也是拉不下那张老脸,在儿孙面前承认自己错了。
三爷爷闲不住,让古平康搬了豆子上炕,祖孙两个挑起豆子来。如今家家户户是将留做种子的豆子看的跟命根子似的,挑了又挑,将最大最好的豆子锁起来,等着来年多多地种。豆子从喂牲口的摇身一变成了富户们挣着买的金贵菜,来年不多种的都是傻子。
正这时候,外头传来吆喝声,“有人在家吗?三爷爷在家吗?”
古平康下了炕,飞跑出去,很快又跑回来,“爷爷,是古府来人了。”
三爷爷一听急着要下炕,古平康赶紧给三爷爷穿上鞋,扶了三爷爷站起来,钻到三爷爷腋下,搀扶着往外走。不得不说,周大夫开的好药起了作用,虽然前后吃了八天的药,可伤腿有了点知觉,让人扶着,自己可以慢慢走点儿。
等三爷爷由孙子扶着出了屋子,古府的马车已经走了。古老大指指院中放的东西,“爹,古小姐派人送来半袋子白面、半袋子白米,还有点心,说是给您二老的年礼。我让来人进屋喝口热水再走,他说还要去小古家村里正家,放下东西就走了。”
李大郎赶着车到了古大树家,古大树和几个儿子都在家,在镇子上的私塾里读书的古哲三也在。
古哲大和古哲二接过马车,古大树硬拉着李大郎进屋坐,并给倒上热水。
李大郎拒绝不过这家人的热情,喝了碗热水,说他是小姐派过来送年礼的。半袋子白面,半袋子白米,一斤糖,一斤红枣,四斤点心。
古大树是受宠若惊。
古哲大和古哲二搬车上米面的时候,李大郎从车上的一个背篓里掏了一个油纸包出来塞给古哲四,说是少爷特意让捎过来的糖块儿。又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古哲三,说是古元河特意捎过来的宣纸。
东西都带到了,李大郎刚要走,从院外跑进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长的白白净净的,眼睛大大的很水灵,模样清秀可人。
古陈氏见了斥责道:“阿琴,姑娘家的好好走路。”
名叫阿琴的姑娘微红了脸,将手中的小布包往车上一放,转头就往外跑,边跑边说,“这是给元河哥的,麻烦交给元河哥。”
李大郎吓了一跳,“这……”突然跑来一个陌生姑娘,往他车上放东西不说,还说要捎给古元河,这实在是……
古大树尴尬,这可是他们村里的姑娘。
古陈氏气笑了,“死丫头,这胆子大的没边儿了。”
李大郎是不知如何是好,“里正,这,这个东西……”他指着阿琴姑娘放的布包。姑娘家家的东西,他可不敢碰,他希望陈氏能把东西拿走,还给那姑娘。否则,他胡乱带回去给古元河,不定古元河会怎么埋怨他。
陈氏迟疑地看向当家的。她私心里,希望东西真能送到古元河手上。
古大树瞪了眼陈氏,示意陈氏赶紧将东西拿走。
陈氏眼里微带着失望,将阿琴姑娘留的布包拿了起来。
李大郎松了口气,赶紧赶车走。他觉得,这小古家村的姑娘实在大胆。
李大郎的车刚走,阿琴姑娘气乎乎地从躲藏的地方出来,瞪了古大树一眼,哼一声,拿过陈氏手里的小布包就跑走了。
古大树无奈,“这孩子,怎么连舅舅也敢瞪!”
李大郎慢悠悠地出了小古家村,却听后头有跑步声越来越近。他好奇地回头,却见阿琴姑娘正追在马车后头,他吓了一跳,“姑娘,姑娘,你别追,让人看见不好。”
阿琴姑娘埋头跑,眨眼间就追上了马车,一边跟车跑,一边将手里的东西往马车上一放,喘着大气说:“你……你敢扔了它,我,我跟你没完……”
李大郎无措,“姑娘,你别追了,停,停,我答应,答应还不成。”这要让路人看见了,他要怎么解释?
阿琴姑娘这才停下来,“呼……呼……一定要交给元河哥,一定。”
李大郎担心被人看到,瞎传,赶紧应了一声,一甩马鞭,让马飞跑起来,再不敢慢悠悠的了。
带着忐忑的心,李大郎将烫手山芋带回府,在把东西交给苏妈妈还是交给古元河本人之间犹豫不定的时候,让小娟给看见了。
小娟盯着车上的小布包,“这怎么像是姑娘家用的布包?”然后笑嘻嘻地看向李大郎,“是哪家的姑娘送你的?”
李大郎面色一僵,骂了一句臭丫头,赶紧说是小古家村一个叫阿琴的姑娘追在马车后头硬放的,说是给古元河的。并求小娟拿走,让小娟等古元河关了铺子回府的时候送过去。
小娟一脸狐疑地不肯信,李大郎解释几遍没用,最后还发了誓。小娟这才信了,一脸八卦地拿了小布包跑回青舒身边,兴奋地将事情说给青舒听。
青舒听了半信半疑,赶紧去了前边的偏厅,让人传了李大郎问话。
等李大郎解释清楚了,青舒一本正经地让李大郎下去,然后抓着小布包捂嘴笑个不停。
小娟也跟着笑。
青舒却白了她一眼,不许她笑,还交待她不许出去乱说,更不能拿这事打趣李大郎或古元河。小鱼不用交待,她就一个老实孩子,不多嘴,更不会打趣人。
等呀等,盼呀盼,终于等到了午后关了铺子回府的古元河。古元河一脚刚迈进偏门,便被蔡铁牛拉住说话。
躲在不远处的青舒将蓝色碎花布的小布包拿给青阳,对着青阳一阵耳语。
青阳得了差事,拿着小布包郑重其事地转了一圈儿才找到站在府门内和蔡铁牛说话的古元河。
蔡铁牛一见少爷出来,便知道自己绊住人的差事是完成了,于是告了罪退开。
青阳将东西往前一送,“诺,拿着。”
古元河接了小布包,“少爷是要小的跑腿送东西吗?”
青阳摇头,“不是。今日李大郎去了小古家村,一位姑娘将它放到了车上,让他转交给你的。”
古元河一呆,“姑娘……给我的?”
“嗯,嗯,说是个很好看的姐姐。”说完,他一脸纯真地看着古元河,“元河哥哥,好看的姐姐送你东西,是不是喜欢你的意思?”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青阳的童言童语一下让古元河的脸色爆红,“乱,乱说。少爷,没那回事,没有的事。”
青阳挥了挥小手,“元河哥哥有空了要去看好看的姐姐哦!”扔下这枚炸弹,他迈着小方步走了。当然,到了古元河看不到的地方,立刻蹦蹦跳跳地转着圈儿去了青舒躲藏的地方,和青舒报告任务已完成。
古元河手足无措地拿着小布包,迎面遇上人,赶紧藏到身后,一路做贼一样地跑去马厩找李大郎,想要问清楚这小布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大郎把事情从头到尾又讲了一遍,抹着汗把古元河赶出马厩,发誓说他也是没办法才将东西带回来的。
古元河一脸不自在地回到自己的屋子,打开了小布包,只见里面躺着一双男子的棉布鞋。他对着这双棉布鞋直叹气。阿琴姑娘全名叫陈琴,古大树的外甥女,一个很活泼的姑娘。村里的姑娘见了他只敢偷看,而陈琴则会大声和他打招呼,明目张胆地盯着他看。
他是个本分的人,在大古家村呆了五年多,哪个姑娘也没多看过一眼,古平秀也一样。若不是他受伤时,古平秀采了止血草给他,他也不会起了心思。若问他附近几村的姑娘哪个给他的印象最深,那就只有这个陈琴。